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呢?你才十九歲,說得好像已經九十歲了似的。”安娜的指頭輕輕點上他的額角,“你知道的,有些事,問題不在于你能不能改變,而在于你願不願意改變。”
“讨厭。”薛垣扭了個身咕哝,“你說話的語氣怎麽這麽像總督。”
視線正對着巨大的玻璃培養皿,裏面浸泡着一個成年人大小的胚胎,已經隐約可以看出是個男性。
安娜說,“他”出生的時候,将會擁有最完美的人類形态。
“祁——漣,”薛垣念出信息板上的名字,“他現在多大了?”
“你是說胚胎的年齡嗎?”安娜也走過來,凝視着那個人形,“培育了兩年,但如果按照自然胚胎的發育階段來考慮,它現在正處于‘第6周’。”
薛垣心算一下,“不會吧?!培育兩年才相當于6周,那等他出生不是還要十幾年?”
“不,它很快就要出生了。人工培育的進程跟自然發育不一樣。它現在除了沒有性別,其它器官已經大致發育完全了。”
“沒有性別?”薛垣湊近了一些細看,的确如此。雖然體格接近成年男子,但它沒有第一性征。如同達芬奇的畫中那刻意模糊了性別的酒神巴克斯,有着莫可名狀的神秘。
“人類胚胎的性別,通常在第6周的時候開始分化。所以我才說,它現在正處于‘第6周’。”安娜審視它的目光,既有科學家的審慎,又有母親的溫柔,“現在稱它為男性的‘他’,還需要帶個引號。不過你下次再來,就會看到他發育出了【河蟹】器,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嚯,好神奇!”薛垣小心地觸了觸玻璃,仿佛試圖喚醒那個猶自沉睡的“胎人”。在面對孕育中的生命之時,人類總會充滿無限的好奇與敬畏。
“哎,給你科普一下好了。”安娜抱起手臂微笑,“關于胚胎的性別,有件很有意思的事。”
最初的胚胎是沒有性別的,擁有兩|性的全部基本設備,但都發育不完全。
從第6周開始,如果基因是XX,那麽胚胎的發育模式不會發生重大變化。
但如果基因是XY,那麽胚胎将會分泌雄性荷爾蒙,刺激睾|丸生長。
即是說,人類的自然模板是偏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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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男人在生命之初,都曾經是一個不完全的女人。
“母女是一種自然關系,女人不必學習如何做女兒和母親。但父子卻是一種社會關系,需要後天習得。”安娜望向薛垣的眼睛,“所以,你和你父親的關系不好,這不是誰的錯,只是你們都還在學習。”
“……”薛垣不置一詞。少頃,對着培養皿中的“胎人”送出一個飛吻:“寶貝兒,加油長大,我下次來看你的○○。”
***
總督離開的時候,暮色已然四合。
人造的薄暮,同樣有着略帶感傷的氛圍。
窗外照進來的路燈半明半暗,房間內的一切像是退到了現實的邊緣,退進幻夢一樣不可捉摸的光影裏。
比這光影更像幻夢的,是總督剛剛告訴他的那些事情。
那些話令他後脊陣陣發涼——
“我并不是有意隐瞞你。事實上,這些事我也是剛剛才調查清楚的。”
“在你的個人信息被激活的時候,本該有人立即告知你這件事。但是,夏長嬴已經提前讓他們永遠閉嘴了。”
“幸好祁寒早早發覺了蹊跷,把你弄到軍隊裏保護起來。要是你留在外面,現在一定也已經和那些人一樣了。”
半個多世紀前,将那些傾盡家財的可怕東西存入盛銳名下的時候,父親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情,已經永遠無從得知了。也許,他是以一個商人的精明和一個父親的苦心,最大限度地為盛銳的未來建立了一道保障。
反物質。
持有它們勝過持有黃金,甚至可謂掌握了人類未來之門的鑰匙。
盛銳在自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成了這把鑰匙的持有者。只有通過他的指紋、聲紋、虹膜、DNA序列乃至氣味,才能解開密碼鎖,取得那批珍貴又可怕的東西。
知曉盛銳真正身價的人寥寥無幾。夏長嬴不知如何打探到的,繼而便采用了簡單直接的方式——在盛銳發現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之前,把他和相關的知情人全部幹掉。
“鸑鷟”一定也曾有一個與盛銳命運相似的人,如今很可能已經死于夏長嬴之手。“鸑鷟”現有的反物質武器,大約便是這麽來的。
總督給了他兩個選擇:放棄所有權,把它們交給艦隊,這樣就不會再有人身危險,一生衣食無憂;也可以不放棄,以此為資本,成為艦隊管理層的一員。
“從今晚開始,就由祁寒專門負責保護你的安全。如何選擇,請你自己考慮。”總督起身告辭,“但請不要考慮過久,因為……”他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留給我們每個人的時間,可能都不多了。”
時間不多了……
那是什麽意思呢?
盛銳嘆口氣,在床上翻了個身,突然想起旁邊還有個活人。
祁寒坐在床角,像一只溫順而機警的工作犬。你不言,他便不語。
“噢,我都忘了你還在這裏了。”盛銳不禁輕笑一聲,“你太安靜了。”
祁寒沉默半晌,開口:“對不起。跟我在一起很沉悶。”
“沒關系的呀。”被角上方那雙貓眼眯得彎彎的,“你不愛說話,我是個話唠,這樣多好。——跟你說說我的事好麽?”
祁寒點頭。
“知道我為什麽會冬眠嗎?有一天我跟父親吵架,他叫我死得越遠越好。後來,我就在這裏了。”
祁寒閃閃眼睛,不明白這是否又是另一個冷笑話。
盛銳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神色,“這是真的。你不鄙視我嗎?”
“為什麽?”
“鄙視我為了這麽蠢的理由離家出走,還走得這麽遠。”
祁寒沉吟一下,搖頭:“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想法。不過,既然你這麽做了,一定有你的理由。”
“啊,我就喜歡你這一點。”盛銳又笑眯眯的,拍一拍祁寒放在枕邊的手,“你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自以為是的家夥。”
掌心傳來一片清涼,如同盛夏天氣沁入一泓清泉。
這是一個像水一樣的男人。
“哎嘿!我能進來了嗎?我看見他們都走啦!”羅德的大嗓門突然在走廊裏響起,“快開門快開門,我這好多吃的,快抱不住啦喂!”
祁寒的手立即像一尾受驚的魚,從盛銳手底下滑走了。盛銳探指捉了一下,卻沒有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