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網

“是什麽?”傅卿雲問。

蘇晉之道:“上去再說,此地不便久留。”

他們把那小厮一起押到地上去,蘇晉之才解釋道:“他不是沒有看見兇手,是看見了根本不記得。”

不等傅卿雲質疑,小厮自己先擡頭:“啊?”

蘇晉之:“你身上還有藥粉的味道,那是月華草混合迷魂散配制而成的,不僅能讓人昏昏欲睡,還可以迷離神智,叫人醒着卻好像是在做夢,短時間內看過什麽做過什麽全都一無所知。”

傅卿雲道:“迷魂散江湖常見,但這月華草是什麽,我怎麽從未聽過?”

蘇晉之:“月華草是長在煙霞山上的一中野花,只在月盈時長,月虧時謝,一年開四季,花瓣入藥有致迷致幻的功效。”

傅卿雲:“你的意思,這是那秦若欺下的藥?所以他們是自殺?”

蘇晉之:“藥的确是他下的,但兇手另有其人。依我猜測,是有人在押解犯人的時候就跟在了後面,這地牢暗道太過陰暗,就算有人遠遠跟在後面也輕易不會被發現。秦若欺本想迷暈了守衛與裴霄一起逃脫,沒想到打開囚室石門,反将尾随在後的殺手放了進來。兇手行兇之後關上門離開,所以守衛醒來只會以為是沒人來過。”

“道理雖能說通,但有一個問題你無法解釋。”傅卿雲道,“鑄劍山莊從來都無人能破,外人絕對無法突破機關潛入莊內來。”

蘇晉之:“那就是山莊裏面的人了。”

傅卿雲沉默,他表情仿佛在說,這下可更加麻煩。

蘇晉之:“難道你也沒想到,除了那兩個人之外這群人裏還會有叛徒?”

傅卿雲強作鎮定:“這事上畏權又貪婪的本來就是多數,即便有也不出意外。”

“但你仍沒猜到是誰。”

傅卿雲:“我遲早會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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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之微微一笑:“我倒有個辦法。”

內鬼一事從日折騰到夜,又從夜折騰到日。直至日上中天,鑄劍山莊內忙碌了一宿的人們再也抵擋不住倦意,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蘇晉之與魏溪也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們暫時離不開這鬼地方,便既來之則安之,脫衣躺下補眠。

魏溪在床上輾轉反側,雖然雙眼累得睜不開,腦筋卻分外清醒,昨夜大戰的一幕幕如同唱戲一般在眼前回放,最後定格在鮮紅駭人的畫面,叫他心髒禁不住突突直跳。

“師兄,師兄?你睡着了嗎?”魏溪對着蘇晉之的背影小聲呼喚。

“快了。”

“我……我睡不着。”

蘇晉之翻了個身轉向他,閉着眼伸出手,隔着被子在魏溪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就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一般。

“不是這個,我好累,但為什麽一閉上眼,就怎麽也睡不着?”

蘇晉之頓了頓,仍是閉着眼:“別多想。”

“我沒想。”

“那就睡。”

魏溪無可奈何,只得閉上眼睛勉強,然而心跳如同脫缰的野馬,竟是越勒越快了。他呼吸愈發急促,額上漸漸出汗,不知不覺捏緊了被子,連牙都被咬得咯咯作響。

“阿溪!”蘇晉之搖了搖他,“醒醒!”

魏溪睜開眼,瞧見師兄漆黑的眸子正凝視着自己。

“看見什麽了?”

魏溪覺得委屈,語氣裏帶着些哭腔:“很多,我看見漫天飛舞的箭、狂奔的戰馬、叮叮當當的刀和劍,……還有到處都是血。都是昨晚的事,怎麽趕也趕不走。”

蘇晉之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這孩子下山以來一路颠沛,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大規模的厮殺,即便當下不覺得有什麽,事情過去後卻始終難以平複。這樣的感受蘇晉之當年也曾體會過,每一個初涉江湖的少年人都難以避免。

沒有人會生來習慣殺戮,畢竟都是血肉之軀。

但他還是願意魏溪越少體會越好,離這些事情越遠越好。

“沒法不想,就讓它去吧。”蘇晉之說,“實在睡不着,也讓它去,不用勉強。就睜着眼躺會兒也好,師兄在這裏陪你。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立刻出聲叫我。”

他的手伸進被中摸到了魏溪的手。少年的骨節因為練劍而有不少厚繭,蘇晉之的手指摩挲過那些粗粝堅硬的皮膚,與對方的五指交纏在一起。掌心相合,漸漸升溫。

魏溪感到手掌傳來的溫度,心也好像有了歸屬。有師兄在身邊仿佛就有了一個安全可靠的屏障,那個雜亂暴戾的世界一下子就變得遙遠了。于是他躺着躺着,眼皮不由自主地就慢慢合上。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二人簡單梳洗了一下,用過下人送來的晚膳。蘇晉之詢問了傅卿雲那邊的情況,這才知道,那個山莊內的叛徒已經落網了。

這進展在意料之中,但人選卻預想之外。

為此魏溪比蘇晉之更着急許多,拉着他一路小跑到傅卿雲草設的審訊之所——也是嫌犯落網之地,與他們數牆之隔的一座院落裏。

白天傅卿雲曾放出謠言,說裴霄與秦若欺在地牢遇襲,因而轉押此地接受照料,待那行兇不遂的嫌犯自投羅網。這是蘇晉之出的主意,也的确很快就見效。以至于連傅卿雲都覺得一切是不是順利得有些過分。

“你不肯招,我自然有辦法讓你說話。”二人趕到時,傅卿雲正剛開始問話。

小院裏裏外外都是守備,想是傅卿雲有過吩咐,他們見到蘇晉之一行,便自動讓開道來。而魏溪一進門,便見到那被五花大綁死死摁在地上的,确确實實就是那個老實巴交的邱落言。

他這麽焦急趕來,也正是因為聽說嫌犯的名字是那個在客棧腼腆地叫自己“前輩”,窮得連飯都差點吃不上的邱落言。

“我……沒有,我……不是……”邱落言額角嘴邊皆有血跡,他的肩上、胸前也有打鬥留下的傷痕。

那些傷口的位置足可以取他性命,看來是沈連風故意留手。想必這也是傅卿雲的授意,他要留下活口,才能搞清事情的真相。

但邱落言的嘴比任何人都緊,除了“沒有”和“不是”,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頭上流的鮮血太多,已經模糊了視線,以至于都沒有認出魏溪來。

直到魏溪開口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邱落言才發現了他,艱難地仰頭,在空中茫然尋找了一通才捕捉到青年的身影:“前、前輩……”

魏溪這才見到,他的嘴也已經腫了。剛才不斷重複“沒有”“不是”,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別的。

盡管眼前的人影在邱落言眼中十分模糊,他還是忍不住向魏溪的方向蹭了蹭,仿佛是本能地尋求一點庇護。

魏溪沒有躲開,邱落言滿是血污的身體蹭到了他的小腿邊,濕漉漉的血跡一下就弄髒了他的褲腳。魏溪低頭看見,眉頭不禁一動,如同胸口被針狠紮了一下似的。他立刻蹲了下來,輕輕托起邱落言的臉,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将他眼角的血跡慢慢拭去。

邱落言疼得呲了呲牙,卻沒有出聲。待鮮血擦幹,那眼眶的瘀腫便愈發明顯,于是他腫着一只眼,沖魏溪感激地笑了一笑。

魏溪擡頭看向沈連風:“一定要這樣嗎?他已經說不是了。”

沈連風看着他,一向冷漠的表情忽然有一絲猶豫。

傅卿雲道:“說不是就不是?上鈎的只有他一個,如果不是想補刀奪命,他為什麽偷偷摸摸地到這兒?這是你師兄的點子,你怎麽不問問他該如何解釋。”

魏溪于是側頭去看師兄,蘇晉之正蹙眉沉吟,這時也答不上話來。

魏溪等不到回答,無奈又道:“那也不用這麽狠啊。沒有證據,不可以慢慢問嗎?”

傅卿雲冷笑一聲:“當然可以,你不如叫我再去問問那兩個死人。”

邱落言一直虛弱地半趴在地上,聽見這話,忽然驚醒:“你說……誰……死了?”

傅卿雲:“還能有誰,你為之而來的那兩個人。”

邱落言“啊”了一聲,然後怔怔的,張大了嘴半天沒有聲音。

魏溪見他失魂落魄,低下頭柔聲問道:“小邱掌門,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來這兒麽?”

“我……”邱落言才開口說第一個字,眼淚便整顆整顆地滑落下來,“想幫……裴兄。”

魏溪:“裴掌門?為什麽?”

“以前他……他幫過我……”

這人知恩圖報,倒是有情有義。魏溪點點頭,道:“所以你不是來殺人滅口的是麽?”

邱落言點頭。

魏溪大有收獲,回頭看向衆人:“你們聽見了嗎,他不是兇手!”

傅卿雲牽起嘴角,冷冷一笑。

這樣的一面之詞他如何會采信,只是他也不耐煩與魏溪這傻小子争執,接連向沈連風使了幾個眼色,示意他把魏溪拉走。

沈連風蹙了蹙眉頭,似乎不大想對魏溪動粗,但他更不會違逆傅卿雲的指令,于是稍稍踟蹰了一下,還是上前去拉拿魏溪肩膀。魏溪敏捷得很,一個轉身,便将對方的手掌滑開。沈連風接連幾次伸手都被他躲去了,知道再這樣下去非動真格的不可,不由得眉頭擰得更深了。

“阿溪!”蘇晉之叫道。

魏溪知道師兄是讓他不要反抗,因而不解:“師兄,你也不相信小邱掌門嗎?”

說實話,蘇晉之對此事并無判斷。他與邱落言交往不深,不能斷言對方的人品。既然落入陷阱是他,便不能說他毫無嫌疑。

但以直覺而言,他又覺得魏溪說的有理。只要是人,難免都有直覺好惡。這孩子喜歡誰相信誰,是因為與那人本身散發的氣味相投,并非沒有緣由。

于是蘇晉之道:“屍體的傷口十分利落,我也覺得不像是邱掌門所為。”

傅卿雲笑了笑:“呵,要是因為他弱就認定他必然不會害人,這真是世上最愚蠢的理由。”

這也的确是他切身之痛。當年傅卿雲的二叔正是個徹頭徹尾的蠢材,然而最後串通奸臣密謀陷害他父親,害得他家破人亡父死母喪的也正是這個蠢材。

傅卿雲又道:“先前此人在陣中胡言亂語,離散軍心,這筆賬我還沒同他算過。好個昆侖派……洛風磊本就系出昆侖,他爹洛雲峰還曾當過昆侖三任掌門,若說這一切只是巧合,你當我是黃口小兒那樣好騙麽!”

蘇晉之沉默了,這邱落言實在是千不該萬不該在這時候撞到傅卿雲的手裏,此時無論說什麽,傅卿雲恐怕都不會有耐心去聽。在他眼裏,擋路的和可能擋路的都一樣該死,沒有什麽商量的餘地,也根本沒有耐心去分辨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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