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許付亭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過來,放在成珏的床邊。此時的成珏依舊閉着眼睛,如果不是他不經意間看見他的睫毛顫動了下,他就真的以為成珏還處于昏迷之中。

他嘆了口氣,推了下滑落在鼻梁上的眼鏡,開口:“既然醒了,就別睡了。現在進來的人是我,并不是他。”

說罷,他就看見成珏睜開了眼睛,看向他。明明是一副蒼白虛弱的面容,卻還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老師,原來是您。”

他的聲音因為缺水還有些沙啞,許付亭剛倒滿一杯水,便扶着他起來,并将水杯遞到他的嘴邊,語氣中帶有一絲責備:“不是我還會是誰?這次你昏倒了,我呀,看見那混小子......”

他欲言又止,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又重新戴了上去,道:“算了,我不說了。免得你認為我是在幫他開脫。”

成珏喝下一口溫水,随後說道:“無妨。在我看來,老師說什麽都是對的。”

“你......哎——”許付亭又嘆了口氣,說:“事情發展至此,何必呢?”

他笑了笑:“事情既然已經發展至此,那也不是我說了算了。”

許付亭搖了搖頭,無奈道:“要不是這件事由我幫你壓着,怕是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又何妨?”他忍不住咳了幾聲,有些困難地說道:“他即便是知道......咳、咳咳......知道了,也......也沒關系的——咳咳......我只不過......只不過是想讓自己......走得灑脫點......咳咳、咳咳——”斷斷續續地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不住地咳嗽起來。

許付亭走上前順了下他的脊背,開口道:“好了,我知道了。其實......”

“老師。”他平複了呼吸,旋即就止住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問韓姨要了一只貓,長得很可愛,小短腿,感覺還蠻喜歡我的。”他說起昨日遇見的那只小貓時,連眼神和語氣都柔軟了許多。

許付亭看着他,面上夾雜着一點擔憂,卻并沒有說話。室內有片刻的寂靜,隔了片刻,成珏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玻璃杯。凝結在杯壁上的水珠驟然跟随着這幾聲震動而滑落,平穩如鏡的水面晃了幾圈漣漪。他垂着眼,突然發出一聲輕笑,說:“老師是不是也認為,我連自己也養不活,更何況要養一只貓呢?”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放在桌上的羊肉湯有點兒涼了,許付亭再次将它端了起來,用調羹慢悠悠地攪拌着,使得熱騰騰的蒸汽揮散開來,就這樣重複了好一會兒,才給成珏端過去。

許付亭看着他喝下第一口,才開口道:“你既然覺得可愛,那就養吧。”

“我希望你自由地。”他頓住,目光變得有些深遠,說:“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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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之以一笑,但笑容多了往日裏沒有的真實,感激道:“謝謝老師。”

等許付亭走後,他開始喝碗底剩餘的羊肉湯。似乎是許久沒有進食,而這一天他一直處于昏迷之中,全靠營養液來補充自己身體中的糖分。他原本不大喜歡這種腥膻味怪重的東西,結果今天不知怎的,竟連着幾口氣兒風卷殘雲地将它喝完了。

最近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這會兒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逐漸變得潮濕而又陰冷,他不禁皺起了眉,用手揉了揉他左腿的膝蓋——那種刺痛的感覺又來了。

窗戶并沒有關緊,開了一道不小的縫隙。外面的風很大,吹得長長的簾布飛舞起來,再加上不斷蹦進來的水珠,慢動作下來,倒是有幾分清冷的美感。

他想了會兒,還是跳下了床,緩緩地走了過去,正想用手移動窗戶。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又有些勉強地走過去拿起手機,一邊看也未看地按下接聽鍵,将手機拿在耳邊,一邊又再次走到窗臺前。

“喂?”電話那頭很安靜,他忍不住再次叫了聲。

“請問你是誰?如果是騷擾電話的話,那我就挂了。”他的手搭在玻璃上,正想關閉窗戶,然而那頭終于有人答應。一個低沉清冽的男音開口道:“看窗外。”

那個于他而言無比熟悉的聲音登時讓他睜大了眼睛,他的手一頓,而眼睛隔着一道道細密的雨簾看了過去。

荷塘的水位因為連續幾天的下雨而漫了上來,本就凋敝的葉子被風雨打擊得東倒西歪。容庭就站在它的前面,身姿猶如一棵挺拔的松柏巋然不動。明明雨水已經完全地打濕了他的頭發,遮擋住他的眼睛,但成珏還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在注視着自己,如同洇不開的點墨,深沉漆黑。

成珏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狼狽的容庭。

電話那頭隐約傳來細碎的雨聲與他輕淺的呼吸聲,成珏張了張嘴,話語在腦海中過濾篩選了很久,方才開口道:“少爺,要我下來給您送傘麽?”

那頭依舊是輕微的雨聲與呼吸聲,他并沒有給他答話。

成珏想了想,還是準備拿着傘走下樓去。與此同時,容庭的聲音終于傳來:“電話別挂,等我。”

等我。

最後那兩個字如同回音那樣不停地萦繞在成珏的耳中,“等”這個字,在他看來,究竟是什麽意思呢?他明明已經等了這麽多年,失去得實在太多而變得一無所有,可他依舊是這兩個字,讓他如何不心力交瘁。

他實在是太累了。

容庭打開了房間,第一眼便看見成珏。他正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機,一手不斷地揉着自己的膝蓋。他的眉眼看似溫順地垂下來,看上去如同一只乖巧的綿羊。

他走了過去,成珏聽見動靜時有些慌亂地站了起來,然而因為左腿突然襲來的疼痛再次坐在床上。他快步地走到他的身邊,半跪下身,語氣中盡量掩飾住自己的擔憂與慌亂,問道:“腿傷還沒好?”

成珏正對他的眼睛,蒼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個微笑,答道:“快好了。”他對于自己的狀況僅說了三個字,随即便轉移了話題:“少爺您還是去洗個澡吧,避免等下着涼了。我這裏沒有洗澡的地方,您還是回自己的房間......”

話還沒有說完,他本張合的嘴唇便被一個狂風暴雨似的親吻所堵住。成珏能感受到他的舌頭正不由分說地撬開他的齒關,一點一點地探了進去,随後狠狠地碾壓起他的牙齒與黏膜,跟他的舌頭交纏在一起。

然而成珏并沒有因為這個親吻而沉淪,他現在很清醒,清醒得皺起了眉頭,想着容庭這樣親他是什麽意思。

片刻過後,他的嘴唇終于離開。然而舌尖仍然依依不舍地順着他的唇線舔了一圈。就在這時,容庭睜開了眼睛,目光深深地看向他,說:“成珏。”

成珏聽見他在叫他的名字,于是巴巴地點了點頭。

“你會一直這麽聽話的,是麽?”

成珏心跳漏了一拍,險些以為容庭得知了他預謀已久的計劃,但是看着他的表情并沒有絲毫的生氣,于是他定下心神,平靜地說:“是的,少爺。”

“我對你不好,你......會難過嗎?”

成珏搖了搖頭,心想,容庭這麽喜歡別人誇他,因此一定不能告訴他壓在心底的話。于是他說:“完全不會。少爺您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這是我必須擁有的本能,也是我的本分。”

容庭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面對成珏毫無避諱的目光,他竟別開了臉,隔了很久才開口:“為什麽說,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他的聲音竟然有一些顫抖,而成珏以為是他的錯覺,依舊笑着說:“不是少爺要求我這樣的嗎?過去......過去都是我咎由自取才犯的過錯,我也受到了我應有的懲罰。如果少爺還能記得的話,我還是要跟您說聲對不起。”

容庭聞言,突然回過頭看向他,拔高了音量:“對不起?!”

成珏眨了眨眼,心底不禁懊惱地想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于是他默默地嘆了口氣,低頭道:“對不起,少爺。我又惹您不開心了。我這就去張叔那兒領罰,對不起,少爺,您不要生氣了。”

他又連續說了兩個“對不起”,讓容庭不由地笑了起來,笑了很久,最後竟化作嘴角的那一絲苦笑:“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成珏覺得這句話有點兒耳熟,在腦中搜索了一會兒,這才想起這句話容玦也對他說過。他們不愧是兩兄弟,就連行為舉止與說話方式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他想。

成珏唯唯諾諾地開口:“因為少爺是沒有錯的,一切過錯都歸咎于我,所以我向您道歉,懇求您能夠原諒我。”

容庭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額角暴露出幾根青筋,俨然是盛怒的模樣。成珏心底有些發憷,他害怕自己所受的懲罰會加重,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少爺......”

“別叫我‘少爺’,你給我滾出去!”

成珏低下了頭,不敢看此時怒氣沖沖的容庭,細聲說:“好......”于是站了起來,腳步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外。

這時,他突然被人從身後用力抱住,身體冰涼,還混雜着雨水的味道。

那人的嘴唇貼在他的耳廓,似痛苦又似哽咽地啞聲道:“不要走......”

“原來這麽多年,你是這樣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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