第32章 後事

魏溪走到屍體身邊,跪下整理嫣紅的屍體。他想将嫣紅從蕭亭柳身邊拉開,沒想到她雙手扣得死緊,除非一根根掰開手指,不然休想将二人分離。

“算了。”蘇晉之道。

魏溪跪在他們身邊,怔怔地發愣。

片刻,他落下一滴淚來,而後眼淚噼啪地直掉。

蘇晉之道:“哭什麽?姓蕭的罪有應得。嫣紅……她活着更苦。”

魏溪擡袖擦了擦眼淚,眼神茫然:“我也不知道……”

他好像也不是為嫣紅而哭,不是為蕭亭柳而哭,只是剛才經歷的一切,實在叫他憋悶難受,胸中好像堵了塊大石頭,一口氣喘不上來。

封怒濤捂着自己手掌,嘆氣道:“這些人,真叫人寒心。”

蘇晉之道:“人世本就如此。”

封怒濤道:“可就算蕭堡主真的做下如此醜事,死有餘辜,這些人逼死昨天那小子,不一樣也是幫兇?他們明知自己有錯,卻巴不得撇得幹幹淨淨,只想着自己逃命,不顧別人死活,這算什麽江湖豪傑,什麽英雄好漢!”

蘇晉之淡道:“英雄豪傑,豈是人人都能稱的?”

“可這些人還不總是以此自居?我看蘇兄弟你雖然沒有武功,可為人行事卻十分義氣,比起那些人來不知強上多少。”

蘇晉之搖搖頭:“不,封兄。只怕我也好不了多少。”

若不是他把一切告訴了嫣紅,利用她尋出物證,又怎會連累得她下場如此?

“怎麽會,蘇兄弟你可不要這樣妄自菲薄……”封怒濤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見到門外一個身影走來,吓得一個激靈,“鬼啊啊啊啊啊!”

好一條莽漢,見了鬼怪卻比個小孩還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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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小鞍扭了扭脖子,作勢擡起雙手:“沒錯,我死的時候,你也在旁邊,既然他們都跑了,你還我命來~~~”

封怒濤見他面色雖然蒼白,可手腳都好好的還在,一張臉神情靈動,更沒有半分冤鬼的木态,歪了歪頭:“你不是鬼?”

羅小鞍正色道:“我是鬼。”

然後他張開嘴巴,作勢露出牙齒:“納……命……來……”

魏溪道:“幼稚。”

羅小鞍不屑地看他:“剛才還哭鼻子呢,到底是誰幼稚?”

“剛才眼睛進了風沙,那不是哭。”魏溪說着,拼命地揉搓眼睛,直将一雙眼都揉紅了。

“別揉。”蘇晉之過去拉下他手,怪道,“都紅了。”

封怒濤仍是沒有搞懂為何羅小鞍會死而複生:“你你、你是不是灰羽軍救活的?他們是不是要來了?”

羅小鞍正要點頭,蘇晉之知道他嘴巴不老實,最喜歡胡言亂語,搶先回答:“他本來就是假死。”

羅小鞍哈哈笑了一聲:“就是假死,這滋味也不大好受哇!”

封怒濤怔怔:“那、那這灰羽箭……”

羅小鞍道:“當然是我躲在牆外射的咯!誰知你們這麽膽小,看到一支箭就吓得魂飛破散,連有沒有人來都不敢細看。不過呢……”

他走過去撿起那支羽箭,伸手摸了摸箭尾,看向蘇晉之:“也虧得你把這箭做得這麽好。從形制到紋樣,一絲不差,就連我都幾乎分辨不出真假呢。”

蘇晉之充耳未聞:“你的仇已經報了,之前答應我的事說得了嗎?”

羅小鞍沒有回答他的意思,仍糾纏在灰羽箭的問題:“要說你不是江湖人,那可當真出奇。就連江湖中人也未必人人有機會見到這東西,你随随便便拔幾支金釵上的羽毛,就能将灰羽箭做出來,要是給那些假模假樣的正道之士知道了,還不知要懷疑你與逍遙樓有什麽勾結呢……”

蘇晉之拍了拍魏溪的肩膀,魏溪走過去,照着羅小鞍肩頭一掐,疼得他哇哇亂叫。

“幹什麽幹什麽!我又沒說不答!”

羅小鞍等他松了手,站起來揉了揉被捏痛的傷處,裝作不經意地踱到了門邊:“實話告訴你吧,丁越川已經死了。”

蘇晉之一震:“什麽!”

“我說他死了!”

蘇晉之問:“怎麽死的?”

“你又沒問過我這個,我幹什麽要回答?”

羅小鞍一步躍出門檻,已經準備好要逃。他早知道一旦給出這個答案,對方定不會善罷甘休。

蘇晉之神色大恸:“是誰殺了他?”

羅小鞍腳步略一遲疑,臉上閃過一絲心虛:“這我可不能說。”

蘇晉之想到羅小鞍對觀霞劍法頗為熟悉,又自稱與丁越川相識,不由眼色一暗:“是你?”

羅小鞍并不回答,旋身已上屋頂。

魏溪一下追出去。

“慢。”蘇晉之叫住他,“此人詭計多端,不知留了什麽後手,你一人去追,恐怕吃虧。”

“可是……”魏溪也想知道丁越川之死究竟是怎麽回事。

蘇晉之道:“江湖雖大,也不是尋他不着。”

“哈哈哈哈哈,說得好!”羅小鞍縱身一躍,人影不見,“江湖之大,有緣再見!你們救我命,這東西,就當是我還你們的謝禮!另外再送你一句,要想知道丁越川為何而死,就到逍遙樓去,到了那兒,你自會明白。”

語聲未畢,隔牆有一物飛來。魏溪奔上前去接住,竟是一把金光燦然的匕首,與先前在蕭家發現的一模一樣。

“這是?”他拿給蘇晉之。

蘇晉之拿出方才那把匕首對比,雖然兩者劍鞘相同,但仔細查看,劍柄末端卻有細微區別,其中一把嵌着日,另一把嵌着月,兩把匕首顯然是一對。

蘇晉之道:“這是謝家莊那把。”

魏溪道:“原來沙先生盜出的寶物,是被他給搶去了。”

一陣小孩的哭聲忽然由遠及近傳來。兩人正在院中說話,擡眼一看,是被魏溪救過的那蕭家小外甥,名叫寧兒的,正哭哭啼啼地朝前廳去。

魏溪一個箭步沖上,捂住那孩子的眼睛,将他調轉身子,不讓他瞧見廳中血腥。

“寧兒,你奶娘呢?”

“不、不知道,嗚嗚嗚嗚嗚……”

大概是奶娘見到了亂象,跟家丁丫鬟們一起跑了,孩子肚餓,這才一個人摸了出來。

魏溪為難地抱起了孩子,看向師兄:“這可怎麽辦?他才這麽小。”

他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遇見更小的孩子,卻本能地先去憐惜。蘇晉之想起魏溪小時候的樣子,心中沒來由一軟:“先抱他去廚房吃先東西。”

于是二人一齊到了廚房。魏溪翻了翻竈頭,發現只有幾只冷冰冰的饅頭,又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陣,才找到一只熏雞。

他把孩子放在長凳上,自己坐在另一頭,把饅頭和雞肉撕碎,一點點喂給他吃。孩子餓得發慌,吃得狼吞虎咽,魏溪忙不疊伸手去拍,想起手上油膩,又先把手指頭伸到自己嘴裏吮幹淨,才輕柔地拍拍孩子背脊:“慢點慢點,我又不會搶你的。”

蘇晉之站在旁邊看,看着看着,就不由得一笑。

也不知從何時起,那個孱弱瘦小的孩子一下就長這麽大了。

初見的時候骨瘦如柴,可憐得像只小猴子,慢慢地,就學會了頂嘴,也學會了撒嬌,還學會了這麽多武功,一天一句,說要保護他。

“師兄,你要不要也吃點?”魏溪又撚起了一塊雞肉,伸手,“這雞味道還真不錯。”

“好。”蘇晉之走過去,就着他手指咬過雞肉,舌尖在指尖一卷,濕漉漉地舔過那截光滑的指面。

魏溪閃電似的縮回了手,但縮了回去,又不知道有什麽不對。他又抓了塊雞肉,出神地望了陣,看見剛才被師兄舔過的指頭,鬼使神差地覺得發癢,想要伸出舌去,也舔上一舔。

寧兒忽然打了個飽嗝。魏溪驚醒過來,臉上忽然漲得通紅。小孩子一吃飽就想起別的,寧兒又開始蹬腿大哭:“嗚嗚嗚,舅舅,舅舅!我要舅舅……”

魏溪大覺為難。這孩子身世可憐,還不知道自己父母去世,現下唯一的親舅舅也沒了,往後的日子不知要怎麽過。

他只得安慰道:“寧兒乖,舅舅去找你爹爹媽媽了。哥哥先送你到別處住一陣好不好?”

孩子哭得來勁,哪裏肯聽,手腳亂揮,幾乎把魏溪都打疼了。

封怒濤正來到廚房門口:“我們總镖頭心善,家裏都是丫頭,正愁少個小子,不如我把這娃兒送去,他定能善待。”

他身上都是泥土,在門口拍幹淨了,才走進門來。

蘇晉之道:“幸苦封兄。”

“那個……坑都挖好了。就是我字醜……”他為難地撓了撓頭,說道,“還煩蘇兄弟那個,提下筆,幫幫忙。”

他說的是蕭亭柳與嫣紅的墳地,無論姓蕭的如何虛僞,總算是于封怒濤有恩。蘇晉之于是随他一同去了,在兩塊墓碑上寫下碑文。他片刻即回,見到寧兒被抱在魏溪懷裏,手中揮舞着自己送給魏溪的那把小木劍。

“他哭鬧個不停,我只能、只能把木劍給它啦。”魏溪說着,低頭又陪着懷裏的寧兒嘿嘿哈哈地比劃了幾下。

孩子已經不哭了,看得出他當真喜歡舞劍,一與魏溪打起來就興奮不已,先前的傷心一掃而空,找舅舅的事情已經暫時忘記。

蕭家堡諸事已結,他們三個也不再久留。寧兒由封怒濤帶走,魏溪望着他,還有他懷裏的那個木劍,雖有眷戀,卻覺得并不後悔,依依不舍地目送了二人很久,方才分別。

蘇晉之明了他心中感受,摸摸他腦袋,二人一起拜過嫣紅墳墓,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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