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刮刀

藍田這幾天忙得昏頭轉向,市裏最大的立交橋底下發現了三具男屍,從高處摔下,身上零件都拼不完整了。464的幾個人,每天都在立交橋附近撿屍塊,個個頻臨崩潰邊緣。後來調查發現,這幾人是磕了藥掉下去摔死的。

這種沒頭沒腦的案件,幾乎每個月都會出現一兩單,城市人口多了,就會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死法,他們早就見慣不怪了。而藍田手上的兩個大案件,卻沒什麽進展。

修道院的死者,身份始終無法确定。看女孩的打扮,可能是外地來打工的女孩,或許剛下火車就被誘拐走了,連城市的模樣都沒看清,就死在了湖邊。修道院院長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是游山玩水,還是殺了人跑路。因為修道院背景深厚,所有的調查都需要走繁雜的申請手續,進展緩慢。

人魚墅的案件也是膠着狀态。

房子現任的主人叫胡藝蘇,是個賣賭具致富的商人。他說自己的本地人,從小就羨慕山上的大洋房,等有了錢,就一口氣買下了倆。因為菩提灣蕭索沒落,這兩房也沒別的用處,所以一間用來養自己喜歡的熱帶魚,一間做了福利院回饋當地。

他五十歲左右,衣着低調整潔,說話有條不紊,完全沒有暴發戶的粗俗氣焰。調查他的背景和不在場證明,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蕭溪言:“看來他跟案件沒什麽關系。”

藍田沉吟:“證供是無懈可擊。不過他的反應不太對頭。嗯太冷漠了。如果我的房子死了人,還死在我喜歡的魚附近,我不會在提起來的時候,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蕭溪言:“他在演戲?”

藍田:“目的性情緒抑制。這表示,他其實情緒很大,但故意壓制自己,他以為自己的表現是冷靜,但要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表現出來的就是冷漠。他為什麽要壓抑情緒呢?”

蕭溪言笑道:“心裏有鬼。”

藍田:“這條線別放過。”

藍田沒到10點就回家,這在平時簡直就算翹班了。但這段時間大家都很累,連藍田都覺得有點抑郁,看着城市的燈火,只感到意興闌珊。

到了樓門口,藍田下意識地擡頭一看,竟發現窗簾拉開了,房子裏燈火通明。藍田習慣把房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就算在家時,也難得拉開窗簾。唯一一個會天天敞開窗戶,并且把燈開得像不用交電費的人——就只有真的不用交電費的老貓了。

藍田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推開大門,果然見到老貓斜斜倚在沙發上。老貓聽見聲響,眼珠緩慢地轉了過來,眼神裏都是迷茫。藍田知道,這時候老貓肯定只有15%是醒着的,另外大半個人還在睡覺。

他過去按了他的開關——走到他耳邊輕聲道:“吃飯啦!”——老貓才突然醒過來似的,瞪眼看着藍田。

老貓:“飯呢?”

藍田:“你做出來就有了。”

老貓眼皮一耷拉,靠着沙發就想繼續睡過去。藍田見他半邊頭發都是豎着的,覺得有趣,就伸手捋了一把。“你頭發長得真快,都能紮起來了。”

老貓呢喃道:“哥哥,我忙得臉都沒時間洗了,還顧得上頭上的毛?”

藍田哄道:“辛苦了。一會兒吃完飯,我幫你剪。”

老貓:“嗯,飯呢?”

藍田:“你做出來就有了。”

老貓直接倒進了沙發裏。

今晚還是一樣,醬油拌面。老貓難得撒了點蔥——雖然每根都都有手指長。

藍田依舊吃得津津有味。他真心覺得這寡油少鹽的面條比外賣要好吃得多,以致老貓不在的日子,他幾乎都不吃夜宵了。

老貓得意道:“沒我在,吃飯都不香了吧?”

藍田:“還真是。”他擡頭看着老貓:“你倒是胖了點,在海邊吃得挺好。”

老貓幽怨道:“一天三頓飯定時定量,晚上餓得我,差點出去捉老鼠吃。”

藍田哈哈大笑。他發現老貓比以前活潑,皮膚也曬黑了些,不像以前那樣頹廢蒼白了。

“找到什麽線索嗎?”藍田進入正題。

老貓把院裏的情況巨細無遺地告訴藍田,又把他跟酒鬼、田曉的對話重述一遍。

藍田:“你是說,酒鬼和田曉,對福利院有很深的執念?”

老貓:“不止他們,還有一個叫馬一城的大哥,是正式雇用的雜工。他在院裏十多年,聽說常常發不出工資,可他還任勞任怨幹下去。要是我……不對,我壓根兒就不會找這種累死人的工作。”

藍田想了一會兒,道:“貓兒,那個密室,有一個盲點,我們都沒有注意到的。老樹破門進去的時候,并沒有仔細搜索房間。後來我們去看了,确實沒有藏人的地方。我是說,沒有藏匿一個成人的地方。如果是小孩呢?孩子是可以躲進那個立櫃裏的。”

老貓:“你懷疑酒鬼?”

藍田:“要是酒鬼的話,擠一擠應該辦的到。你覺得,他會是兇手嗎?”

老貓想起酒鬼成熟而心思沉重的模樣,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感覺他不會殺人。”

藍田沉吟:“嗯,看他對你的惡作劇,雖然惡心點,但沒對你有什麽傷害,這種人應該不會用這麽粗暴的方式殺人。”

老貓突然想起一事,道:“藍田,我發現一件怪事兒。你不是告訴我院裏收了15個孩子嗎?”

藍田:“他們的年報是這樣寫的。人數不對?”

老貓:“少了一個。我數了好多次,都是14人。”

藍田知道老貓所謂的“很多次”,最多只有一次,但以他的超級記憶力來說,他是可以随時把畫面抽出來,重新數,跟數綿羊似的……

藍田沉吟:“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年報或許不準确,例如院方為了争取更多政府的補貼,可能會謊報人數。也有可能是,某個孩子剛剛被領養了。”

老貓點點頭,覺得藍田說得有理。他也就随口一說,院裏人越少越好,最好都領養走了,他就不用幹活了。

藍田接着卻道:“但還有一個可能——第15個人,說不準就是那條殺人的'人魚'呢。他是躲起來了,還是藏在院裏?你去找院長要個名單,一個個對上號。要是真有人丢了,立刻告訴我。”

老貓含着筷子,心想這任務麻煩死了。他敷衍地點點頭,拿紙抹了抹嘴,道:“吃完了!”

藍田一笑,知道他的德性,也不勉強。他走到他跟前,把他揪起來道:“走,給你剪頭發。”

老貓乖乖地站在鏡子前。他很少照鏡子,仔細看,兩天沒剃胡子,下巴都長出些胡渣了。

藍田走到他跟前,蹭,亮出一把銳利的刮刀。

老貓大驚,後退了兩步,結巴道:“你……你想幹嘛?”

藍田一笑:“給你剃頭發啊,呃,胡子也幫你清理一下。”

老貓全身血液都凝結了,“你沒有剪子嗎?”

藍田看看手裏的刀,不解道:“這個很好用,又快又整齊,別怕,我手很穩的。”

他看到老貓臉上霎時沒了血色,突然想起,修道院女屍的頭發被胡亂剃過,兇手用的應該是這種老式刮刀。

——老貓害怕了。為什麽?

他表情輕松地湊到老貓眼前,托起他輪廓分明的臉,笑道:“你不喜歡這刀?”

老貓點點頭:“換一個行嗎?”

藍田嘴角一揚:“不行!”

老貓閉起眼睛,心裏罵了幾萬句“變态”。他也聯想起女屍的頭發了,藍田這是要試探他嗎?嗯,不對,這個心理學專家只是想折磨他玩兒。

一定是這樣的。

冰冷的刀刃貼上了他頭皮,把他的頭發一片片地剃了下來。老貓能感覺到金屬和發根摩擦的沙沙聲,輕快而富有節奏,一點都不疼。但老貓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身體不顫抖。

回憶之匣又猛烈地震動起來,裏面那只猛獸蠢蠢欲動。

——不能讓他出來,我要殺了他!

——不能,不能殺了他。他是誰呢?他……他是我!

老貓驀然睜開眼睛。一行水從他臉頰流過。那是汗嗎,還是眼淚?

都不是。藍田已經把他的鬓角和後面都剃完了,正用濕毛巾輕輕搽拭他的臉,毛巾擰得不太幹,溫水一行行地流了下來。

藍田又拿了一條幹毛巾,随便抹了抹老貓臉上的水,然後在他的下巴上抹剃須膏。

老貓秀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半張的眼睛裏含着薄薄的一層水,好像只要一眨眼,就會流下來。他紅潤的嘴角也在極其輕微地抖着。

藍田心一顫,手猶疑了一會兒。最終,他還是把刀子貼在老貓臉上,剃掉他下巴剛長出來的胡渣。溫熱的濕毛巾在他臉上轉了兩圈,老貓的臉頓時光潤整潔了。

藍田拍拍他的臉,笑道:“帥!”

老貓啞聲道:“完事了?”

藍田:“等等,我幫你修修劉海吧。”

老貓情緒平複了點兒,聽了這句話,詫異道:“這個你也會?”

藍田一邊掀起他微微卷曲的濃密頭發,一邊道:“我在海德堡念書的時候,就是靠這門手藝才吃得上飯。你頭發真多,跟德國佬有一拼。”

藍田離老貓的臉,只有一個剪刀的距離。細看這張輪廓深邃的臉,确實有白人種的痕跡。不過這也不奇怪,馬陶山上住的都是亞洲和歐洲人通婚的後裔,尤其有很多葡萄牙人的後代,這麽看來,老貓十有□□是那裏的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