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療傷
蘇晉之道:“當年劍冢之亂,我也是事後才知曉。當時進出劍冢有幾條山道,不知這些門派怎麽會被引到有埋伏的一面去。這一亂後幸存的人實在不多,要追究真相十分困難。後來大家義憤填膺,不過是想找一只幕後黑手出來洩憤,我聽說煙霞派後來背了這口黑鍋。沒想到楚千秋汲汲營營這麽多年,終于也有失算的一天。”
傅卿雲冷哼一聲:“是他也好,是別人也罷,江湖上永遠都不缺搞鬼的人。罷了,你既然不知道,那多問也是無益。只不過你會因為這把劍來找我,想必多少也聽說過一些玄冰赤焰的淵源吧。”
蘇晉之點頭:“沒錯,我聽說……玄冰赤焰這一對曠世神劍,本來就是鑄劍山莊先祖所打造的。”
傅卿雲道:“是,不過這兩把劍太過邪門,先後毀了幾個成名劍客,又因為飽嘗鮮血沾染了狂性,會以器馭人,違背了鑄劍山莊以人馭器的宗旨,所以歷代莊主都不得提及,也不得再造,就連當年的圖譜都已經付之一炬了。從這兩把劍問世以來,大小血光就源源不絕,山莊先祖曾痛下決心,将它們尋回來葬在劍冢,就連本家子弟也沒人得知劍冢的方位。”
蘇晉之道:“可它們還是現世了。”
傅卿雲冷笑:“只要世人貪念不除,埋得再深,又有何用呢?”
蘇晉之問:“你剛才說圖譜已失,那寒冰真氣的解法可有留下?”
傅卿雲把折扇收攏,輕輕抵住下巴,他的笑容帶着點諷刺,襯得那妍麗的容貌更增了幾分妖豔:“蘇晉之啊蘇晉之,你是不是急糊塗了?既然劍都不該出現在人間,又怎麽會有人去留那解毒的辦法呢?”
蘇晉之瞬時一怔,他救人心切,剛才聽傅卿雲提到這些,竟沒有反應過來。這下聽他把話說白,腦子刷的一下空白了。
他看了眼魏溪,即便在絕望裏,也無論如何要找出希望來。于是他顫抖着,如同懇求般望向了傅卿雲:“不!只要是你,就一定能想出辦法!”
傅卿雲摸了摸自己的輪椅扶手:“蘇晉之,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上次見面時,恐怕你我還是黃口小兒吧。你怎麽就那麽确信,我,一定?能想出辦法?”
蘇晉之打量他神色,看到的全是不屑。二人雖然曾是好友,畢竟已是昔年舊事。以這點微薄的情分是否還能說動傅卿雲,蘇晉之沒有把握,也不敢去賭。
于是他一咬牙,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了廳中。
傅卿雲高高在上,冷眼瞧他。
沒想到蘇晉之雙膝一彎,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我不是确信,我是在求你。”蘇晉之滿眼誠摯,磕下一個響頭,“請傅莊主全力一試,救我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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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之會斷然下跪,着實大出傅卿雲意料之外。當年兩人雖然年少,彼此的性格卻已十分鮮明。要說傅卿雲是一副嬌縱過度的少爺脾氣,那童年的蘇晉之也不遑多讓,着實傲慢自負得緊。而當時兩人正是因為性格相似,脾氣相投,才會投契地玩到了一起。沒想到十數載光陰匆匆而過,當年蘇晉之身上的張揚與跳脫已再不複見。傅卿雲擡眼看了看癱軟在椅子上神志不清的青年,再看了看滿臉決絕,仿佛什麽都可以豁出去的蘇晉之,頓了一頓,忽然仰天大笑。
他幾乎笑出了眼淚,一柄折扇不停拍打着掌心,直把自己的手掌都拍紅了。
“蘇晉之啊蘇晉之,這麽多年,你果然是變了!”
蘇晉之長跪在地上,膝頭隐隐能感覺到地磚沁涼的寒意。他仍舊垂着頭,如同先前面對楚千秋那樣,願意毫無保留地就這麽跪下去。這種時候,只要最終能換來想要的結果,就是要他做任何事,他都會答應。
傅卿雲嘲笑夠了,才涼涼道:“你起來吧,你我早已經面目全非了。你既不是那個眼高于頂的劍術天才,我也不再是那個吃軟不吃硬的小少爺了,求我辦事,光靠是下跪可是不頂用的。”
蘇晉之擡頭,靜靜道:“你有什麽要求?”
傅卿雲将身子朝前傾了傾:“什麽要求,你都肯答應吧?”
蘇晉之毫不猶豫:“是。”
傅卿雲顯然十分滿意:“那好,既然如此,我可以試上一試。等救活了他,再告訴你條件不遲。”
蘇晉之道:“可以。”
于是護衛推起傅卿雲的輪椅,徐徐朝大廳後門走去。蘇晉之默默扶起魏溪,也跟着他們二人而去。
一路上穿回廊,走暗道,這些道路看似熟悉,可細觀其中裝飾,畢竟與童年時的莊園兩樣。
蘇晉之看看周圍,只見花園裏昔日栽種的花木已換了種類,而當年練劍時被砍壞的欄杆,現在是完美得沒有一絲裂痕的新品。
傅卿雲頭也不回,卻猜到他在想什麽,漫不經心搖起他的折扇:“想故地重游?怕是物是人非,要叫你失望了。”
走了盞茶時分,他們來到一座獨立的小屋前。那房子格局古怪,看似鬥角飛檐,莊嚴堂皇,卻沒有任何配殿,只有孤零零的獨座。
屋門是赤金所鑄,上有獅銜銅環,而門釘內含小孔,似乎嵌有暗器。
傅卿雲的輪椅在屋前停下,他喚道:“沈連風。”
跟在他身後的護衛走上前去,伸手轉動門環,接着銅門無風自開,頗為神奇。
四人一齊進去。這屋子外面看來與尋常木屋無異,走到裏面一看,才發現是全由精鐵與黃銅澆築,而外面覆蓋的木料只是充作掩飾。
沈連風将屋內幾盞油燈一一點燃,屋內格局便愈加清晰。只見中央是一個打坐用的高臺,其後不遠處有三口大水缸依牆而立,每一口上都有一座赤銅龍頭,似乎能夠出水,不知是作何用處。
“這是什麽地方?”蘇晉之問。
傅卿雲答:“炎鐵屋。”
蘇晉之問:“幹什麽用?”
傅卿雲淺淺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叵測的微笑,收起的折扇在手中輕揮:“當然……是解玄冰寒氣。”
“你不是說……”
蘇晉之話到一半便即住口,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是上了傅卿雲的當了。這家夥從小就心思玲珑,千回百轉,他先前故作無奈,是想試探自己的底線。然而蘇晉之救人心切,竟沒來得及多想就交了底。如此失誤對他來說乃是生平少見,可事已至此,要再收回先前的諾言卻是再不可能。
傅卿雲看上去很是得意:“放心,要是我有心要害你們性命,也用不着帶你們來這裏。”
他獨自轉動輪椅,走到牆邊,伸手撫摸上面凸出的獸紋。看得出,他對這座屋子的設計還是頗為滿意的。
蘇晉之見他不像是要發難,便自嘲地搖頭:“是我糊塗,玄冰赤焰乃千年難得一見之利器,傅莊主初掌大權百廢待興,怎麽會不想要奪這兩件利器在手?你雖沒親眼見過玄冰劍,關于這兩把劍的傳聞一定聽了不少,憑你的資質,總能推敲出這兩把劍背後的原理。所以你造這座炎鐵屋,就是想有朝一日重奪玄冰劍,找人練成玄冰劍法,我說得對不對?”
自從見到蘇晉之下跪,傅卿雲的心情就變得十分愉快,聽見對方大悟也毫不焦急:“果然不愧是蘇兄,只要我擡一擡尾巴,就會猜到我的想法。”
蘇晉之道:“不,我猜不到。傅卿雲,你到底在計劃些什麽?”
傅卿雲輕松道:“我計劃什麽你大可放心,你既然說了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又何必再強迫你?再說,以你現在的本事,我就是想逼你做什麽,你又反抗得了麽?”他的眼光掃過蘇晉之,在他手上的玄冰劍上停留了下來:“自從劍冢之亂後,玄冰赤焰就從世上消失,後來逍遙樓得到了赤焰,而玄冰卻遲遲沒有消息。所以我知道它一定不在逍遙樓的手裏,只要這把劍一天沒有重現江湖,我就還有機會得到它,那麽為此早做準備,又有什麽不妥呢?”
蘇晉之看了看傅卿雲僵直的雙腿,又看了看他那一直深藏不露的護衛沈連風,頓時領悟:“所以……你是想等找到了玄冰劍,就叫他去練劍法,是麽?”
傅卿雲笑而不語。
蘇晉之道:“你這等于是叫他去送死。”
傅卿雲眼風一掠,刺向蘇晉之:“可你不一樣叫你的寶貝師弟去練了?”
“我……”蘇晉之啞然。
“蘇兄,如你所說,我們……彼此彼此吧。”傅卿雲逼得他無言,心中不禁得意,“你也不要來教訓我,我也不要來拆穿你,咱們兩相太平,誰也不必覺得看誰不起。”
他伸手,在第三根銅柱上拍了兩下,又擰動一枚突出的獸頭,便見那牆上的三枚龍頭依次汩汩出水,注入靠牆的大缸裏。
蘇晉之瞧了眼魏溪虛弱的面孔,伸手搭上他腕脈。魏溪的氣息虛浮微弱,脈象已十分兇險。傅卿雲的目的昭然若揭,即便如此蘇晉之也顧不上其他。他不怕他貪圖什麽,只怕他什麽都不圖。
眼下自己有他想要的東西,竟可算是最令蘇晉之欣慰之事:“只要你救好他,其他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這劍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好了!”
他将玄冰向前一抛,劃過道長弧,被沈連風穩穩接住。
“爽快!”傅卿雲贊道,然後又扳動兩只銅獸的耳朵,伸手探到獸口裏,戳中裏頭的機簧。
三口大缸上的外嵌的一層銅皮,竟然緩緩轉動起來。
他說道:“這炎鐵屋的原理你想必很容易明白,玄冰赤焰劍法一陰一陽,修煉者內息極容易受到反噬,所以從來都是成對雙修。現在只有一把劍,要沖和寒冰之氣,就只能依靠外力。這三缸都是藥泉,而缸壁內嵌的都是亦寒亦熱不同功效的礦石,只有鐘毓天地靈氣,調和內息,才能解開寒毒。”
蘇晉之看了看那三口大缸:“在浸泡的同時,運氣調息?”
傅卿雲道:“不錯。看你這位師弟的狀況,現在最好先泡第一缸,等他寒氣稍退,再依次換去第二、第三缸。”
蘇晉之一點頭,扶着魏溪就朝缸邊走去。他沒有內力,又趕路疲憊,腳步難免就慢了一些。傅卿雲見狀,又喚了一聲:“沈連風,幫忙。”
那姓沈的當真聽話,得他一聲令下,便走到蘇魏二人跟前,從蘇晉之手裏接過魏溪,要給他脫衣,将他泡進缸裏。
蘇晉之連忙把人又抱了回來:“等等,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