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滅口

“師兄!”魏溪的聲音在門外傳來。

蘇晉之心頭一顫,幾乎是聽見的同時撲到門邊,心中亦閃過十七八種方法,預想着萬一開門見到魏溪被沈連風拿刀架着或是伸手掐着自己該如何應對。

門被打開,卻和蘇晉之的任何一種預想都不一樣。先進來的居然是一大只托盤,裏頭各色菜肴堆得滿滿當當,香氣撲鼻。魏溪端着托盤邊沿,一面走一面嚷:“師兄小心,師兄小心!別濺着湯汁!”

蘇晉之一愣,看見魏溪小臉滿是興奮的紅暈,哪裏有被人挾持的樣子。看來先前傅卿雲故作威脅,不過是故意詐他。這由頭還真是十詐九準,即便是心思玲珑若蘇晉之,一聽到魏溪有難也立刻就亂了心神。

魏溪放下托盤,大大咧咧地把手在身上擦了兩擦:“這莊裏的下人都忙死啦,一下子那麽多張嘴要喂,前廳都是俘虜,坐都坐不下!還是沈兄手快,師兄你瞧,咱們拿了這麽多,可都是熱的吶。”

他哪有蘇晉之那許多擔憂,有口吃的就滿心歡喜,瞧見師兄還怔怔站着,一把扶住他肩膀推他坐下:“師兄你不是餓嗎,快嘗嘗這包子,肉餡兒可香啦。我剛剛就偷吃了一個!”

蘇晉之接過包子,看見他身後沈連風也端着托盤進來,同樣是滿滿當當——這人倒是實在,說了拿不動,這麽多菜還真是一個人端不過來。

“沈護衛……沒有對你怎麽樣?”蘇晉之不放心道。

魏溪:“沒有啊,沈護衛哪會對我怎麽樣啊。師兄你別看他總不說話,沈兄心可細着呢。他知道你是東海煙霞島長大的,選菜時特意給你挑了幾味海鮮。哎,連我都沒想到這些,說起來我還不如他!只可惜我不是他失散的兄弟,不然白撿這麽一個大哥,倒是能占個大便宜去。”

“什麽大哥?”蘇晉之蹙眉。

“咦,原來我沒跟你提過嗎?沈兄他曾把我認錯過,吶,就因為我肩上的那個傷疤,昨天晚上他還扒開我衣裳看了呢。”

蘇晉之的臉色瞬間難看:“嗯?”

沈連風見魏溪越說越糟,忍不住道:“魏少俠肩上傷痕,很像我一位故人的東西。”

魏溪:“故人?原來那真不是你爹啊?”

沈連風垂目:“他是我師父。”

蘇晉之見過那道傷疤,其實也早就查過那花紋的來歷,只是一直沒有太多線索:“你師父是禁軍?我查過那傷口,是一塊腰牌烙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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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軍衛尉司都指揮使的腰牌。”

蘇晉之:“只聽說禁軍有城防司殿前司馴狩司三司負責皇帝日常與出行安全,沒聽過有什麽衛尉司。”

沈連風:“衛尉司不屬三司劃分,等級上,淩駕于三司之上。”

蘇晉之眯了眯眼,等級超然卻偷偷摸摸,如此說來,那這一司的職能只可能是……

“衛尉司專職暗殺刺探。”傅卿雲知道蘇晉之已猜到,索性替他說出來,“所以雖然他們地位重要,卻見不得光,連朝堂中人也未必知道這一司的存在。明面上衛尉司的人會擔任其他官職,有的任禁軍教習,有的任前線将官,分布大江南北,與一般武将無異,但暗地裏,他們會接受京城指令執行任務,直接聽命于皇帝。”

“潛伏在自己人身邊,暗中刺探有無反意?真是好一個衛尉司。”蘇晉之諷刺道。

傅卿雲不以為然:“老友莫作清高。要是給你這個選擇,恐怕你也不能免俗。”

蘇晉之冷哼一聲:“想來這位沈護衛也是衛尉司的人了?是不是,沈大人?”

外間早有傳說沈連風是禁軍教頭,但他師父既是衛尉司頭領,他又知悉衛尉司的秘密,想來那教頭身份只是層掩護,為的是掩飾他真正的職責。

沈連風不語,便是默認。

蘇晉之:“看來你們在江湖上興風作浪,是有朝廷在背後撐腰?”

傅卿雲笑:“現在你知道我不是信口開河。得罪了我們,天下之大,也無你容身之處。”

“我只知道自己更不能留下了。”蘇晉之道,“江湖事尚能江湖了,凡事一沾上朝廷,那就不是一兩條命的代價。我勸你一句,伴君如伴虎,想搭這艘大船,也要先看有沒有命挺得過巨浪。”

傅卿雲:“這就不用你來費心了……”

屋內兩人針鋒相對,突然屋外響起砸門聲。

鑄劍山莊想來規矩森嚴,如此喧嘩當然是嚴令禁止的。能讓下人冒着受罰的風險打破規矩,那必定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變故,什麽……比他們的性命可能還重要的變故。

“啓禀莊主,華、華山掌門和那個、那個煙霞派的都、都死了!”小厮還沒進門就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傅卿雲一手拍在輪椅扶手上,要是他的腿還能用,此刻一定氣得站了起來。

“混賬!”他怒道。

“莊主饒命!莊主饒命!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就是就是,一轉頭就死了,一眨眼的功夫!”小厮抖如篩糠,語無倫次。

“說清楚。”沈連風提醒他。

小厮吓得涕淚橫流,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怎麽怎麽就死了?都是血,就是一下子的工夫,都躺在地上了。”

“廢物!”傅卿雲怒斥。

沈連風:“帶路。”

裴霄與秦若欺剛被帶去地牢不久,還沒來得及好好審問。現在兩人忽然暴斃,且聽消息不像是自盡身亡,若此事是莊內人做的,就證明自己人中還有內鬼,要這是外人闖進來做的,問題則更大——銅牆鐵壁的鑄劍山莊竟然能有人從外潛入而不被發現了。

這下着實大出傅卿雲意料之外。裴霄與秦若欺一事是他故意為之,為的是當衆拆穿兩人身份再逼他們出賣逍遙樓。可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自己這只黃雀背後還另藏着一名獵手。

這下傅卿雲已沒了與蘇晉之鬥嘴的心思:“劍是不會交給你的,這對匕首你也休想帶走。至于離開……沒我的命令,你盡管走出這鑄劍山莊試試。”

說罷,沈連風便推他一同出門。蘇晉之卻攔道:“我跟你一起去。”

傅卿雲回頭:“怎麽,改變主意了?”

蘇晉之頓了一頓,不置可否:“有個大夫在場,也好當場驗屍。”

傅卿雲看他一眼,冷冷一哂:“想不到你對煙霞竟還念幾分舊情。”

于是衆人一齊趕到押解犯人的地牢,那處極為隐秘,入口藏在假山洞穴之中,道路幽深又昏暗陰森,即便有人帶路,稍不留神還是可能繞錯方向。

蘇晉之全程牽着魏溪的手才沒叫後者走丢。衆人行了約莫百丈遠,終于看見前方有光,小厮領路擰開機關,燃起石壁上的火把,照亮了身後一行四人。

傅卿雲瞧了一眼身後的人,道:“前頭只可一人通行。”

蘇晉之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魏溪的手:“跟緊我。”

“嗯。”魏溪立刻站到他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伸手揪住他腰帶。

“一人通行,那你呢?”蘇晉之問。

傅卿雲的輪椅盡管構造精巧,畢竟還是比一人寬了不少。誰料他剛說完這句,沈連風便俯身過來,将傅卿雲打橫一托,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傅卿雲輕松地躺在他手上,回頭對蘇晉之一笑:“多謝關心。”

到得地牢,打開三重石門,兩具橫陳的屍體便出現在衆人視線。他們身上雖然鮮血淋漓,表情卻不甚痛楚。饒是如此,魏溪還是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貼在石壁上不再靠近。

蘇晉之上前粗略查看,發現這兩人都是一劍斃命,傷口極其整齊,說明出劍極快,簡直當世少有。

“沒有中毒,是外傷至死。”他神色平靜地說完,伸手掏出兩塊手巾,蓋在死者面上。

傅卿雲已被沈連風放到一邊的石凳上,他坐直了身體,一臉陰沉:“怎麽發現的?”

小厮答:“就、就突然聽見、聽見慘叫……”

“膽敢撒謊,拔舌挖眼。”傅卿雲道。

小厮啪一聲跪倒在地,一連磕了數個響頭:“莊主明鑒,莊主明鑒啊!小的哪裏敢說謊啊!只是、只是這一夜忙碌,先前實在是太累了,小心把人關進來眼皮就直打架。關上石門後我心想這下一定萬無一失,就靠在……那個靠在牆邊睡着了。莊主饒了我吧!我聽見慘叫聲起來一看,才發現這兩人已經沒氣了。”

傅卿雲:“沒看到兇手?”

“沒有。”

“撒謊!”傅卿雲怒道,“給我拔了他的舌頭!”

沈連風站在一旁,聞言便抽出佩劍,向那小厮砍去。小厮吓得嗚哇大叫,一咕嚕滾到了地上,頭下腳上地翻了一個跟頭。可他動作太過遲緩,依然逃不脫劍鋒的追殺。眼看那劍尖就要伸進他嘴巴裏去,沈連風手腕一凝,卻把劍勢給收住了。

“沒撒謊。”沈連風回頭,沖傅卿雲報告。

他方才的舉動只是試探,并非真要行刑。剛才那一下是兩人聯合起來詐那小厮的,虧得他們配合默契,臨時起意竟然都用不着互通聲氣。

傅卿雲滿意地看向小厮:“你果然不會武功。那你回答我,這囚室既然完全封閉,兇手怎麽可能行兇而不被你發現?是否押解之前沒有繳清兵器,他們畏罪自盡,你發現了生怕我來追究,所以偷偷扔掉兵器來作此假象!”

“不是啊,不是啊莊主。我什麽都沒做過,真的不關我事!不關我事的呀!”

這人額頭磕得血肉模糊,除了莊主饒命,真是別的什麽話也不會說了。蘇晉之在屍首身邊繞了一圈,低頭查看地磚上的痕跡,搖搖頭,沒什麽發現。他在室內上下,四處觀察,魏溪也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好幾次,蘇晉之停下腳步,後面的魏溪就迎頭撞上。

沈連風禁不住清咳了兩聲。

“沈兄你嗓子不好?”魏溪深吸口氣,“我也覺得這裏悶得很,一走進來,人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呢。”

這一語無意驚醒夢中人,蘇晉之像被忽然點醒,猛地一震,快步趕到那小厮身旁,彎下腰,扯起他衣領湊到鼻尖一聞。

“我知道了。”他微笑起來,那笑容也仿佛在告訴在場的衆人,答案已經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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