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挾持
鑄劍山莊許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傅卿雲接手莊主之位迄今不過三年,這三年裏鑄劍山莊可謂翻天覆地。昔年他因父親獲罪與母親一并受到株連發配邊塞,其後傅家便江河日下。江湖上有傳他父親謀反一事是遭自家人陷害,其中最具嫌疑的便是傅卿雲的伯父傅盛遠。
可惜這傅二爺并沒有兄長的本事,奪權之後把偌大的家業倒騰得七零八落,不但為朝廷打造兵器的鑄鐵權不保,還因經營不利接連遣散了大半個宅子的下人。這些人臨走時心懷怨憤,順走了不少珍貴的兵器鑄造圖私自倒賣。一時間整個江湖都充斥着仿造鑄劍山莊的兵器,令山莊的名聲大受貶損。
三年前傅卿雲突然出現在中原,有好事者以為他是從邊關逃回來的,咋咋呼呼地跑去報官。那人興沖沖跑到了縣衙,卻挨了縣丞大老爺的一頓好打。原來傅卿雲在邊塞立下大功,早已獲特赦釋放,這一趟回來可謂是光明正大。
誰也沒想到這打小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能熬得下過邊塞的風沙,他這一回家,不但鑄劍山莊的下人們群心大振,連那小人得志的傅二爺都吓得六神無主。這人擔心侄子搶了自己的位子,居然先下毒手,可這區區伎倆怎逃得過傅卿雲的耳目,後者将計就計抓了個人贓并獲,直接揪着他二叔告上了縣衙。最後殺人一事證據确鑿,傅二爺锒铛入獄,之後在他被關進牢門的第二天,便傳出了他離奇自殺的消息。
傅小莊主的名稱,于是由此傳開。
他平時甚少公開露面,可關于他的為人他的做派,乃至他在邊塞的種種轶聞,坊間早就有許多傳說。有人說他男生女相,心思陰鸷狡猾,有的說他堅韌決絕,能卧薪嘗膽。可當沈連風真的推着傅卿雲出來時,大家都暗自吸了口氣。這位傅莊主的面容固然是傳言中那般女氣,可在場沒一個人想到,他真人竟生得這般妖冶嬌美。
于是關于傅卿雲的另一個傳說,也是最不堪的傳說,立刻在衆人腦中浮現而出。
據傳,當年傅卿雲的娘親被發配軍中為妓,而他本該去當夥房雜役,可是因為他自幼貌美,剛入軍營便被軍爺拉入帳中為貼身侍奴。至于後來立的什麽大功,又如何破格得到赦免,大家一見傅卿雲這張臉,便不約而同的心照不宣了。
“各位英雄今日齊聚于此,想必是衆志成城同仇敵忾。此次群雄大會為的是武林的将來,逍遙樓胡作非為已犯衆怒,若我輩再不出手,将來坐等其聲壯勢大,必然再難去除!”他說罷,廳中即應聲四起。
傅卿雲淡笑一聲,揚起黑金折扇,在胸前緩緩搖動。
他向來眼光毒辣,自然知道這些附和聲中幾成為真幾成為假。于是場面話說完,便擡起手掌在空中輕拍兩下。只見從大廳兩側魚貫而入兩列仆從,人手各捧一冊,來到衆人身後。
“各位,這是弊莊的冶兵券,将來各位如有需要弊莊打造兵器的,出示此物,弊莊必随時效勞。”
鑄劍山莊自重振以來異寶疊出,不但重奪朝廷鑄鐵權,據說還搜集了各種西域奇兵與上古神器的圖譜。想要求他們打造兵刃的客人踏破了莊門,奈何傅卿雲從來是一副待價而沽的姿态,對于上門求售的人愛答不理,叫人直恨得牙癢。
原來他這數年放線,為的是等今天的這一條大魚。現下傅卿雲祭出這一招冶兵券,意在收買人心,不但下了血本且正中人下懷,其誘惑之大委實叫人難以拒絕。
有人伸手向那冶兵券探去,又忍不住擡起眼來重新打量了下端坐于上的傅莊主。這一眼所得與先前大不相同,先前人們見他只覺容貌甚美,現下一看,卻看出了背後那份城府,與計算人心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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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別人要什麽,又什麽都肯舍得。這世上哪個還能強得過這個?莫不是這逍遙樓倒下了,江湖就成了他的?人群中有人如是想道。
可即便有人猜到又如何。有第一個領了冶兵券,便自會有第二第三個去領。大家見周圍人都拿了,自己不拿像是吃了什麽大虧。于是過不了多久,每個人都已把那封“投名狀”似的東西納入懷中。
傅卿雲的扇子搖得愈發得意,他眯着眼說道:“看來逍遙樓之苦,各位早就感同身受,但望本莊在除惡路上能助各位一臂之力,也不枉各位的擡愛了。”
“傅莊主過謙啦,逍遙樓橫行霸道,我們早就受夠了!”有人領了好處,就忙不疊地賣乖。
“是啊!那什麽灰羽軍,仗着自己有些能耐在武林中作威作福。他們真以為是自己是得了天子将令麽?嘿嘿,就是皇帝老子發話,咱各路好漢還未必聽他的呢!”
“尤其是那個什麽灰羽統領方見離!簡直就是狐假虎威,不見他功夫如何本事,脾氣倒大得很!從來不拿人命當一回事,但凡他看不順眼的,一向是有殺過無放過。那什麽灰羽軍也是,助纣為虐,實在與幫兇無異。”
“方見離?你說的可是那個愛穿白衣,裝模作樣的小白臉?”群豪中有人忽然問道。
“金兄,你也見過他麽?”
那金兄道:“見過,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怎麽,他也招惹過你?”
金兄嘆了口氣:“上個月我與幾位同門途經燕子嶺,正在道旁的茶棚歇腳,恰好那方見離也來了。他進店見到了我們,走過來就拔劍對我師弟說道:把身上衣裳脫了。”
“這是個什麽名堂?”
金兄續道:“是啊,我們也不懂這是什麽名堂。當時他和随從們都穿着便服,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我師弟便反駁道:憑什麽?”
“是啊,憑什麽?”
金兄搖頭:“要是我早知道那是灰羽軍,我一定攔着他讓他乖乖脫下那件袍子。”
“為什麽?難道他還會吃人不成。”
“何止吃人,他奪人性命簡直完全不講道理!我師弟話還沒說完,方見離的長劍便已捅入他胸膛。只因劍刃太過鋒利,刺破肌膚時竟無知無覺,我師弟直到把那三字說完,才發現自己中招。可木已成舟,就是要躲也已經晚了。”
衆人道:“草菅人命啊這是!”
金兄眼中帶淚:“就是草菅人命!你們猜方見離怎麽說?他對我師弟說:因為你不脫,便只有與這白衣一同消失在我眼前了。”
有人道:“這樣說來,我倒是也聽人說過,這方見離自己一身白衣,卻最見不得別人穿跟他一樣的白衣裳。尤其是相貌俊秀、風姿朗朗的俠士,為此江湖上有不少青年俠士都折在他手上。更可惡的是他不但殺人如麻,每每殺了人還要給對方羅織罪名,破壞對方名譽。而那灰羽軍又總是陰魂不散,維護在他左右,叫想報仇的人無處下手。如此恃衆逞兇,實在是罪大惡極!”
傅卿雲正愁大家對逍遙樓的恨意不夠深不夠濃,聽見衆人為這事群情激憤,當即推波助瀾:“只要逍遙樓還在一天,這樣的小人便不能伏法,各位受難的親人好友便不能瞑目!今天不僅是我們難得的機會,亦是唯一的機會,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必然能夠馬到功成!”
“傅莊主,恐怕是衆人齊心協力,你一人馬到功成吧!”一把聲音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從大廳正門,大步流星走來一人。
确切地說是兩人,因為那人手中還提着一人。
只是這人渾身無力,被別人掐住了脈門毫無反抗的餘地。他一路被拖拽着前來,到得廳中被當先那人用力一甩,腳下一個踉跄,幾乎摔倒下去。
傅卿雲看清那人的樣貌,神色微微一變。
被抓來的正是蘇晉之,此刻臉色慘淡,全然沒有血色。而抓他的,竟是那小人得志的秦若欺。
這人武功實在稀松,可偏偏蘇晉之連一絲武功都沒有,正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才會撞在了他手裏。
“方,方見離!”先前那控訴得滿臉血淚的金兄伸手指着蘇晉之,猛地大叫出聲。
廳中沒有見過方見離本尊的人們立即嘩然:“他就是方見離?”
然而那金兄又定了定睛,揉了揉眼,忽然改口:“錯了錯了!是我認錯了。雖然這位公子相貌上與那魔頭十分相似,身上也穿白衣,但仔細瞧過才知道他不是方見離,不是方見離。”
傅卿雲點點頭,慢條斯理對秦若欺道:“秦公子,莫非你也将這位認錯,所以才興師動衆将他捉拿來此?”
秦若欺嘿嘿冷笑,掃視了一下周圍,說道:“我壓根都沒見過什麽方見離,自然不可能是為了這種原因。”
傅卿雲問:“哦?那是為了什麽?”
秦若欺嘿嘿笑起來,仿佛已然成竹在胸,能随時将傅卿雲掀翻在腳下:“當然……是為了拆穿你的陰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