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詳
“惜蘭姐姐早。”時至初秋,百花寥落,禦花園的樹葉漸紅。去太學的路上,錦桓打着呵欠,與惜蘭問好。
“昨天晚上沒睡好嗎?”惜蘭穿着淡藍色的衫子,烏黑的長發依舊用那根素木簪子挽起。
“唔…皇伯伯昨天晚上議事到很晚,就睡得晚了些。”錦桓拍拍小臉強打起精神。
“聽說洛安出事了?昨天舅舅也留宿在了宮中。”惜蘭說道,她說的舅舅便是郭楊,郭貴妃的兄長。
“嗯,昨天師父也在。”錦桓又打了個呵欠,“姐姐快點走吧,不然要遲到了。”
錦禮急匆匆趕到太學的時候,吳崇禧已經清了清嗓子準備開講。
“拜見太傅。”錦禮跑進來氣還沒喘勻,先給吳崇禧行了一個學生見老師的禮儀。
“大皇子一貫守時,今天何故來遲了?”吳崇禧放下教案,縷着胡子緩聲問道。
錦禮遲疑了片刻才道:“母後今晨偶感不适,所以耽誤了些時候,望太傅見諒。”
吳崇禧沒說什麽,只是縷着胡子讓錦禮坐下,老邁的雙眸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錦禮幾眼。
“咳咳…上課。”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教案,開始講課。
“…今天就講到這裏,各位殿下可還有什麽不清楚的。”日至中天時,吳崇禧停了下來,從他的三個學生的臉上一個個掃視過去。錦禮低着頭,避開了吳崇禧的目光,而錦桓卻站起來說:“太傅,錦桓有一事不明。”
吳崇禧老神在在,看着像是在笑又好像一貫如此:“殿下請說。”
“什麽是長大?人為什麽要長大?”錦桓問道,自從那天的夢境之後。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吳崇禧彎起他老邁的雙眸,縷着花白的胡子笑了:“殿下會問這個問題,說明殿下已經在成長了。”
錦桓歪着頭,似懂非懂,他輕輕蹙着眉,有些不喜歡成長這樣的字眼,好像他要去到什麽很遠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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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崇禧拿起桌上的熱茶飲了一口,指着茶杯說道:“成長就如同這杯茶,剛剛采下的嫩芽尚還青澀,不能直接飲用。需經過攤涼、炒青、揉撚、烘幹、二次揉撚與做型,方才得到可用于烹茶的茶葉。若以年齡而論,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弱冠可稱為成年,然成長不是由年齡決定的,當殿下年齡漸長,經歷過更多,思考過更多之後,自會成長。至于為什麽要長大,殿下還需自己了悟。”
錦桓聽得入神,專注地看着吳崇禧手上的那只茶杯,若有所思。
直到吳崇禧又清了清嗓子,錦桓才找回了焦距:“謝謝太傅,錦桓受教了。”
“太傅,如果想成長得快一些,該怎麽辦?”錦禮終于打破沉默,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殿下要多多嘗試,你會結識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事,從中有所悟,便是成長。當這些經歷與思考發生得越快,越緊湊,殿下的成長也會越迅速。”吳崇禧說。
“可是母後說,身為皇子應三思而後行,若行差踏錯一步,便…”錦禮頓住,沒有再往下說。
“殿下是勤奮之人,應明白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舍不得之理,舍得冒險與付出一切将之做好,得到的也會是巨大的回報。”吳崇禧慈愛地笑着對錦禮緩緩點頭。
錦禮似乎也受到了鼓舞,站起身拱手道:“太傅之言,錦禮銘記于心。”
“皇上,是否要用午膳?”夏文軒還在處理公文,李元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近旁,小聲問道。
夏文軒怔了一下,宛如從夢中驚醒:“什麽時辰了?”
“午正三刻,二皇子該下學了。”李元答道。
夏文軒放下處理到一半的公文,活動活動肩膀,李元立刻把拂塵別在後腰,上前給夏文軒按摩。咯嗒幾聲,夏文軒終于長舒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錦桓怎麽還沒到,你派人去看看。”
“奴婢已經派人去了,殿下許是很公主和大殿下說話,耽誤了時辰。”李元說道,“皇上午膳在這兒用,還是到東邊的暖閣裏用?”
夏文軒站起身,屋子外面陽光正好:“就在這裏用吧。”
“皇伯伯!”就在這時錦桓飛快得跑了進來,撲向夏文軒。
夏文軒一把将他接住,寵溺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今天怎麽回來地這麽遲,又調皮了?”
“才沒有呢!今天向太傅請教問題了,所以才晚了些。”錦桓嬌憨地從他懷裏擡起頭,不滿地抗議道。
夏文軒溫柔地笑了,李元已經使人布置好了餐桌開始上菜,夏文軒便摟着錦桓過去入座。
“皇伯伯…錦桓不想吃藥膳了可以嗎…”錦桓皺着一張小臉,捧着藥膳可憐兮兮地看着夏文軒。
夏文軒自顧自夾菜,根本不看錦桓:“再吃五日,朕就讓他們撤了藥膳。”
“好吧…”錦桓拖長了語調,用筷子戳着炖得酥爛的山藥。
“快點吃,你再瞪着它它也不會變少的。”夏文軒吃起飯來既優雅又速度極快,除非出席晚宴之類重要的場合,他才會放慢速度,刻意裝成一個皇帝吃飯該有的樣子。
“皇伯伯,洛安城的事情很嚴重嗎?”錦桓邊吃邊問。
“不嚴重,皇伯伯會處理好的。”夏文軒回答得飛快,“好好吃飯,吃完了去你師父那兒。”
錦桓點點頭,夏文軒這兩日幾乎被各地來的公文淹沒了。除了洛安城的戰事,南方鬧蝗災,西北鬧旱災,沒一處是消停的,更有人又在重提立太子一事,夏文軒只覺得心力交瘁。
而更令人心力交瘁的,是當他第二天上朝時,欽天監的老監正站了出來:“皇上,老臣有事要奏。”
“準奏。”夏文軒眼皮狂跳,這個老東西從來報憂不報喜,每次跳出來都不是什麽好事。
“皇上,老臣夜觀星象,見紫薇垣中突顯一顆紅星,非紫薇十五星之一。紫薇垣位于北天中央,象征天帝,也是皇宮內苑。紫薇桓中突現紅星實乃不祥之兆,意為宮中有小人作祟,擾亂朝綱,禍及黎民。”欽天監的老監正說道。
“老監正所言正應如今局勢,陛下登基以來克己複禮,先天下之憂而憂,實乃曠古明君。然,北方戰事又起,南方與西北也皆鬧災荒,定是小人作怪逆了天意。臣懇請陛下肅清宮闱,驅逐小人,救黎民于水火。”程中槐出列,言辭懇切。
“程大人以為,誰是小人?”夏文軒眯起雙眼,如捕食獵物的豹子一般,牢牢盯住程中槐。
不少人蠢蠢欲動得想要附和,然而感受到來自夏文軒無形的壓力,紛紛退卻。
欽天監直言是內宮出了問題,內宮中除了宮女太監便是皇後皇妃和公主皇子了,若只是宮女太監也就罷了,若是其他人,有膽子摻和這些事的也沒幾位。
“皇上,臣覺得監正大人說得不對。”齊芮白出列,與程中槐的嚴肅正直比起來,他顯得随意許多,“程大人不必如此驚慌,紅星出現未必是不詳,紅色乃喜慶之意,紅星現于中宮,該說宮中要有喜事了,何來不詳之說。”
“丞相大人,星象之學由來已久,可追溯至上古,丞相如此曲解實是亵渎祖宗的衣缽!”老監正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早看吊兒郎當的齊芮白不順眼了,在他眼裏嚴肅正直的程中槐才應該是丞相的好人選。
“監正別生氣,古有百家争鳴,真理總是越辯越明的,在下知只是說出自己的理解罷了。”齊芮白道,然又問元隆,“元尚書認為呢?”
元隆出列,即使穿着一身朝服也如同戰場上身披铠甲一般,一舉一動皆是铿锵有力:“老臣粗人一個,不懂什麽星象也不懂治國,只知道梁國人對我們窺視已久,自夏梁時代分離出去便對我夏國土地虎視眈眈。皇上,老臣請戰,一日不除梁人,一日不解我心頭之憂!”
“皇上,臣不同意。夏國好不容易休生養息了片刻,若在此時與梁大動幹戈,定會致使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後排有人出列,大聲說道。
“皇上,正如欽天監所言,時下霍亂乃出自內宮,請皇上肅清內宮,驅逐小人,方才能保夏國千秋萬代。”
“放屁!內宮裏少個人就能天下太平了還要我等将軍做什麽!”元隆曾經的副将孟飛大聲罵道,“你們這些個習文的一天天就講大道理,有本事上戰場殺敵去。”
“孟飛,閉嘴。”元隆低喝,孟飛立刻噤聲。
程中槐在孟飛的罵聲中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有道是忠言逆耳,臣今日便要做這忠言逆耳之人。皇上是聖明君主,我等願至死追随,然古人有雲聖人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不仁者,大公也,大公者,則無親疏之別,無物我之分,其于大不偏,于小不遺,廣慈博大,至誠不移。皇上偏寵義子錦桓,同食同宿,親自教導,甚至準他旁聽朝中事務,乃至他與大皇子于皇上親疏有別,此事有違聖人之教誨。懇請皇上遣送二皇子出宮,永世不得入。”
“放肆!”夏文軒拍案而起,指着程中槐氣得說不出話來。
“臣,複議。”
“臣,複議。”
“臣,複議。”居然有大半朝臣陸續跪下,嘴裏喊着“臣,複議。”
夏文軒喉頭腥甜,這一個一個,一句一句似是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上,強硬得将所有責任推給他背負,卻連一點點呼吸的餘地都要奪走。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日時而卡文時而靈感泉湧,寫個文好像過關斬将,真是非常酸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