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寫啦~ (1)

☆、第 12 章

心心念念的旅游終于成行了。

但羅德想死。

想死的原因是,他居然被弄到了軍官們的包廂裏。

長途客運穿梭機的構造很像火車軟卧,是一個封閉式的小包廂,上下共有四個鋪位。

除了盛銳之外,他還要跟薛垣祁寒同宿。

薛垣也就算了,這家夥除了極度自戀之外,倒也不難相處。

可是那個祁寒!光是看到那張沒表情的臉,就讓人由衷地産生一種深刻的凍感啊!

從“鳳凰一號”太空城飛到“鳳凰四號”,可是要12個小時啊!

說起祁寒,羅德苦不堪言。

話說那一天他買完了零食,興沖沖地回到宿舍。一關上門,首件事自然是打聽剛才發生了什麽。

“總督親自莅臨啊!”他一個拳頭搗上盛銳的肩,“你小子到底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來來,不要隐瞞,羅爺會替你保密的!”

盛銳無比肅穆:“詳細的情節我不便透露,但我從此以後是有身份的人了。——來,我特許你第一個抱我的大腿,錯過今天就要排隊了。”說着從被子底下伸出一條妖嬈的腿。

羅德雖然大喇喇,但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見盛銳這樣說,便知道他有隐衷。這個時代有秘密的人很多,大家互不窺探,彼此相安。

于是他順勢岔開話題:“哦哦哦!我就知道我的眼力勁不差,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堅|挺的大腿君,我來了!”

剛剛作勢要撲出去,後脖領子忽然一緊,有一股力道将他拉住。那力道并不重,卻硬是令他動彈不得,幾乎是以腳不沾地的狀态憑空平移了一米遠。

Advertisement

正在詫異莫非盛銳有特異功能,聽見身後有一道冷清清的聲音:“抱歉,他還需要休養,請暫時不要對他做出過于激烈的舉動。”

聲音很熟悉,回頭一看,羅德的臉咣當一下垮到了地板上。

他居然完全沒有發覺,這房間裏竟一直都有第三個人。

一個存在感極薄弱,但你卻不敢當他不存在的人。

“為、為為為什麽他還在這兒?!”羅德的話都快說不順溜了,“總督不是走了嗎?”

祁寒彬彬有禮:“總督囑咐了,從今天起,由我貼身保護他的安全。”

這天晚上,羅德度過了有生以來為數不多的一個失眠之夜。

失眠的原因倒不是祁寒本人。祁寒的存在感的确太薄弱了,像一道貼在牆角的影子,很容易就會被忘記。

但有個東西卻是沒法輕易忘記的——

“你的、你的那個,”羅德結結巴巴在自己腰部比劃着,“真、真的不能拆、拆卸掉嗎?萬、萬一走火的話……”他可不想睡到半夜腦門上突然被開個窟窿。

“請放心,保險是閉鎖的。”祁寒還是彬彬有禮,“槍不能離身,這是我的工作要求,請見諒。”

羅德還敢說啥?

只好一夜忐忑不安地一動不動,生怕弄出一點動靜,便會被祁寒當作可疑目标“砰砰”掉。一邊在內心哀嘆:抱大腿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強大的心理素質啊~~~

他也不是沒動過換宿舍的念頭,可一來舍不得剛跟盛銳建立起來的友誼,二來他也不傻,知道當前這個情勢之下,恐怕不會輕易批準他調動。

沒法子,忍着吧。

原想着旅游期間說不定可以輕松一把,結果……

羅德抹一把辛酸淚,咬了一口扭扭糖。

穿梭機無聲地航行,盛銳躺在鋪位上,靜靜出神。

出發去旅游的前一天,他同意了放棄那批反物質的所有權,也做好了所有的交接手續。

艦隊方面給了他豐厚的補償,他可以富足地度過一生,再也不必為人身安全擔憂。

這次的旅行,于他其實是一場道別。回去之後,他便辭職。短暫幾天的經歷足夠令他明白,即使是太空時代企業化的軍隊,也并非适合他安身立命的場所。

可是……

很舍不得啊。

羅德,薛垣,祁寒。

每一個都相處未久,每一個也都非比尋常。落難之中的情誼,只怕此生難再。

薛垣躺在盛銳對面,半祼着身體,翻看懸浮在頭頂的屏幕。一把金燦燦的長發繞過肌肉緊致的膀臂,從床沿垂下去,在空調的風裏輕輕晃動。

羅德坐在薛垣下鋪,套着一個大褲衩,一只腳踏在床沿上,以嚼黃瓜的姿勢無比豪放地吃一根扭扭糖。他總是能從不知是哪裏的地方變出各種零食來。

祁寒睡在盛銳正下方,盛銳看不見他。只有清淡的水仙花香偶爾一絲一縷沁過來,像一支細小的觸角,勾着人想張望。

他會在下面做什麽,又在想些什麽呢?

從今往後,自己的人生,是否還會與他有所交纏?

……

這樣想着,盛銳慢慢睡了過去。

“四季博覽園”建在鳳凰四號太空城中,是整個艦隊裏最著名的人造景區。

四季更疊,對地球人來說是最尋常不過的自然現象。可對太空一族而言,卻是不可思議的神跡。雖然難以複制精妙的季節變換,但可以造出四時之景供人懷舊,于是便有了這個博覽園。

這裏不僅可以賞花觀景,也是休閑游樂的好去處。園中到處小吃琳琅,中西俱全,“木蓮凍”的字板挨着“Gelato”的招牌,粉魚兒的小攤挨着奶酪火鍋店。

街頭藝人妝扮各色,走過一群宮裙繁複、面塗粉彩的貴族小醜,又來一群猩紅鬥篷、晶亮盾牌的古羅馬角鬥士,後面跟着一群環珮丁當、輕衫廣袖的古裝仕女。

春之園風景最美,游人也最多。繁花似錦,水色岚光。

盛銳跟着大夥兒走走停停,祁寒亦步亦趨随在旁邊。兩個人偶爾隔花相看,彼此不言。

風裏忽然飄來一個女孩子清甜嬌憨的聲音:

“我喜歡牡丹和水仙。《瓶史月表》裏說,牡丹是三月花盟主。《瓶花譜》裏面,把牡丹、水仙、蘭、梅都列為一品九命呢。”

盛銳循着方向望去,見一個俏生生的女孩子正在對一群同伴大發議論。

“花要和男人放在一起觀賞,才是絕配。你們看,‘英’這個字的本意就是花,成語有‘落英缤紛’,花木名裏有蘭英、白英、紫雲英,芍藥裏有個品種叫‘疊香英’。‘雄’呢,就是男人。合在一起,‘英雄’就是花一樣的男人。”

“錢鐘書他老人家不是就說過嗎,動物裏都是雄的弄得很美麗來引誘雌的。我覺得人類也該是這樣,男人要既很強壯又很美麗才對。”

她說得高興,卻不知道不遠處就站着一個很美麗但很病弱的男人。

薛垣怕盛銳尴尬,笑嘻嘻過去打岔轉換氣氛:“哎呀,采蘩你又在當衆誇我了。不過我對引誘別人沒興趣,只想對着鏡子引誘我自己。”

遲采蘩是薛垣的發小。兩人的父親同屬艦隊高層,兩家住得很近,從小就認識。

回頭看見是他,遲采蘩一個眼刀丢過去:“自戀呢也要有個限度,這大庭廣衆之下,你——”話未說完,眼角驀地捕捉到一道颀長身影,一顆心登時漏跳了一拍。

她的記憶裏,祁寒從不參加集體活動的,怎麽這次也來了?

此刻他站在一棵桃花樹下,瞳內映着桃花。煙似的水紅落在瑩潤的碧色裏,像落照深潭的霞。

春天的确是令人欣喜的季節,就連他那雙一向波瀾不起的眼睛裏,都萌生了一抹喜悅的神采。

只是,明明臨着開得那樣熱鬧的桃花,他所在之處卻依然清清涼涼。唯有條風細細,暗自遞來一縷疏疏淡淡的香。

“傻瓜!”她兀自發怔,女伴一巴掌拍過來,急切地擠眉弄眼:“還不趕快想辦法,引他看過來啊!”

遲采蘩恍然回神,聽見女伴們低聲竊笑:“一看見他,整個人都癡了!”

——死女人們!等下再跟你們算賬!

心裏又羞又惱地罵着,遲采蘩略微定一定神,歌聲悠然而起,是一支綿軟的吳語山歌:

“隔河看見野花開,寄聲情哥郎聽我采朵來。姐道郎呀,你采子花來,小阿奴奴原捉花謝子你,決弗教郎白采來。”

珠喉清越,轉音如絲。

一曲歌畢,周圍已然聚攏了一群年輕男孩子,捧着一束一束的鮮花對她獻殷勤:“花給你采來了,你要怎麽謝我們?”

遲采蘩顧不得他們,目光急急穿過眼前的熙攘投向那棵樹,心卻一下子失落——桃花下面那道身影不見了。

***

同行的人都去聽遲采蘩唱歌的時候,盛銳悄悄脫離了隊伍,來到相鄰的冬之園。

這裏與其它幾個園子氣氛迥異,游人很少,靜谧清冷。皚皚白雪中羅列着幾幢紅頂小磚樓,窗子裏一蓬燈火,照亮茸茸的雪光。

盛銳本不喜歡冬季,但此時此刻,卻只有這裏的清淨最契合他的心情。

冬天的被窩總比夏天的誘人。寒冷中的暖,才真正令人眷戀。

他想,他對祁寒是有所眷戀的。

病弱的身體畏寒,沒過多久,盛銳便忍不住低頭咳嗽起來。

祁寒燃起房間裏的壁爐,又找來一條毯子把他包住。

“謝了。”盛銳裹緊毯子,在窗邊坐下。

“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嗎。”祁寒第一次主動發問,語氣平靜。

“我啊,要找一個舒服的地方住下來。”盛銳還是笑眯眯的,“每天吃吃睡睡,曬曬太陽,就這樣打發一輩子。”

他不确定總督說的“時間不多了”到底是有什麽含義,但上天留給他的時間,可能真的所剩無幾。

祁寒看着陽臺上的落雪,許久說道:“我覺得,你好像并沒有認真為自己考慮過。”

“啊,這是我的問題。”盛銳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裏,對當下的人生毫無興趣。”他搖一搖頭,輕哂。“其實不如說,我一直在模拟生活,從沒有真的投入進去。對我來說,未來比當下更現實。”

“那,你對這個未來滿意嗎。”祁寒依舊不看他,說出毫無起伏的問句。

“不怎麽滿意啊。”盛銳嘆氣,“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不過,也許我可以開始學着接受現實。我做了很久的夢,現在大概是時候醒過來,好好活一活了。”

靜默再次籠罩下來。壁爐的火哔哔剝剝,在黃銅欄杆上跳躍。

“哎,”盛銳忽然開口,“說出來你別笑話,我總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也在什麽地方經歷過。”

“啊?”

“嗯。”盛銳笑了笑,“就是現在這樣,我和你坐在一起,看着雪。”

祁寒不說話,想象着地球上的雪,想象着那個在他出生之前就已不複存在的世界。

祖父說,如果是命裏注定會相逢的人,哪怕隔着時空,哪怕曾經彼此錯過,也終究會被牽連在一起。

他信這話,并且很歡喜。

礙于羞澀孤僻的性格,有些心意他無法說出口。比如一句遲到了一個世紀的感謝,比如一句“我找了你很久”。

于是,唯有以沉默的守護來表達。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

光與影重重疊疊,不知是哪裏的時空,在某處微妙地交錯。

窗邊坐久了有些冷,盛銳低頭輕輕咳嗽。

祁寒替他攏一攏毯子,“到裏面去吧。”

盛銳輕輕攥住他的指尖。祁寒手上的溫度總是恰到好處,炎熱中觸上去一片清涼,寒冷中又是一片溫然。

祁寒稍稍掙了一掙,便任由他握着,又說一遍:“到裏面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 微型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跟大家說明一下哈,今天的章節本來應該是兩個微型番外,分別從盛銳和祁寒的視角,交代一些主角的前史,以及一些不太适合放在正文中的內心活動。但是手殘的作者只來得及碼出盛銳的部分,祁寒的部分以後再補_(:3」∠)_

寫成這種類似于散文的形式是一種嘗試,并不見得好,請大家多提意見,幫助我不斷改進麽麽噠~~(づ ̄ 3 ̄)づ

我坐在一個可以看見落雪的房間裏,壁爐的火哔哔剝剝,在黃銅欄杆上跳躍。

那個騎士一般的男人在我旁邊,靜靜的。

我是一個離死亡很近的人。

或者說,我的每一天,都活在“明天我不會死”這個假設裏。

也許普通人會認為,這樣的生活令人難以忍受。但事實并非如此。

少不期病,壯不期死。然而,老人和病人卻往往并不忌諱談論死亡。

記得自己終有一死,會讓當下很多艱難的處境變得容易忍受。

學生時代,我享有随時退堂的特權。

只要我願意,就可以在任何一節課進行到任何一分鐘的時候,拎起書包走出教室。

無論有随堂測驗也好,有校長聽課也好,我來去自由,誰也不會阻攔。

——想退出的話,任何時候都可以。

懷着這樣念頭,我保持了一整個學期的全勤記錄,一次也沒有早退過。

是的。

想退出的話,任何時候都可以。

既然如此,何妨再堅持一下,看看自己究竟能承受到怎樣的極限。

這便是我維持生活至今的秘訣。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我與真正的生活有了一層難以捉摸的隔閡。

一個随時準備退出游戲的人,便難以體驗到游戲中至酣至暢的快樂,只能做一個懦弱的旁觀者。

我和別人一樣,走入學校,走入家庭。

我和別人一樣,走入暗夜的霓虹與燈影,走入白晝的晨曦與暮光。

我做他們會做的大多數事情,但我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在生活,而我,只是在模仿。

直到我遇到了一個與我很相似的人。

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死氣。

并不是說他會帶來死亡。而是,這個人看上去總是無悲無喜的樣子。看到他的時候,我的心裏很輕,也很靜。

這種感覺,我以前只有在看到卧佛的時候有過。

卧佛是佛寂滅時的造像,以世俗的說法,即是死亡之相。可人們不會在這樣的死相面前感到害怕,只會感到無悲無喜的寧靜。

不怕死,也不戀生。

無所苦,亦無所歡。

我承認,我對他很好奇。他究竟經歷過什麽,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他并不是如我一樣的病弱者。他很強大,強大到讓我嫉妒。

我眷戀着他的強大,又憎恨着這種眷戀。這是弱者對于強者近乎本能的依賴,是我終此一生要戒除的東西。

可我……又是癡迷的。

對我而言,他像一個朝聖之路上的騎士。

中世紀的三大騎士團,成立之初的理念,是保護照料前來朝聖的弱者和傷患。

騎士如僧侶,遵循着守貞守貧的清規戒律,仗劍送迎朝聖之路上來來往往的神之子民。

在我的想象之中,所謂的騎士是這樣一種人:他們像擺渡者,把形形色|色的朝聖者護送上各自的旅程,然後轉身離去,不過問天意與人事。

我坐在一個可以看見落雪的房間裏,壁爐的火哔哔剝剝,在黃銅欄杆上跳躍。

那個騎士一般的男人在我旁邊,靜靜的。

這一刻,世界突然與我無關。冥冥中我看見一條朝聖的大路,通向一個我并不知曉的遠方。

我想問他,如果我走上這條路,走到那個我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你,會護送我嗎?

在那條路的盡頭,你會去往何方,而我又會歸于何處?

☆、第 14 章

“鳳凰四號”的歌舞升平,并不能使“鳳凰一號”的艦隊高管稍解愁懷。

在那一天夏長嬴進行了通牒之後,“鸑鷟”果然向“朱雀”發動了總攻。

朱雀的規模較之鳳凰要小得多,僅有一座太空城。

衛星傳回的圖像顯示,鸑鷟啓動了六枚天基動能武器“上帝之杖”,直插朱雀的控制中樞,使得城體自動防衛系統全部癱瘓。緊接着,大批裝甲步兵突擊群從天而降,猛撲朱雀的地面行政中心。幾乎未遭到任何抵抗,便一舉攻占了太空城。

從發動天基武器到攻城結束,整個過程耗時59分鐘。

城中的景象,見之者無不慘怛。

戰國時,秦始皇滅韓,用了一年。

二戰時,德國侵占波蘭,用了一個月。

現在,鸑鷟滅朱雀,用了一個小時,憑借的僅僅是最原始的能量——動能。

嚴酷的事實擺在了每一個人眼前:太空戰争,是地球時代的任何一場戰争都無法比拟的。

然而還來不及為朱雀的受難者悲哀,“鳳凰”便驚恐地發現,“鸑鷟”毫無就此罷手之意。

技術官迅速計算出,又一批運載着“上帝之杖”的在軌衛星正在悄悄變軌。被它們鎖定的目标,赫然正是“鳳凰”的四座太空城!

“夏長嬴!”總督的雙拳因憤怒而微微發抖,“我們已經宣布中立了,我們甚至把艦隊調離了太空港!你現在這麽做,是要毀約嗎?!”

“毀約?”光屏上的夏長嬴語調微顫,似乎在強忍着即将沖口而出的大笑,“裴總督,你在說笑話嗎?遵守合約是要建立在雙方對等的基礎上的,鳳凰拿什麽來跟我對等?”他的眸光乍然轉冷,“弱者,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你……”總督面如死灰,“我們還可以談談……”

“裴總督,你該感謝我。”夏長嬴忽然正色,“你們比朱雀幸運多了,不必蒙受艦隊全滅的損失。你放心,我會收編全部的鳳凰艦隊為我所用。你們的戰艦,可比朱雀的垃圾裝備強得多了。哈哈哈哈!”

“你——!”

縱聲大笑中,夏長嬴的臉驟然消失。如上次一樣,根本不給對方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随即,技術部陷入一片空前混亂。

“通訊幹擾!通訊幹擾!”

“呼叫鳳凰二號!呼叫鳳凰二號!”

“鳳凰三號!鳳凰四號!請回答!!”

“你們被鎖定了!你們被鎖定了!馬上改變軌道!!馬上改變軌道!!!”

然而這樣的呼喊,已然無法傳遞給遠在彼方的人們。

***

白晝間,春之園獨領風情。入夜之後,便輪到夏之園占盡旖旎。煙花漫天,水面的游輪五彩流光。

每年的游園會上都有一個傳統活動:由公衆投票選出兩個“全民男神”,一個扮成日神阿波羅,另一個扮成酒神狄俄尼索斯。如果投票者有幸抽中了相應的名簽,就能與其中一位男神約會一天。

遲采蘩對投票不感興趣,獨自悶悶地趴在船尾。

“今年的阿波羅是個新人呢,叫盛銳。”女伴一手拿着章魚串,一手翻看着屏幕,“酒神還是薛垣,他都快成酒神專業戶了。——哎,我就納悶,怎麽祁寒從來都沒被選上過啊?”

遲采蘩懶懶無應。其實個中緣由她最清楚:因為害怕祁寒被別人抽中,她每年都想方設法偷偷把他的名簽扣下來。

女伴不知她所思,繼續感嘆:“不過想想也是,他太冷了。就算長得好看,誰願意一整天對着一塊冰疙瘩?——嗚,想想就降溫。”

“不能這麽說啊。”盡管心頭悵然,她還是記得要回護他,“我看古人的詩裏寫,‘祁寒不可怨,天道自平分。’自然界的冷熱交替是一定的,人也是一樣。他有冷的時候,就一定有熱的時候,只不過不容易見到罷了。”

“說得就好像你見過一樣。”女伴不懷好意地哂笑,“那你說說看,他什麽時候是熱的,什麽地方是熱的,有多熱?”

“……你這個污人!!”

“你自己想得污,還有臉說別人!”

游輪上忽然爆出一陣尖叫歡呼。不用看就知道,必定是薛垣如往年一樣登上了水榭舞臺。

遲采蘩不得不承認,薛垣身上自帶一種明星氣質。他所在之處,總會成為目光聚集的焦點。有人喜歡他,有人讨厭他。可無論如何,都難以忽視他。

祁寒卻總是與這熱鬧無緣的。每當他獨自一人,眼睛裏便會蒙上幾分飄忽的神色。

看着他時,她常有一種感覺:如果沒有人來拉住他,他就會像斷線的風筝一樣飛到天邊去。他和這個世界似乎缺乏一種深層而穩固的聯系,仿佛一個随時準備抽身離去的異鄉來客。

薛垣在鋼琴前坐定,卻沒有如往年一樣炫技,只是輕輕巧巧地彈出一串琶音。眼波流轉之間,周遭的玫瑰倏地化為萬千粉瓣,光影變幻中紛飛如蝶。

這一霎的他恍若天神,然而遲采蘩知道,為了這短暫幾秒鐘的視覺效果,他不辭勞苦地耗費了幾個小時調整燈光、投影與風向。

因為不久前的那一頓暴打,他的手腕受傷未愈,無法彈琴,便用了另一種炫目的方式自我表現。

這個男人天生懷着對表演的嗜癖,并且毫不掩飾這一點。他像舞臺上的魔術師,在美不勝收的幻景中向觀衆宣告:一切都是假象,但你不必深究表象之下是什麽。

她不知該稱此為狡黠的坦誠,還是坦誠的狡黠。

一轉頭,看到安娜站在人群後面,手中一支女士煙明明滅滅,目光凝聚在舞臺中央的那個人身上。

“安娜姐姐!”遲采蘩擠到她身旁,“你每次都會來看他呢。”

安娜的目光微微閃了閃,“興趣而已。你愛‘英雄’,我愛男神,道理是一樣的。”

遲采蘩不禁撲哧一笑,“原來安娜姐姐也這麽好|色!”

“那當然,好|色是件很愉快的事。”安娜紅唇微揚,“不過,我剛才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男神。”

“……真正的神?”

“有些人身上是有神性的。對我來說,他們是人類中的神族。仔細觀察的話,你就會在身邊發現他們。”

“就像……他彈琴的時候嗎?”遲采蘩回眸望向舞臺,“嗯,他剛才确實帥得像神一樣,連我都有一點點心動的感覺了。”

“不,不是那個。”安娜側頭思索着,“事實上,我所說的神性是一種毫不顯眼的東西,很難通過描述來表達。不過,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你就會立刻明白。”

“啊……你說得我更好奇了。”遲采蘩鼓一鼓腮,“嗯,将來我一定要捉一只有神性的男人,好好研究研究。”

安娜的神色卻很認真,“很多時候,即使你能把握住那個男人,也把握不住他身上神性的那一部分。”她輕撫一下遲采蘩的背,“你最好還是不要明白。一旦你明白了,或許會因此而痛苦。因為,那個瞬間你會意識到,他是一個你永遠也握不住的男人。”

人群突然在此時騷動起來。

“怎麽回事?”

“太空城在逆行!”

一種不祥的聲音破空而來,在耳邊持續回蕩。

遲采蘩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分辨。

凄厲,綿長。

絕不會錯,那是空襲警報!

只有在演習時才會聽到的這個聲音,怎麽會在今天的游園盛會時響起?

周圍一片此起彼伏的嘈雜人聲,斷斷續續彼此幹擾。她費了很大勁才聽明白,每個人都在重複同樣的內容:“上帝之杖!”

上帝之杖。

由衛星發射出的金屬棒,本身不攜彈藥,依靠動能造成強大的破壞。

在太空裏,這是一種簡易而高效的打擊手段。

“鸑鷟”仍然沿用了奇襲朱雀時的手段——六枚“上帝之杖”,從六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射向“鳳凰四號”的控制中樞!

遙遠的“鸑鷟”主艦上,夏長嬴坐在紅蓮池畔。

朵朵妖異碩大的紅蓮,卻植于機械化的金屬池中,靠着核聚變發動機的熱源終年盛放,如火亦如血。

“鸑鷟”上下,無論是誰,只要看到那些鬼魅的紅蓮,便會立刻明白自己置身于何處——這裏是夏長嬴的府邸,朱明館。

七大艦隊裏,夏長嬴是唯一一位居住在主艦上、而不是居住在太空城中的總督。

更為古怪的是,他的府邸居然緊鄰發動機散熱板而建,不單危險,而且苦熱難當。

普通人只消在他的府邸中稍留片刻,便會汗流浃背。可他卻仿佛不知寒暑,那一襲暗紫色的軍服大氅從不離身。

夏長嬴仰面靠在座椅裏。以他為中心,七大艦隊分布圖飛速旋轉,像七顆圍繞恒星運轉的行星。

“裝甲步兵團,都準備好了嗎?”他的眼神瘋狂,語調卻是出奇的冷靜。

“報告總督,準備好了,随時可以空降!”

“很好。”夏長嬴徐徐擡手一揮,“去吧,我的豬猡們。”他很少稱人類為“人類”,而是以“豬猡”相謂。他喜歡丘吉爾說的一句話:狗仰視人類,貓藐視人類,只有豬與人類平等相待。

傳令官火速離去。夏長嬴走到池邊,俯身折下一朵紅蓮。英俊的臉上,得意之色愈顯猙獰。

來吧,奢望平等的豬猡們,向我祈求自由吧!

只有我是淩駕于你們之上的,唯一的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5 章

對于“鸑鷟”的突然翻臉,“鳳凰”并非毫無準備。

總督将艦隊調離了太空港,表面上是表示不抵抗,實際是為了疏散編隊,防止夏長嬴再次使用反物質武器。四大太空城也都做了相應的準備,防禦太空突襲。

然而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夏長嬴翻臉的速度。

一步之差,他未能及時向鳳凰四號發出預警。等到鳳凰四號的主AI發覺危險逼近、自主啓動了防禦系統時,已經為時過晚。

緊急逆行的鳳凰四號躲過了兩枚“上帝之杖”,然而其馀的四枚還是插|入了它的控制中樞。

為避免高溫引發核爆,太空城的核反應堆迅即關閉,電力瞬時中斷。鳳凰四號如一艘觸礁的大船,驟然掉進了整個宇宙的夜海裏,只有漫天星光漠然觀望着它的沉淪。

絕大多數平民都在第一輪襲擊中安然無恙。

空襲警報剛剛響起的時候,太空城各處的軍官們便緊急出動,将倉皇失措的人群趕入了地下避難所。

封閉的金屬空間內,空氣燠熱污濁,糅合着令人作嘔的氣味,像打開了一只年久變質的鐵皮罐頭。地面警示牌發出幽綠的熒光,在無數腳踵之間忽隐忽現,如磷火鬼魅閃爍。

過了許久,大地的顫栗漸漸平息。側耳傾聽,地面上再也沒有傳來一丁點的動靜。恍惚間人們有種錯覺,似乎災難已經過去,可以重新走上街頭自由呼吸了。

然而這只是開始。

“他們要來了嗎?”

黑暗中有人顫聲發問。無人應答,四下裏安靜得像墳墓。

頭頂忽然有重物墜地的聲音。隔着十幾米厚的合金板,那聲音顯得異常沉悶,震得人心髒乍縮。

接着,第二聲、第三聲,愈來愈多的重物落下——地面上正在降下一場鋼鐵暴雨,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裏彙聚成洪流。

“裝甲步兵團——唔!”有人尖叫出來,但那聲音迅速癟了下去,似乎被別人捂住了嘴。

“上帝之杖”的作用,僅是摧毀太空城控制系統中樞。而随後空降下來的動力裝甲步兵,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師。

他們全身被合金外骨骼包裹,攜帶重型突擊武器。每一個單兵,就是一臺人形裝甲車。

不敢想象,他們突破了避難所的入口之後,會對手無寸鐵的人們做出什麽。

現在這些鋼鐵死神就在頭頂徘徊,如嗜血的獸在暗夜中巡伺。

某一處避難所中,盛銳坐在一個靠近角落的位置。

把他和其他人送到這裏之後,包括祁寒和薛垣在內的那些軍官們就都不見了。在那樣的大混亂之中,他根本來不及跟祁寒說一句話。

他的周圍,聚集着瑟縮的同伴們——那些他連名字都還沒來得及認全的同期新學員。黑暗中看不清臉龐,只有呼吸聲交換着彼此的恐懼。

有個很細的聲音在不遠處嗚嗚咽咽地哭。盛銳分辨出,那是戴維。不久之前,被葉白藏當衆折辱的時候,懦弱的他也曾這樣無助地悲泣。

在這封閉的空間裏,這樣的哭聲更加激起了衆人心頭的不安與絕望。慢慢地,絕望發酵成了憤怒,開始有騷動出現。

“我日他××!那些軍官是不是自己跑了,不管我們了?”

“肯定是啊!難道你還指望他們會保護我們?屁咧!”

盛銳的肩膀突然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乎有個人擦着他的身體撲倒在了地上。

“這小子還在這兒呢。”打火機的焰光咔地亮起,照着地上一個姿勢狼狽的人,“他哥哥不是那個有名的北極狐嗎?平時跩得要上天,現在連他弟弟都扔下不管了?”

那個被推倒的人摔得仰面朝天,努力掙紮着想爬起,卻被一只腳狠狠踏住。

“喂!你有辦法聯系到你哥哥吧?”拿着打火機的手湊近了,火苗灼燒着地上那人的臉,“叫你哥哥他們來,送我們回鳳凰一號!”

“對!”又有幾個人附和着圍了過來,“要是那些軍官不回來,我們就先弄死你,聽到了沒有?”

“……”地上的人抱着頭蜷縮起身子,一聲不吭。

“關掉打火機。”忽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我們的通訊器都沒信號,你這樣逼他也沒用的。”

拿着打火機的人循聲照過去,看見角落裏坐着的盛銳。

“我日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