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號施令,“培訓材料發給你們,自己去看。有什麽問題就問我,不過我理不理你們是另外一回事。”
受了他懶散的傳染,一群人也懶洋洋的,站得東倒西歪。
突然,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電流在人群中游弋,新學員們全都僵直了身體,迅速排列整齊。就連金發教官也瞬間變換了神色,肅穆地立正站好。
不遠處,一個人影正在快速行來。
“小心。”羅德從嘴角漏出幾個字音,“葉白藏來了。”
只來得及提醒這麽一句,那個人影已經來到了眼前。
灰白色的頭發,灰藍色的瞳,高大的身軀在地面投下斜長的暗影。
那雙冷酷的眼睛居高臨下,以審視的目光逐一掃過每一張臉。少頃,對着身後的副官微微一擡下颔。
同樣長了一對三白眼的副官邁上前,打開一張名單。
盛銳聽見,周圍響起一片暗抽涼氣的聲音。
“戴維,出列!”
被點到名字的年輕人面無血色,機械地向前一步。
“這是你放在床頭櫃上的東西。”三白眼一揚手,幾個小瓶子被抛到了地上。“按規定,床頭櫃上不允許擺放私人物品。你為什麽要違紀?!”
“……這……這些是我的藥……”戴維喃喃,“放在床頭櫃上是為了方……”
葉白藏的眼睛向他望了過來,迫得他生生吞下了後面的字。
“去外面跑5公裏。”冰冷的聲音毫無憐憫,“哦,我忘了你有醫生開的證明。那就減輕處罰,你趴在這裏,對所有人大聲說十遍你是廢物。這個總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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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的戴維呆了一呆,開始無聲地啜泣。葉白藏卻已經轉了視線,不再多看他一眼。
三白眼繼續宣讀名單:“薛域,出列!”
随着聲音,又一個面無血色的年輕人跨出了隊列。
“啪!”一個精致的花盆被摔在了他的面前,登時四分五裂。
“誰允許你在宿舍裏養花的?”三白眼厲聲喝問,“你以為躲過了每周的衛生檢查,就安全了嗎?告訴你,突襲檢查任何時候都會發生!”長靴撥開地上濺落的泥土,植株脆弱的根部暴露出來。
“……”名叫薛域的年輕人嘴唇蒼白,全身微微顫栗,驚恐的眼神飛快地掠向另一個人——他的哥哥,薛垣。
然而那個金發教官一聲未出,靜靜站着,注視着那盆花在一次一次的踐踏中化為一灘爛泥。
不需要葉白藏指示,薛域低垂了頭,默默走向跑道。
三白眼繼續翻動名單,念出下一個名字:
“盛銳,出列!”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看過來。然而每個人都在心裏默哀——這個病弱的貴公子,大難臨頭了。
這時候,天空中亮起一點刺眼的閃光。
這閃光來自宇宙,強烈的亮度穿透了太空城的“天空屋頂”,抵達人們的肉眼。
後來人們才知道,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一點突然出現的光芒,如同一顆火紅的災星,成為未來不祥的序幕。
但現在沒有人過多地注意它,因為眼前的葉白藏比什麽都更可怕。
隊列裏有人擡頭看了一眼,又迅速驚恐地低下頭去,生怕自己的舉動被葉白藏注意到。
太陽下的跑道反射着令人惡心的白光,薛域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對于葉白藏的處罰,他已經麻木了。
有什麽關系呢?反正他一直是所有人眼裏的窩囊廢,誰都可以踏上一只腳。
可是剛才有一霎,他多麽希望,哥哥會站出來替他解圍。
——你不是很強大嗎?
你漂亮,張揚,又高傲。無論你走到哪裏,都是目光聚集的焦點。你被人捧慣了,也被人寵慣了。
是的。自己的人生唯一的意義,就是用來反襯哥哥的優越。
仿佛冥冥之中,他們兄弟二人可以得到的榮耀是定量的。如果一個人聚焦了衆人的豔羨,那麽另一個人就必須飽受衆人的折辱。所以,哥哥越是光彩照人,他就越是灰頭土臉。
手腕上乍然響起鈴聲。薛域一驚,看清楚是父親的來電。
爸爸?
他的心頭一陣狂喜。父親絕少打電話給他,每一次都令他受寵若驚。
“爸爸,我……”滿心的委屈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他迫不及待想要傾訴。
“你哥哥呢?”父親打斷了他,“我順路過來看他,結果他不在辦公室,電話也關着。你見過他沒有?”
當頭一盆冰水潑下,薛域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每一次都是這樣。從小到大,父親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哥哥呢?你哥哥呢?你哥哥呢?
好像他在父親心裏的全部意義,就是多一雙替父親注視哥哥的眼睛。
他曾經以為,父親是更喜歡他的。每次兄弟倆做了同樣的錯事,父親一定會把哥哥抓去痛揍,而他不會受到任何責罰。
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因為父親把全部的期待都寄托在了哥哥身上,連一點敷衍的關注都吝于留給他。
定了定神,他故作驚訝地反問:“哥哥沒告訴你麽?他被調到培訓部去了啊。”
“什麽?”不出所料,那頭的父親音量陡增,“他怎麽會去那兒?”
技術部是艦隊最核心的部門、精英雲集,前程似錦,是人人都想削尖腦袋擠進去的風水寶地。
薛垣當初以優異的成績考上技術官,令父親頗為欣喜了一陣子——不過這份欣喜只落在了薛域眼睛裏,哥哥并不知道。因為在哥哥面前,父親從來都板着臉,仿佛永遠不滿意。
“我……我不知道。”薛域的聲音帶上幾分瑟縮,仿佛在為不小心說錯了話而惶恐。
父親沒再跟他說什麽,電話直接被挂斷了。
怔了片刻,薛域唇角邊的一絲笑紋慢慢擴散開來。
啊。報複哥哥是多麽痛快的一件事,他早就體驗過。
小時候有一次,趁着哥哥睡覺時,他偷偷剪掉了他一束頭發。
他深知哥哥惜發如命,連梳頭時弄掉了幾根,都會心疼得要死。
所以他想剪掉它們。
果然,薛垣發現了受損的頭發之後,立刻慘叫起來,慌得母親趕忙跑過來問長問短。
呵,好個受寵溺的小少爺。
他拿着剪刀坐在旁邊,心裏冷笑着,臉上卻是純善無害的表情,手裏還捏着那束剛剛剪下的金發。
母親責罵他頑皮,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誰會想象到,一個不滿十歲孩子的內心,會充斥着這樣強烈的嫉恨呢?
大人們只會認為,他在玩罷了。
是的,從那時起他便懂得。扮演純善無害,是弱小者唯一的武器。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每天發文時間改到晚上8點喔~(^^)
☆、第 9 章
核聚變小太陽漸漸接近了穹頂,光芒熾烈如火。
盛銳邁出隊列,與葉白藏對面而立。
“哦,新人。”葉白藏親自走了過去,上下打量幾眼。“你的床頭櫃上什麽都沒有。我的規定是,不允許擺放私人物品,但不是什麽都不放。——你的制式用品呢?為什麽不拿出來?”
“報告總監!”羅德擔心盛銳不知如何應對,大着膽子搶先回答,“他是昨天才來的,除了制服之外,還沒有領到其它制式用品!”
葉白藏的目光從盛銳身上收回,射向這個敢于大膽搶話的小子。
羅德的臉色剎那間一直白到了腳面上。葉白藏卻并不急着處置羅德,而是轉回頭去,興趣盎然地玩味着盛銳的神态。
盛銳低低垂着頭,像一只夾着尾巴表示屈服的貓。
一旁,薛垣微微眯起眼睛,飛快地思忖着眼前的局面。
自己是該說話,還是該緘默?
每每來了新人,葉白藏都會以之揚刀立威,用殘酷的方式打壓對方的自尊,像馴服動物一樣馴服對方的心靈。
對方越是反抗、越是個性強烈,這個游戲就會持續得越久。葉白藏稱之為“熬鷹”——剛剛捉來的鷹性情兇猛,要用疲乏與饑餓慢慢消耗掉它的野性,使它最終聽命于主人。
不過,盛銳個性平庸,不是葉白藏所喜歡的游戲對象。只要表現得足夠順從,當不至于被過分刁難,只是少不得要受些折辱。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決定繼續靜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總督尚且讓着葉白藏三分,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下級軍官,還背着處分,哪裏有資本去叫板。就連剛才自己的親弟弟受到那樣的對待,他也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忍耐。
“你也有醫生開的證明呢。今年招的新人裏面可真多老弱病殘。”葉白藏冷笑着,一指伏在地上的戴維,“你也去跟他一起趴着如何?”
“是。”盛銳低眉順眼走了過去。
葉白藏卻始終緊盯着他,仿佛要從他眼中讀出什麽內容來。
薛垣也不動聲色地看過去,立刻明白了吸引葉白藏的是什麽——是眼神。
盛銳的姿态始終謙卑恭順,但他的眼神裏有些特別的東西。那是一種隐忍的淩厲。盡管被藏得極深,卻還是會在某些瞬間電光石火般閃現。
一個人盡可以因着環境而改變自己外在的習性,然而天性中最為本質的那部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磨滅,也無法完全被隐藏的。
眼神,是一個人身上最誠實的部分。這個叫盛銳的男人,內心并不如外表那般柔順軟弱。
——糟了。
薛垣心裏一驚。
他注意到了,那麽葉白藏必然也會注意到。
果然。擦身而過的瞬間,葉白藏突然出聲:“等一等。我又改變主意了。”聲音裏掩藏不住獵手發現獵物的興奮,“你和他,不能有相同的懲罰。讓我想一想……”
——不能再緘默了。葉白藏從不改口,一旦他說出了什麽恐怖的游戲規則,就很難挽回了。
薛垣疾趨一步,俯首:“葉總監,他體檢的時候醫務官說了,他的身體很差,不能承受高強度的訓練。以後我會好好管教,這次就放過他吧。”
“啊,那可怎麽辦呢?”葉白藏十分為難似地側頭思索了一下,“有辦法了。只要不讓你運動,我們這位可愛的教官先生就不會再有意見了,對不對?”
葉白藏唇線微彎,灰藍色的眼睛裏殊無笑意,瞪視着薛垣,強大的壓迫力令後者不由自主想要後退。
“那麽,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這裏就行了。不過麽,要站到什麽時候為止,要由我來決定。”葉白藏掃視着全場,“——怎麽樣?現在每個人都覺得合情合理了吧?”
薛垣暗地裏咬了咬牙。只要被葉白藏罰站,那就必定要站到暈過去才算完。假裝暈倒也不行,他會叫醫生來查驗。總之,一旦被葉白藏盯上,想不脫層皮就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雖然知道不會有什麽效用,薛垣還是再次努力嘗試:“報告總監,這個人很麻煩,有低血糖症。萬一出了什麽事……我怕擔不起責任。”
“哦?”葉白藏聲音裏的調侃意味盡收,似乎耐心已然告罄,“那好辦,你陪着他一起站在這裏。他暈倒的時候你可以第一時間叫醫生,免得他死掉。”
薛垣還想再攔,倏地分了一下神,因為耳中的對講機裏湧進幾個急吼吼的聲音——
“老大,跟你說件事!你老爸剛才到這邊來打聽你受處分的事,現在過去找你了。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薛垣仿佛被一個霹靂劈到了頭上。
——怎麽會?!
打架受處分的事,他一直瞞着父親。父親平時很少與他聯系,怎麽偏偏在這種時候……!
葉白藏的視線還停在薛垣身上。趁着這個短暫的空隙,盛銳飛快地回眸,給身後的羅德遞了一個眼色。一只手背在身後,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八”的手勢。
……什、什麽意思?
羅德愕然地盯着那個手勢,拼命思索。
……八……八……哦對了!!
羅德眼睛一亮,一下子回想起一段對話:
“你看見他腰上那東西沒?一般人是不允許佩槍的,他是總督私人助理兼貼身警|衛,所以才能帶。”
那個手勢是“槍”。盛銳是在暗示他通知祁寒!
除了總督,祁寒是整個艦隊裏唯一不怕葉白藏的人,因為葉白藏管不到他。如果祁寒找個借口把盛銳叫走,這一次就躲得過了。
羅德在心裏一拍大腿,但轉念又冷汗涔涔。
現在的狀況下,他沒法随便動作。到底要怎麽做,才能發出這個救命的信號呢?
忽然間聽得急促的腳步,一個人風風火火闖了過來,目不斜視直奔薛垣,一把拖住了他的手腕:“你給我過來!”
“……爸……爸!”薛垣臉上頓時一絲血色也無。
“喲,薛總監。”葉白藏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來,暗藏戲谑,“這是幹什麽呢?”
“葉總監。”薛父漠然以應,“我有點家事要處理,打擾了。”
——好機會!
在那兩人說話的當口,羅德迅速按動腕部的通訊器,給祁寒發了一條短消息:“盛銳SOS!”
薛垣腳步踉跄,被父親一路拖行。
剛一轉過拐角,左臉便挨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混蛋東西!”父親氣得渾身打着顫,“你出息了?打架都打到辦公室裏了?”
薛垣木然。唇角的血腥味滲入嘴裏,疼痛變成了火辣,很快又被麻痹感取代。
鼓膜的耳鳴聲壓不住父親飙高的怒吼:“……你知不知道,為了讓你有個晉升的機會,我給總督說了多少好話?你以為自己是誰?!你這個廢物!”
“呵。”薛垣氣極冷笑,“我确實是個廢物,可我至少不會像你一樣,自怨自艾一輩子。”
“你……你……!!”父親的臉漲成了可怕的顏色,“好好好。今天我就打死你,免得你将來和我一樣!”
薛垣一動不動,任憑父親的怒火排山倒海而來。
此刻的總督辦公室裏,醞釀着另一場暴風驟雨。
“報告總督閣下,朱雀發來了緊急求救信號。”通訊官面如白紙,“朱雀全境告急,請求立即支援!”
深空艦隊共有七支,如同七顆衛星,環繞着同一個中心周而複始地旋轉。
其軌道組成一組同心圓,由外到內,依次是第七艦隊“鸑鷟”、第六艦隊“朱雀”、第五艦隊“鳳凰”,直到第一艦隊“鹓雛”。
一直以來,七大艦隊之間維持着微妙的納什均衡。然而表面的和平掩蓋不住洶湧的暗潮——整個人類社會都在坐吃山空,資源越來越少。當某一個臨界點到來的時候,争奪就成了必然的趨勢。
每個艦隊高層都清楚這一點。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臨界點竟然到來得如此迅猛、如此猝不及防——七大艦隊中最為強大的“鸑鷟”率先打破了均衡,向鄰近的“朱雀”發難。
“鸑鷟”并沒有出動一兵一卒,而只是向“朱雀”發射了一顆小小的反物質子彈,擊中了太空城外圍的塵埃雲隔離帶。
正反物質發生湮滅反應,在一剎那間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太空港裏的“朱雀”艦隊剛剛探測到伽馬射線暴閃,便被爆炸産生的高溫盡數熔化。
衛星傳回的畫面令人悚然:巨大的核火焰與熔熾狀态的金屬液,在太空的失重環境裏呈現出一個正球形。亮度之強烈,如一顆火紅的災星,就連300萬千米外的“鳳凰”也能憑借肉眼看到。
“朱雀”的主城尚存,但已經失去了幾乎所有的防禦力量,不得不向其馀五大艦隊尋求緊急援救。
“鳳凰”是距離“朱雀”最近的一支艦隊。現在出兵援助的話,至少可以拯救一部分難民和軍人,延緩“朱雀”淪亡的時間。可是那樣一來,無疑會惹惱“鸑鷟”,引火燒身。
一邊是強大的鸑鷟,一邊是弱小的朱雀。
出兵,還是不出兵?
會議室裏彌漫着死一般的寂靜。
作戰部長雙眼通紅,狠狠把煙蒂拍進煙灰缸裏:
“現在的狀況,跟秦始皇滅六國有什麽兩樣?我們如果不出兵援助,朱雀一滅,馬上就會輪到我們!”
防禦部長搖了搖頭:“可是你也看到了,鸑鷟居然擁有反物質武器。在我們沒有摸清他們究竟有多少家底之前,貿然出兵是愚蠢之舉。”
死一樣的沉默再次降臨。
……反物質武器!
每個人的心都被這個詞震顫得驚悸不已。
地球時代,人類曾經通過大型粒子對撞機制造出反物質。
太空時代,科技雖然在表面上是進步了,但由于基礎學科停滞不前,加之缺乏地球時代的豐富設備與資源,許多事情反而力不能及。
比如大規模制造反物質,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之內,這是不可能實現的。
可是,鸑鷟究竟為什麽會持有反物質武器?!
假若他們已經掌握了那樣的設備和技術……
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全部深空艦隊!
這個念頭,足以讓最冷靜的人也暈眩。
誰都知道,“鸑鷟”的總督夏長嬴什麽都好,只除了一點——是個瘋子。如果擁有力量和機遇,他決不會介意以大多數人的性命為代價,去完成他瘋狂的野心。
祁寒垂着雙手,站在總督身後。在這片滄海橫流的不安之中,他是唯一一個風浪不起的靜嶼。
腕部忽然傳來一陣微微的震動。祁寒低頭掃一眼屏幕——盛銳SOS。
未及多想,通訊官忽又報告一條令人吃驚的消息:“總督閣下,‘鸑鷟’總督夏長嬴請求與您通話!”
☆、第 10 章
占盡先機的夏長嬴,居然主動要求與“鳳凰”對話?
會議室裏爆發出一陣微微的騷動,又迅速歸于平靜。
光屏上出現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暗紅的發色,如将夜時分的殘霞。然而看得久了,竟比火焰更顯灼目。
“鸑鷟”總督,夏長嬴。
在深空艦隊的七位總督當中,他占據了三個最:
第一,他是迄今為止最年輕的總督,如今僅有30歲。
第二,他是最英俊的總督。這并非是占了年齡的優勢。其他總督即使是在年輕時,也遠遠比不上他的容貌。
第三,他是最有為的總督。在他的鐵腕統治下,“鸑鷟”成為了七雄之中的最強者。
年輕,英俊,有為。
光是這麽三條,就足夠令他榮登“最受歡迎男人榜”之首。
——是的,夏長嬴什麽都好,只除了是個野心無限膨脹的瘋子。
“裴總督。”夏長嬴目光如炬,“我們對朱雀開戰的事,想必您已經知道了。”
總督神色自若,“夏總督有什麽話要說,我們不妨直來直去。”
“好。我就喜歡跟爽快的人打交道。”夏長嬴大悅,“那我就直話直說了:請不要阻礙我們對朱雀用兵。”
“哦?”總督揚眉。
“沒錯。我本不想挑起戰端,可是朱雀按捺不住,準備偷襲我們,我迫不得已先下手為強。如果你們作壁上觀,我們保證秋毫無犯。”
“如果我不呢?”總督不動聲色。
“啊……”夏長嬴嘆惋地攤了攤手,“那麽一來的話,不但我無法保證不進攻你們,就連處在你們另一側的‘青鳥’會做些什麽,也很難說了。”他的眼裏閃動着深不可測的光,一字一頓:“雙線作戰歷來是兵家大忌,裴總督,您可要三思。”
不容分說,通訊啪地中斷。
總督靠在椅中,微露頹然之色。
夏長嬴點中的是“鳳凰”的死穴。位于鳳凰軌道內側的第四艦隊“青鳥”同樣不是個省油的燈,多年來一直蠢蠢欲動。
倘若出兵援助“朱雀”,“鳳凰”的主城勢必空虛。一旦“青鳥”趁火打劫,協助“鸑鷟”內外夾擊,則“鳳凰”必蹈“朱雀”覆轍無疑。
到了那時,孤掌難鳴,回天乏術矣。
有人遲疑着提出:“……夏長嬴的個性反複無常,我覺得……不可輕信。”
他的發言馬上被衆人的眼神逼得退縮了。
不作為,可能毀滅。
作為,可能毀滅得更快。
這種情形下,多數人都情願選擇前者。
“不作死就不會死”雖是一句戲谑,可在很多時候,這是心懷僥幸的人們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公關部長愣了愣,問道:“那……今年的旅游節還辦麽?”
總督沉思片刻,“辦。辦得和往年一樣,以免引起公衆不必要的猜測。今天的會議暫時到這裏,祁寒,你去把幾位總監們找來。”
在座的人們臉上依舊疑慮重重,心底卻大都暗暗松了一口不大不小的氣——只要不立即開仗,就有經營小算盤的時間。
與會者開始散去。祁寒俯身,對總督急急低語。
“什麽?”總督吃了一驚,“那你快去看一看。——另外,那件事,也該向他說明了。”
***
盛銳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多久。
核聚變小太陽本身并沒有盛暑驕陽的淫威,但葉白藏讓他站的地方是一處聚熱的金屬板——這是罰站者的專屬位置,人稱“鐵板燒”。
地面反上來的高溫灼炙着身體,視野中心有一個黑色的漩渦,讓眼前的一切發黑變形。耳鳴和偏頭疼像一把锉刀,打磨着大腦發脹的神經。
難受到極致時會産生一些詭異的臨界體驗。他漸漸感到,整個身體好像只剩下頭顱在漂浮着,冷眼旁觀肉|體正在承受的煎熬。
葉白藏沒有發話,其他的人也沒有散去。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邊是父子大戰,一邊是燒烤活人。
可誰也沒有看戲的心情,誰知道下一個倒黴的會不會就是自己。只盼望這個姓葉的閻王趕快走,走得遠遠的,再也別來禍害人間。
“葉總監。”
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人是什麽時候來的,無聲無息之間就已經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仿佛一塊冰被投入了熱水中,冰雖消弭于無形,溫度卻已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隊伍中的氣氛悄然松弛下來,人人心照不宣:這一次,總算是活過來了。
“哦,是你。”葉白藏似笑非笑,望着對他行禮的祁寒,眼中有根針閃了一閃。
他不喜歡祁寒,或說很讨厭。因為這個人,沒有缺點。
不是說祁寒完美得像神,而是沒有能被葉白藏拿捏的缺點。
葉白藏自信是玩弄人心的高手。這個艦隊裏,絕大多數人都分為兩種:他管得到的,以及有求于他的。
但也有極少數的第三類人,既不歸他管,也對他無所求。對這樣的人,葉白藏束手無策。
祁寒不卑不亢颔首,“總督請您過去,有重要的事情商議。這裏由我接手。”
葉白藏正欲說話,神色倏地一凝——對講耳機的綠燈閃爍着,顯示正在接收信息。
另一邊,正在暴打兒子的薛父也在同一刻停了手,聆聽頻道裏傳來的消息。因狂怒而漲紅的臉色慢慢變白,又逐漸轉為青色。
一衆新學員們面面相觑。就算聽不到,也能從葉白藏緊繃的表情裏猜測到幾分——出大事了,非常非常大的事。
“走。”葉白藏一招手,帶了三白眼副官匆匆而去。
“呼——”見他走遠,每個人都從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歪三倒四癱坐在地。
“當心!”羅德卻發出了一聲驚呼,“他——”
他話音未落,祁寒早已掠了出去,迅如閃電,穩穩接住了那個倒下去的人。
***
盛銳睜開眼睛,金屬光澤的天花板慢慢在視野中清晰。
一張大臉冷不防湊了過來,聒噪着不斷靠近:“哎喲喂啊!我的老天爺,你可算是醒了喂!”
“……羅德?”眼看大臉有壓下來的趨勢,盛銳吓得頓生一腳蹬過去的沖動,“這是哪兒?”
“宿舍呀。”
大臉從他的視野裏縮了回去,他得以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室內光線已然半昧,日影斜長。
“他把你送去醫務所,然後又送回來這裏。”羅德又是一臉鬼馬兮兮地湊過來,比劃着“八”的手勢,“公主抱喲!公主抱!”
“他已經走了?”盛銳四下環顧,房間裏空蕩蕩的。
“嗯,好像還有事。他說晚一點再來,要我先照看着你。”羅德發現自己着重強調的關鍵詞被對方無視了,繼續不死心地重複:“公主抱喲!公主——”
“對了,”盛銳繼續無視他,看一眼光禿禿的床頭櫃,“宿舍還有些什麽規定,你都告訴我,省得再撞到槍|口上。”類似的經歷,他一點兒也不想重複了。
“龜兒子個腚咧!”大腦CPU有限的羅德立刻忘記了公主抱的事情,憤然破口大罵,“那都是姓葉的他自己立的規矩,多得像牛毛,還特麽朝令夕改。他這麽做就是為了折騰別人,把別人都整怕。就算你是個神仙,他也要找出錯來修理你。”
盛銳默默往被子裏縮了縮。
被角上留有祁寒的味道。他用的香氛極清淡,留香時間卻很長,沾在被子上經久不銷。但那香氣始終是淡淡的,只在不經意間輕輕襲來一縷。想要細嗅,卻又飄然散了。
心頭不覺微溫,繼而又沉了一沉。
——這一次,又麻煩他了。
想一想,從複蘇之後,自己就一直在依賴他。
依賴這樣一個人的感覺太美好,以至于他必須狠狠提醒自己,要立刻戒掉。
決不能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欠下的人情債,他都記在心裏的小賬本上,容以後慢慢地還。
“喂喂!”
剛出神了片刻,羅德的大臉又不甘寂寞地出來搶鏡,“你可不要因為今天的事就對以後的生活喪失信心,總的來說,這個時代還是好事多的。如果跟往年一樣的話,下周就該集體旅游了喲~”
“旅游?”盛銳果然被勾動了興致,“星際旅行嗎?”
“也不算吧,其實也就是到另一座太空城去看花展。不過到底是在太空,體驗很不同的。”
羅德說着,突然有些感慨,“說起來,我上一次看花展還是在地球上。那年代有個叫‘盛氏集團’的跨國公司,財大氣粗,每年四月在整個城市裏辦牡丹花展。乖乖我的老天爺喲,那叫一個排場!”
“哦……我知道。”盛銳的眼神閃了閃。
羅德比盛銳晚幾年離開地球,對盛氏集團印象很深:“那家企業做得大啊!可惜在我冬眠之前,就已經破産了。”
“破産?”盛銳的眸子一霎被驚愕占滿,不由一把抓住了羅德的肩,驚得羅德嘎嘎大叫:“幹什麽!別激動別激動!”
……怎麽會呢?
他離開之時,盛氏如日中天,父親又極具經商頭腦,怎麽也不至于在短短數年內破産。
雖然早已不關他的事,可是……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門鈴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羅德開了門,忽地叫了起來:“總督!”
☆、第 11 章
總督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着祁寒。
“抱歉啊,請你先出去一下。”總督對羅德一揚下颔,語氣溫和,“有些關于他的事情,我想單獨和他談一談。”
“是……是!”羅德愕然地蹭出門去,才發現外面居然還一左一右站了兩名警衛。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羅德差點把舌頭咬斷在嘴裏。
想問又不敢問,只好獨自一人溜溜達達轉悠到宿舍區外面,對着斜陽影裏的幾株草發呆。
腦袋上突然被人敲了一下:“這幾株破草有啥看頭啦,攢着力氣去四季園看花展多好!”
一擡頭,看見舍管員笑嘻嘻的臉:“沒看郵件麽?公關部剛發了旅游通知,今年比以往提前了幾天呢。”
“喲!”羅德急忙跳将起來,點開自己的郵件系統,頓時興奮得原地一蹦三尺。
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比地球時代過春節逛廟會還要喜慶,叫他這個愛熱鬧的人如何不欣喜若狂。
“那,我去買路上吃的零食!”羅德拍拍腦袋,一路高唱着跑了。
***
入夜的生物實驗室燈火通明。安娜捏着藥棉,為薛垣處理全身的傷口。
皮開肉綻的傷口被藥水一殺,疼得如同火燎。薛垣一聲不吭,乖乖躺在長椅上,任安娜為他上藥包紮。
“這次打得特別狠哪。”安娜嘆息,“白天挨了打,怎麽不早點去找我,捱到天黑才跑來?”
“……”薛垣別着臉不說話。他一向最愛面子,今天發生的事已經把這輩子的人都丢盡了,他哪裏還肯在大白天帶着烏眼腫腮上街示衆。
“總是這個倔脾氣。”安娜看着他想叫痛又強忍的模樣,不禁好笑,“你要是服個軟,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何苦跟自己的爹過不去呢。”
“那個暴君!”薛垣咬牙切齒,“從小他就看我不順眼,每次我和我弟弟一起幹壞事,我永遠是挨揍的那一個!”
“因為你弟弟老實呀。”安娜笑道,“老實人偶爾犯個錯,也是容易被原諒的。哪像你,所有的壞心思都露在外頭,誰看了都想揍。”
“現在再改變自己的性格,已經太勉強了。”薛垣哼唧一聲,直直盯着天花板的燈,“我啊,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如果有機會,從頭再來吧。”
“說什麽這輩子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