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唯一的朋友

顧上柏很忙,把他接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打算出門。

李菘藍坐在客廳的餐桌上吃早飯,聽到動靜也沒回頭看他。反倒是管家一邊替顧上柏準備雨傘一邊笑道:“這次小少爺回家聽話了不少呢,吃飯也認真在餐桌上坐着吃了。”

李菘藍心裏一跳。

他不由得扭頭去看顧上柏的表情,對方在打電話,似乎并未注意到管家的話。

李菘藍便沖管家笑笑,一口咬下好大塊熱狗。

顧上柏挂了電話,視線放到李菘藍的身上,問道:“你在Y國都幹什麽,怎麽待了整整三個月?”

李菘藍這麽多年第一次被顧上柏關心,還有些不太适應,遲疑的回答:“看畫展什麽的。”

“哦。”顧上柏點頭,“這段時間好好在家待着,沒事別亂跑。”

“怎麽了?”李菘藍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樣。

顧上柏頓了頓,卻道:“沒什麽。”

李菘藍飛快的又接上一句:“是李菘藍的死有蹊跷嗎?”李菘藍一股腦的都說出來,“他怎麽會突然就去世了?他去世的時候……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顧上柏扭過頭來看他一眼。

李菘藍沒忍住繼續問道:“你只把他一個人接回來了?”

顧上柏突然眯了眯眼:“不然還有誰?”他的動作微頓,看過來的眼神裏竟似帶着三分探究,但顧上柏很快将情緒壓下,幽深的瞳孔深不見底:“你知道什麽?”

李菘藍心中一慌,面上卻并不顯山露水,甚至笑了笑:“我能知道什麽。”

“嗯。”顧上柏收回視線,卻低下頭同管家囑咐了幾句什麽,接過傘往門口走去。

李菘藍一邊咬着熱狗,一邊用餘光追随着顧上柏的身影,直到車輛轟鳴聲徹底消失,他才算是徹底松了口氣。即便李菘藍換了身體,但顧上柏的視線壓迫感對于他來說仍然很強烈,所以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菘藍失神的咬下了最後一口面包,管家走過來替他收盤子。

李菘藍眼神一閃,突然問道:“吳叔,是我哥去替李菘藍收的屍嗎?”

管家愣了愣:“小少爺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是好奇。”李菘藍右手微微攥緊,心裏針紮似的泛着綿密的疼,他擡起頭,對上管家那雙溫和的瞳孔,便咬緊了下唇,很輕聲的問道,“吳叔,李菘藍的屍體在哪裏?我……想看看。”

吳管家皺眉:“小少爺,看不得。”

“為什麽看不得?”李菘藍情緒終于有了明顯的波動,“他的屍體——不對,是不是?”

“什麽叫做不對?”

吳管家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一瞬間李菘藍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被眼前這人看透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李菘藍住了嘴。

吳管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小少爺,您想知道什麽便去問大少爺吧。他會告訴你的。”

李菘藍在吳管家的語氣之中感受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他心中不由驚訝。吳管家此人情緒一向不外露,對待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也正因如此,李菘藍當初在顧家時唯一信任的人也就一個吳管家。

所以剛才他才會不由自主的失态。

不過他從來沒意識到,原來吳管家不太喜歡顧陽起。

吳管家收了碟子進了廚房,此後李菘藍也沒再有機會同他說話,他更不知道李菘藍的屍體到底放在哪裏。他不想住在顧陽起的房間,便生生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李菘藍的葬禮開始,顧上柏才回來。

李菘藍這一生過得并不算好,他父母雙亡,朋友極少,前來吊唁的人基本都是顧氏的合作夥伴,若不是他腦袋上挂着個顧氏總裁夫人的名號,恐怕連這一場葬禮都沒有——或許顧上柏本來就不打算辦什麽葬禮,不然也不會拖了半月之久,只不過好歹是他的夫人,總要面子上過得去的。

李菘藍有很多問題想問顧上柏,比如顧上柏是怎麽把他的屍體從Y國運回來的,花了多長時間,自己有沒有去看過——他想應該是沒有的。

但他最想問的問題卻連想都不敢想。

棺木很簡單低調,今天要送去火化,李菘藍站在人群最前面,盡管與棺木已經是最近距離的接觸,但卻一點都聞不到自己身上那朽木的味道。按理來說,人死如燈滅,而這個年代,無論是Alpha的消亡還是Omega的消亡,信息素的味道經久不消,一般都要使用消亡劑才行。

李菘藍低聲問道:“小陳,顧——我哥給李菘藍用了消亡劑嗎?”

“沒有。”小陳左右看看,很小聲的說道,“聽說李總被發現的時候,腺體被毀了,所以一點味道也沒有。”

李菘藍這才突然想起自己暈倒之前顧陽起刺在自己腺體上的那一刀。

他頓了頓:“他被發現的時候,就他一個人嗎?有沒有其他……”

沒等他說完,小陳就打斷他。

“嗯。”小陳點頭,“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動的手。”

李菘藍扯扯嘴角,心道兇手就站你身邊呢。只是可能連顧陽起都想不到,腺體被毀了的人是他李菘藍,死了的人卻是他顧陽起吧。

李菘藍沒再多問,料想顧上柏也不會為他一個李菘藍去查到底是誰動的手。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查到了顧陽起的身上,他也不會有任何問題。顧上柏怎麽可能會傷害顧陽起呢。

悼念詞念完,李菘藍被小陳引着去了第二臺車。顧上柏站在第一臺車旁邊,正低頭說着些什麽,他看上去狀态并不算好,眼下有黑眼圈,甚至是憔悴的。

李菘藍心道在媒體前這樣子倒是做得很好。

李菘藍的屍體被運往火葬場,他仍然沒有見到自己的最後一面,沒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到了火葬場裏,人群就散了,只留下顧家人。但到了門口時卻有個Beta沖了進來,喊着李菘藍的名字,顧上柏眉頭緊皺着,看上去不打算放人進。

李菘藍猶豫了很久,還是上前說道:“哥,這是嫂子的一個朋友,讓他進來吧。”

顧上柏看他一眼,擡了擡手。

進來的人叫周南星,是李菘藍二十多年裏唯一的一個交心朋友,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小。他沖上去,誰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掀開了棺木,他只看了一眼,就驀地哭了出來。

李菘藍也飛快跑上去看——

那雙女氣十足的狐貍勾人眼緊緊閉着,臉色蒼白,淩厲的五官都因為毫無生氣而柔和下去。李菘藍的屍體穿着他生前最常穿的一套衣服,手表上戴着顧上柏送給他的一只手表,但其實李菘藍覺得太小了不大氣并不喜歡。

李菘藍的視線落到屍體平坦的小腹上,腿猛地一軟,險些沒站住。

他死死扣着棺木的邊緣,強撐着沒讓自己倒下去。

周南星高嚎着:“你大爺的李菘藍你他媽不是說還要離了婚跟我過嗎,你怎麽回事兒啊你?”

保安上來拖周南星,周南星雙手雙腿一起蹬,現場混亂得不成樣子。李菘藍靠着棺木,趁亂迅速的将那只手表取了下來,扔進了自己的兜裏。

周南星終于被保安扔了出去,陰沉着臉的顧上柏走過來,定定看着李菘藍,厲聲道:“過去。”

李菘藍到底沒忍住,用一種很怨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顧上柏不知道在想什麽,并未察覺。

李菘藍低下頭,緩慢的往旁邊走,站定。

顧上柏在棺木旁邊站了會兒,李菘藍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半側臉,臉上的表情絲毫不知。但他站了足足有兩三分鐘,一動也不動。

直到吳管家小聲的提醒:“大少爺,到時間了。”

顧上柏突然彎了彎腰,伸出手去。他的動作被棺木擋住,李菘藍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但心卻猛地一跳,眼睛突然變得酸澀起來。他想哭,強忍住了,眼眶憋得通紅。

李菘藍二十歲,一到Omega的法定年齡就和顧上柏結了婚,到如今整整的八年時間,若說沒愛過顧上柏,怎麽可能。

他甚至愛得入了骨髓。

在這個以Alpha為尊的時代,顧上柏更是Alpha中的佼佼者,他成熟穩重,能力出挑,一人之力便撐起了整個顧家,雷厲風行,幾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Omega骨子裏就有一種臣服的Alpha的基因,盡管李菘藍已經盡自己可能的站在顧上柏的身邊,想與他并肩而立,但他終歸只是受基因控制,只能臣服于Alpha的Omega而已,更何況還有99%的匹配度讓他的臣服變本加厲。

誠然,這麽多年,李菘藍幫了顧上柏不少,甚至有好多難關都因為他而度過,但那又有什麽用呢。

顧上柏不愛他,甚至恨當年他用手段和他結了婚。

棺木被推進火化地,滾滾濃煙自煙囪而起,李菘藍仰頭看着,險些被那白霧迷了眼。

終于都結束了。

那些李菘藍的愛,那些顧上柏的恨和厭惡。李菘藍曾以為或許會糾纏他和顧上柏一輩子,或許會鬧得個不死不休的地步。但誰能想到命運弄人,他的身體是死了,這一切結束了,他卻仍然不算真正的離開顧上柏。

他們之間仍然有說不盡道不明的糾葛。

“走吧。”顧上柏的聲音平淡的響起來。

“……不等着收骨灰嗎?”李菘藍眼神微閃,仰着頭看向顧上柏。

“不用。”顧上柏近乎冷漠的說道,“有人會負責收。”

李菘藍心中難免可笑——可笑他剛才居然有一絲癡心妄想,覺得或許自己的死,也會讓顧上柏那顆冰冷的、從未被捂熱過的心有着一絲動搖。

他甚至偷偷地想——有沒有可能,李菘藍的屍體是顧上柏負責收回來的,那麽他或許知道李菘藍去Y國那半年,到底都在幹什麽。

但顧上柏的表現切斷了他所有的癡心妄想。

李菘藍在原地頓了頓,說:“你先回去吧。總要有個人替他收骨灰,反正我這段時間也沒什麽事。”

顧上柏沒多說什麽,出了火葬場上車。

李菘藍站在原地,留下來負責收骨灰的小陳側頭看着他,突然說道:“小少爺好像變了不少。”

悲哀讓李菘藍此刻沒有假裝的心思,聞言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便沒再多說別的。

過了會兒,周南星又跑進來了,他在入口處站了會兒,像是發了會兒愣,扭頭看到李菘藍時突然眼神變得狠毒起來,沖上前狠狠一拳揍在了李菘藍的臉側。

情況發生得很突然,李菘藍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打得甩頭,捂着自己的臉說不出話來。

周南星只打了這麽一拳,打了之後就指着他的鼻子笑道:“顧陽起,你tm肯定特別得意吧!”

李菘藍沒說話,他心底有些無奈。

小陳沖上前護住李菘藍,瞪着他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周南星仍然瞪着他,回答道,“揍傻逼。”

然後他扭頭就走。

“等等——”李菘藍喊住他,頓了頓,“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嗎?”

周南星難以置信的指着自己:“我?顧陽起你沒吃錯藥吧,你顧家小少爺要辦什麽事還需要拜托我嗎?打個電話給顧上柏什麽事辦不成啊!就是讓他幫你殺了李菘藍都一點問題都沒有啊!”

李菘藍心裏一跳。

小陳眉頭緊皺:“周先生,希望您可以注意措辭。”

李菘藍抿抿唇,說:“李菘藍的骨灰,你可以代為保管嗎?”

周南星愣住了。

小陳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道:“小少爺,顧總說了,李總的骨灰要……”

“我說的話你也不聽嗎?”李菘藍輕飄飄的看了一眼小陳,“你也知道我在我哥眼裏是什麽地位,我不就要他一個骨灰嗎?我哥還能不給我?”

小陳糾結的搓了搓衣角,到底低下頭去沒說話了。

“我可以問為什麽嗎?”

周南星沉默的站了會兒,問道。

李菘藍用了一個最适合顧陽起的回答:“我不希望這個人的骨灰出現在我們顧家的墓裏,更不希望他的骨灰出現在顧家的任何一個角落。如果不是不道德的話,我巴不得把他的骨灰扔進馬桶裏。”

“艹!”周南星被李菘藍徹底激怒,擡起手又要往他臉上砸。

這一次有了準備的小陳很順利的攔住了他的動作:“周先生,事不過三!”

李菘藍嘆了口氣:“肯幫他收屍的估計也就你一個,誰讓李菘藍這人連朋友都沒有呢?”

“關你屁事!”周南星罵他,“顧陽起,你早晚遭報應!”

“我走了。”李菘藍沒搭理他的話,畢竟罵的是顧陽起又不是他李菘藍,“小陳,走吧。”

小陳猶猶豫豫的往濃煙處看了一眼,似乎在糾結,但見李菘藍神色淡定,想了想顧上柏就算真的發怒,也不會太生氣,畢竟這是顧陽起的想法。

所以他只猶豫了一下,就飛快的跟上了李菘藍的步伐。

李菘藍坐在車上,側頭看着外面那濃煙滾滾,驀地閉上了眼,問道:“小陳,你說周南星會替他好好收屍嗎?”

“會的。”小陳摸不透這一次回來顧陽起的很多行為代表的寓意,回答得戰戰兢兢,“畢竟是李總唯一的朋友嘛。”

“是啊。”李菘藍嘆了口氣,“唯一的朋友。”

他死,會傷心難過的,也就周南星這麽一個了。

李菘藍覺得還挺對不起他的。

作者有話說:

開更了!老規矩,每晚八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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