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苗家人
老貓睡眼朦胧,但眼中有一抹陰霾,顯然沒做什麽好夢。藍田道:“你找到家了,還不回去?”
老貓:“賴上你了。”
藍田笑道:“留在這裏給我欺負嗎?”
老貓“咕咚”一下躺在了藍田的大腿上,無精打采道:“嗯,你随便。我躺着不動。”
藍田摸摸他的頭發,“回去吧。家是逃不了的,你跑到哪兒,最後不是有個墓碑在等着你嗎。”
老貓輕聲道:“哥哥,你不要我了。”
藍田:“苗以情,你是王子啊,回去你的城堡,你可以什麽都不幹,天天有人給你牛奶和炸魚,幫你梳毛,這不是你向往的生活嗎?”
老貓:“可是我害怕。”
藍田一愣:“怕什麽?”
老貓:“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怕啊。”
藍田:“我陪你回去!”
老貓盯着藍田道:“你說真的?”
藍田點點頭。
他們到馬陶山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要在平民住宅區,這個時段是最熱鬧的,下班的人、廚房飄出來的香味、自行車電動車的聲響、大排檔占據了人行道的桌椅,交織成這座城市的煙火氣。但馬陶山上依然很肅靜,可能這裏的房子和老樹太強大了吧,把人的氣息都壓了下來。
老貓穿着藍田的衣服,慢悠悠地走進家門。他們倆身高差不多,但老貓要瘦一點,穿在藍田身上合身幹練的襯衫,在老貓身上就多了一些空隙,空氣在中間流過,帶出了老貓的體溫和剛洗過澡的清新氣味。
藍田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寬慰。老貓感激地笑了笑,率先走進了寬敞的大門。
在女傭的帶領下,他們走過氣派的玄關,沒有進入會客廳,而是從側室上了一小截樓梯,來到了面向花園的小客廳。
客廳裏的人本來在輕聲交談,一看到老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苗家的小客廳不像會客室那麽寬敞肅穆,中間擺着雅致的藤椅和布沙發,木桌子上有一玻璃瓶新摘的薔薇。
藍田有點意外,這實在不像沒有女主人的房子。
苗稀南真人比照片要消瘦一些,他站了起來,看着老貓道:“阿情,你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這話乍聽挺冷淡,但眼神裏卻流露出見到兒子的高興。
老貓走了過去,給了父親一個擁抱,笑道:“好久不回來,想你了。”苗稀南聽到這句話,嚴肅的表情立馬就裝不下去,他拍了拍兒子的頭,笑得眼尾紋都能譜曲了。“胡扯!半年也沒一個電話。”
客廳裏一個女人笑道:“阿情胖了啊,外面過得不錯吧。”她的聲音柔婉動聽,藍田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穿着白色裙裝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望着父子倆。她的年紀不小了,彎彎眉毛下的眼睛卻很靈動,藍田一看長相就知道,她是苗以舒的媽媽。
苗稀秋也看着藍田,問道:“這一位是你的朋友?”
老貓答道:“他是我朋友,叫藍田。”苗稀南和苗稀秋都很詫異,苗以情久不歸家,回來卻帶了個男人?但他們臉上還是禮貌地跟藍田打了招呼。
客廳裏還有兩個男人,年輕那位,藍田見過他的照片,知道他就是老貓的表哥苗以其。另一位是個嚴肅的小老頭,戴着銀邊眼鏡,穿着整潔的襯衫,藍田從報道上見過,是苗以其和苗以舒的父親。
苗以其沒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安靜地坐着,倒是老貓上去主動打了招呼,叫道:“姑父、其哥!”
姑父吳成剛微笑點點頭,苗以其則不鹹不淡地跟老貓寒暄了幾句。藍田冷眼旁觀,心想這個苗以其不喜歡老貓,卻也不虛僞。倒是老貓平時懶懶散散,遇到這種場合,反而哪兒哪兒都敷衍到了。
他們剛在藤椅坐下來,老貓就問:“阿游呢?”
苗稀秋:“她去二叔家裏了。早知道你回來,她一定在家等着。”
老貓“嗯”了一聲。苗稀南:“阿游最近精神好了很多,你不用擔心。”老貓又“嗯”了一聲,表情卻有點陰郁。藍田再次想,這“阿游”是誰?老貓好像挺記挂她的。難道是他的老婆?這也不出奇,他看着年輕,也早到了要子嗣的時候了,雖然是同性戀,但既然是獨苗繼承人,家裏一定給安排好了婚姻。
他不回家是這個原因嗎?
藍田這樣想着的時候,苗以舒進來了。她看見老貓和藍田,驚訝道:“阿情,你回家啦。藍田你也來了!”
藍田笑道:“不請自來,打擾了。”
苗以舒笑了笑。見到藍田,她多少有點不自在,他們倆正在暧昧階段,她可不想現在就把自己坦露在他眼前。藍田猝不及防進了她的家,見到了她家人,那感覺好像自己下棋時被對手逼了一大步,輸了一手。
但她個性豁達,又對藍田有好感,很快就把這點不自在驅散了。她向母親和舅舅介紹道,老貓一直住在藍田家裏,受到了藍田的照顧。
苗稀秋道:“原來您是警官,阿情給您添麻煩了。”
藍田:“言重了,他也給我幹活兒,兩相抵消,我也沒吃虧。”
苗稀秋:“無論如何,都要感謝您。聽說你們警方有一個社會贊助基金,我明兒就打過去五十萬,作為對警方的感謝吧。”
藍田一愣,沒想到苗稀秋這麽厲害,一舉就劃清界線,把他收留老貓的舉動,說成是警方對老百姓的服務,那樣他跟苗家就不會牽扯上私人關系了。他心裏不快,嘴裏卻道:“那謝謝了,我們确實挺缺錢的。”
苗以舒性格直率,完全看不出裏面的刀光劍影,道:“還有這樣的基金?那要變相賄賂,不就很簡單嗎?”
苗稀南道:“這錢不是給個人的,會交到警務總部去統一處理。沒有人會去賄賂整個警務部。”
苗以舒聳聳肩,笑道:“是不是還要送一面錦旗來表揚我們藍警官啊。藍田,錦旗上寫什麽好?”
藍田:“為國為民學雷鋒,怎樣?”
苗以舒哈哈大笑,“不怎樣。”
藍田瞄了苗稀秋一眼,只見她娴靜地端坐在沙發,嘴角含笑,眼神卻清冷。那一邊的苗以其也不搭話,不動聲色地聽着衆人閑聊。藍田心想,苗稀秋的心眼,都遺傳給了兒子吧,一點都沒剩給苗以舒。
到了吃飯時間,苗家的另一個親戚也來了。一家三口人,老子高高瘦瘦,媽媽矮矮胖胖,兒子是個不起眼的中學生。聽介紹,是苗稀南姑媽的妯娌的女兒,八丈遠的親戚,但苗家人丁單薄,兩邊不知不覺就走近了。女人大概覺得自己來得勤,算是苗家半個主人,殷勤地給老貓和藍田夾菜。
老貓沒表現出什麽,苗稀南卻道:“阿情,齊嬸嬸是長輩,哪有長輩伺候後輩的?”老貓轉臉對胖女人笑道:“嬸嬸,您是客人,甭忙,我給您倒杯茶吧。”
齊嬸嬸尴尬地笑了笑。她看了苗稀秋一眼,裝模作樣地抿了口茶,然後道:“阿情那麽久不回來,我怕你太拘謹了,自己家人的,什麽伺候不伺候?你有時間啊,也多回來吃飯!”
這話一出,飯廳上的人都安靜了。苗稀南臉色陰沉,卻沒說話。苗稀秋淡淡笑道:“齊嬸嬸說得對,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愛回家也正常,外面好玩的多得是。玩累了,想家了,随時回來吃飯,我們時時都惦記着你呢。”
老貓應道“嗯”,埋頭吃飯。
之後他們聊起了一個親戚的婚禮,老貓對那個親戚完全沒印象了,也插不上嘴,繼續埋頭吃飯。
那個高瘦男人卻對老貓産生了興趣,不停跟他聊天。老貓苦不堪言,他記憶沒恢複多少,別說家裏那些人和事兒,他連眼前這人是誰都忘了。
藍田替他解圍,說道:“叔叔,聽您的口音,是北方人啊?”
男人應道:“我是山東的。這麽多年,那口大蔥味兒愣沒改過來。”兩人攀談起來,聽他們的談話,老貓大概了解了他和一些親戚的背景。
在回馬陶山之前,藍田把苗家的報道給他看,讓他一個個認臉。除了父親之外,其他人他都是從雜志上認識的。他對藍田抱怨道:“你不是說我家人少嗎?這都趕上馬蜂窩了。”
藍田:“你們家金礦銀礦這麽一大攤子,當然有很多沾親帶故的湊過來。這裏只是一小部分,還會有沒資格上報上雜志的,你到時随機應變。”
這齊叔叔就是沒資格上報的其中之一。還好他爽朗健談,跟他聊天好歹比綿裏藏針的姑姑舒服一點。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飯桌上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因為多了藍田和老貓兩個人,大家都小心地選擇話題,選來選去,結果沒什麽可聊的。只有苗以舒和藍田說說笑笑,多少緩解了尴尬的氣氛。
最後女傭終于奉上了甜點。孩子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銀耳湯,嫌棄道:“我不愛吃這個,哥哥你吃吧。”說着把碗推給了旁邊的老貓。
老貓一愣,随即無所謂地接了過來。苗稀秋笑道:“小湖,沒規矩!他是你叔叔。”
老貓卻沒聽到耳裏。他接過銀耳湯時,看見了小湖桌上有個極淺的刻印,仔細看,是只青蛙。筆觸粗拙,是幼兒的手筆。
回憶如一塊石頭,“撲通”一聲,在他腦子裏攪開了一個漣漪,他認得這青蛙是他刻在桌子上的。他對苗稀南道:“這餐桌,還是我們小時候用的那個?”
苗稀南眼睛眯了眯,道:“是啊,一直沒換。”
老貓:“媽媽喜歡坐那個位置,”他指着苗以舒的座位,道:“她說那裏能曬到太陽。啊,後面的窗口封上了,當時有個好大的窗呢。”
苗稀南不做聲,大概不希望繼續這個話題。老貓一個個看過去,在苗稀秋的臉上停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麽,苗稀秋好像受不了他的眼光,別過了臉去。
老貓笑了笑,對苗稀南道:“爸爸,我老不在家,連小湖都把我當成打秋風的了。我以後會常回來吃飯,您放心吧。”
齊嬸嬸一家臉色尴尬,苗稀南不置可否,但藍田從他霎時放松的後背中,看出老貓的話讓他松了一口氣。老貓的意思很明白,他會維持原來的生活,不會回到家裏住——苗稀南雖然想念兒子,看樣子卻也不希望老貓回來常住,攪亂家裏的平衡。
藍田心裏嘆息,他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但真正看到了這一幕,又覺得難受。老貓卻跟沒事人似的,連幹了兩碗銀耳羹。
夏天快來了,空氣中充滿了悶悶的水汽。但夜晚的馬陶山卻比山下要涼快得多,時不時一陣風吹來,把老貓寬松的襯衫吹得掀起了微浪。藍田搭住了老貓的肩膀,好像怕他一不小心被吹上了天。
他們慢慢走到停在路邊的車子。
藍田道:“你想清楚了,真的不回家?”
老貓:“回家?除了那張桌子和我老子,我什麽都不認得了。”
藍田:“不認得也是你家人,有家人,總比自己一個好吧。”
老貓看着藍田,笑道:“我不是還有你嗎。”
藍田愣住了,好像被電流呲了一下,心裏酥酥麻麻的。他定了定神,拍了拍老貓的腦袋,笑罵:“你臉真大。”
汽車呼一聲開了起來,就像利刃一樣,切開了馬陶山的寂靜。老貓回頭看一眼樹影中的華美屋宇,有一種錯覺,好像房子在往後退,很快就要縮進一個洞穴裏。
老貓道:“哥哥,我好餓啊。”
藍田:“剛吃完飯,你到底有幾個胃?回去煮面吃吧。”
老貓:“你煮?”
藍田:“你煮。”
汽車加快了速度,毫不留情地離開了這肅穆的山丘。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故事完啦,謝謝收看。接下去要來個兇殘點的兇手才行……
希望他們的感情能有點進展,嗯,希望。
休息兩天,第二個故事下周一開始發,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