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寫啦~ (5)

肚子長好了,我就陪你一起吃。”

一邊說這些話,薛垣的小靈魂一邊淚流滿面。

……麻蛋,這是我小玫瑰說出來的話??

祁漣接受了這番解釋,接過了面包。

牙齒輕輕咬上去,又遲疑着松開了:“它怕疼。”

“疼?不會的。”

祁漣碰一碰面包邊緣,又碰一碰薛垣的手:“軟。”

薛垣猜測,他的意思可能是說,面包和薛垣的皮膚一樣是柔軟的,所以它也會怕疼。

“面包和我不一樣,它沒有感覺的。你看,我掐它,它也不叫。如果你掐我,我會叫的。”薛垣一本正經地解釋着,“但是啊,它們有自尊心。這塊面包今天的任務,就是被你吃掉。如果它就這樣回去,會被其它的面包嘲笑,說它連任務都做不好,笨死了。”

祁漣一聽,馬上把面包塞進了嘴裏。

“這就對啦。這樣它就會很高興了。”薛垣又撫摩了一下他的腦袋,突然想到,萬一祁漣有樣學樣,自己的頭被他一撫摩可能會掉下來,趕緊住了手,“你自己玩一會兒,我要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薛垣凝望着虛空,出神。

在今天回到醫院之前,他抽了個空,去探望了一下父親。

但只是通過監控屏看了一眼,沒有走進去。

打開監控屏之前,護理員又問了一遍:“你确定你現在可以承受得住嗎?”

得到他肯定的答複之後,屏幕亮了起來。

Advertisement

畫面是一間狹小的單人病房,牆面和陳設彌漫着壓抑的灰白色。

一個穿病號服的男人蜷身坐在床角,臉埋在雙手裏,緊緊靠着牆。

薛垣胸腔裏突地騰起透心的寒涼,一陣說不清的百味雜陳。

來這裏之前,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設,預備見到一個瘋癫的父親。

可是沒想到,父親完全不吵不鬧,只是縮着身子,低低地痛哭。

從那一聲一聲壓得極低的抽噎裏,他聽懂了一個男人壓抑了一生的失意與憤懑,無奈與不甘。

從小,每一次父親喝多了酒以後,在家裏大聲嚷嚷着怨天尤人,他都只感到羞恥和厭煩。

他甚至曾經惡意地期盼過,要是有一天看到父親徹底絕望的樣子就好了——至少那樣一來,就不必再聽那些沒完沒了的抱怨。

現在他看到了,卻只覺得悲涼。

最後,他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去,而是落荒而逃。

腦海中的父親在與他對話:

——你為什麽總是活得這麽自私?

——我不是自私。我只是在築我自己的牆。

——世界向你走近一步,你的牆就向後退一步。可你最終要退到什麽地方去呢?

他看着腦海中的父親,無言以對。

父親一定也曾有過宏大的願望,但最後他的願望只剩下了一個:安穩體面地退休。

就連這個願望也破滅了。這才是壓倒父親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一生都在無奈地退讓、退讓,直到退無可退,在世界的邊緣崩塌成廢墟。

那間小小的病房,是父親最終退守的地方。

——我也會和你一樣嗎?

父親沒有回答。

薛垣盯着虛空中父親的影像,直到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沿着眼角滑落。

“啪啪?”

祁漣颠倒的臉出現在視野裏,深綠的瞳中閃動着關切。

他或許還沒有“哭泣=悲傷”這樣的概念,但卻可以感知到,薛垣正在經歷某種痛苦的體驗。

“沒事,我沒事。”薛垣扯過枕巾一角,胡亂擦拭臉上的淚痕。

祁漣沒有移開身體,而是慢慢地俯了下來。依照着本能,像嬰兒和幼小的動物一樣,用嘴的輕觸表達感情。

柔軟的唇帶着暖暖的呼吸,蜻蜓點水一般,在薛垣腮邊游弋,最後飛快地碰上了他的唇。

☆、第 27 章

薛垣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吓了一跳。

唇上的觸感溫暖濕潤。大腦告訴他應該躲開,然而身體卻并不排斥這樣的感覺。

因為,這個吻毫無情|欲的意味,純潔得就像嬰兒的眼神。又仿佛一只溫柔的幼犬,笨拙地試圖安慰它受傷的主人。

這樣一份毫無雜質的溫暖,叫人怎麽舍得推開。

祁漣見他沒有抗拒,小心翼翼地又碰了一次他的唇。這一次的力道加重了少許,薛垣感受到了彼此唇瓣間的擠壓。

他突然回過神來,盡量徐緩地側開了臉,托起祁漣的頭輕輕推離。

四目相對。祁漣的眼神和之前一樣清澈見底,還隐隐多了一分探詢,似乎在問:我有沒有讓你好受一點?

“乖,有些事你以後要慢慢明白。”薛垣努力斟酌着語氣和詞句,“你……不能對我做出這種舉動。”

“……不能?”祁漣對否定詞非常敏感,眼中立刻又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對,不能。”直視着祁漣的眼睛說出拒絕的話是件很困難的事,薛垣移開了視線。

祁漣久久沒有回應。

薛垣忍不住又把目光轉回去,只見祁漣呆呆的,就和之前不小心折斷棉棒的時候一樣,不知所措。

現在的他是一只初生的動物,努力摸索眼前這個世界的邊界,試圖弄清楚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有時候,世界會給他溫柔的反饋。

但更多的時候,他收獲的是迷茫。

看他這副模樣,薛垣突然心疼起來,坐起身,輕輕拍着祁漣的後腦:“你沒做錯任何事,別難過。”

“你不喜歡我?”祁漣怯怯的。

“怎麽可能。”

“我不能親你?”

“不是的。”薛垣思考了一下,是否要趁這個機會,教導祁漣一些正常人際交往的規矩。

他應該這麽做。這才是一個大人對一個孩子應負的職責。

“你應該……”

這三個字剛一出口,薛垣就從心底湧起一陣厭惡。

你應該這樣。

你必須那樣。

這不正是他最讨厭從父輩們口中聽到的話嗎?

于是他改了口:“你要知道,有時候你被拒絕,并不一定是你不好。”

這句話的含義,對現在的祁漣而言還過于晦澀。

他茫然地想了一會兒,又重複了一遍剛才那個簡潔的問題:“我不能親你?”

“能,不過有條件。”薛垣幹脆直截了當地跟他約法三章,“如果有別的人在,你不能當着他們的面親我,不然會有麻煩。只有我們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才可以玩親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記住了嗎?”

“好。”祁漣一下子又開心起來,重複着幾個單詞,“我們,兩個人,秘密。”

“真乖。”

祁漣忽然直起身,謹慎地向四周看了看:“我們,兩個人。”

說完,一臉嘚瑟又一臉期待地看着薛垣。

薛垣怔了一下,恍然:祁漣的意思是,現在就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所以……

他這是在向他……

“要親親”?

這舉一反三的能力,果然很快。

既然話都這麽說了,薛垣也就不再矯情,攬住祁漣的頭拉向自己,在他的唇角邊印下一個吻,又移到他額頭上再親一下。

祁漣的皮膚清清涼涼,水一樣潤澤光嫩。時間還沒來得及在這具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跡,它是嶄新的,鮮活的。

“高興了吧?”

“高興。”祁漣的表情像是吃到了糖。

薛垣看看床頭的電子鐘,這一天差不多快結束了。“那就去洗澡,刷牙,準備睡覺。”

入夜的住院區很安靜。

已經過了探視時間,走廊裏沒了人跡,偶爾有值班的護士走過。

這樣的靜谧裏,門禁的提示語音就顯得格外刺耳。

——「A097號病房薛垣:您有1位來訪者。」

正在教祁漣使用牙刷的薛垣詫異地轉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麽晚了,醫院理應不允許探視者入內才對。

病房門向兩側無聲滑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

灰白色的發,灰藍色的眼睛。

一看到這個人,就好像在陰雨天氣坐在晦暗的水泥坯房裏,目力所及都是黯淡的色彩。

葉白藏。

“呵。”這位不請自來的訪客打量着室內的情景,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看樣子,你們相處得停愉快。”

——就是這個人,把父親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葉總監,找我有事嗎?”薛垣的語調平靜得不起微瀾,令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葉白藏掃一眼薛垣,輕蔑之色一閃而過,轉而一指祁漣:“我找的是他。”

“……”祁漣下意識地往薛垣身後躲了躲。他不認識葉白藏,可這個人身上的氣壓令他極不舒服。

葉白藏并不走近,站在幾步開外的距離,冷冰冰的視線由頂至踵審視着祁漣。

薛垣說不清那種眼神裏究竟包含着什麽成分——興奮,鄙夷,還隐約有幾分畏懼。

葉白藏的右手始終插在大衣口袋裏,那只口袋微微隆起,似乎手中攥着什麽東西。

“你聽好。”半晌,葉白藏對着薛垣,一字一頓開了口,“他現在暫時由你看管,但他的所有權屬于我。”

他的左手擡起,點出一面屏幕,“這是委任書。自他誕生起,就由我擔任他的監護官,全權負責他的一切。”

薛垣不想跟這個人多廢話,“你想幹什麽,請直說。”

“呵,我想幹什麽?”葉白藏收起委任書,向前邁出一小步,“你應該問,我要求你幹什麽。他,是我的狗。你,是我的訓狗官。”

他抛出一個似有似無的冷笑,“當然,要是讓我自己來任命,你是全世界最後一個人選。可是既然情況已經是這樣,與其為打翻的牛奶發愁,不如最大限度利用現狀。我雖然對你的為人很鄙夷,但你以前在軍校的表現還算不錯,勉為其難可以當他的教官,至少比你那個窩囊廢父親稍強一點。”

“……”薛垣的拳頭在背後攥起,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腦中有個聲音在反複叮咛:冷靜。冷靜。冷靜。

忽然,一道身影從他背後蹿了出去,直襲向葉白藏。

是祁漣。

他感受到了薛垣此刻的情緒,明白眼前這個人正在傷害薛垣。

他的速度快如閃電,幾乎在一瞬間便掠到了葉白藏跟前。

葉白藏卻似乎對此早有防備,急速後撤的同時,一直插在口袋裏的右手動了一下。

祁漣的身形陡然頓住,像個突然失去了支撐的人偶,直直跌倒在地上。

“祁漣?!”薛垣駭然,一步搶上去抱起地上的人,“你怎麽了?”

祁漣緊閉雙眼,身體随着他的動作搖晃,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

“別擔心,他只是睡過去了。”葉白藏走了過來,剛才的小心謹慎一掃而空,蹲下來捏住祁漣的下颔,扳過他的臉:“哼,還真是跟我預想的一樣危險。”

“你對他做了什麽?!”薛垣又驚又氣。

葉白藏的右手從口袋裏拿出,掌中攥着一個小巧的控制器。上面有兩個按鈕,一藍一紅。

“他的脊柱裏埋着一個微型麻醉裝置,這是遙控器。”葉白藏的聲音裏掩飾不住得意,“給藥時間0.03秒,必要的時候,一瞬間就能放倒他。藍色的按鈕是‘非致死劑量’,可以重複使用20次。紅色的嘛……你明白的,只要一次就夠了。”

葉白藏的指頭示威似地在紅色按鈕上懸空按了一下。

“住手!”明知他只是在比劃,薛垣還是被他這個動作吓得臉色慘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還用問嗎?他有多大破壞力,醫務官應該跟你說得很清楚吧。”葉白藏捏着祁漣下颔的手用了些力氣,“這麽可怕的東西,怎麽可能不加防範就放出來。委任書上說得很清楚,如果我認為他危險性過大,難以控制,有權将他就地銷毀。——怎麽樣?現在你願意替我好好管教他了嗎?”

☆、第 28 章

薛垣滿心氣惱。

更令他氣惱的是,他發現自己對當下的境況無能為力,根本無從選擇。

薛垣的腦中有千百種念頭閃過,包括一些惡狠狠的詛咒。

但最後他實際做出的事情是,在葉白藏面前單膝跪下,以騎士起誓的姿态,低低垂下頭:“我保證,我會好好管教他。剛才那樣的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

以薛垣往日的性格,甘心承認自己被對方折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哦。”葉白藏玩味着他的态度,臉上依舊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屑。

有幾秒鐘,薛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暴露出自己對祁漣超乎尋常的關心,激起葉白藏折磨祁漣的興趣。

在許多方面,葉白藏和夏長嬴很相似。他們都要求絕對的權威,要求他人無條件的尊重與服從。為了折服那些生性桀骜的人,他們決不在意使用嚴酷的加害手段。

但葉白藏也有不同于夏長嬴之處——當他确信自己完全掌控了對手的要害時,通常不會繼續窮追猛打。并非他心存善念,而是他不屑于花費不必要的精力。

夏長嬴則不然,他的舉動根本無從預料。他可能會用最複雜的手段虐殺一個毫無威脅的對象,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假如真的有個原因的話。

從這個意義上講,葉白藏比夏長嬴好對付一點,至少他不是個恐怖的瘋子。

果然。葉白藏沒有進一步對祁漣做什麽,站了起來,從胸前的口袋掏出紙帕,仔細擦了擦摸過祁漣的那只手。

“還有件事,一并通知你。”他的眼睛擡也不擡,像在對空氣發話,“你已經不是技術官了。我重組了技術部,篩除掉了一些害群之馬。”

他故意在這裏停頓住,讓薛垣有充分的時間理解,所謂的害群之馬指的是誰。

薛垣保持着低頭半跪的姿勢沒有動,葉白藏看不見他的臉。

“我問過醫生,你這點傷,一周以後就可以出院。”葉白藏的聲音居高臨下,傳遞着冷冰冰的威懾,“下周你到後勤部報到,那裏現在正缺人手。”

他踢了一腳祁漣的身體,“你白天訓練他,晚上到後勤部當差。具體的工作安排,到時候我會叫人告訴你。”

“是。”薛垣一句也不争辯。

他過于一反常态,反而使葉白藏有些疑心:“如果你在想,當面對我順從,背後去總督那裏告狀,我勸你趁早死了這個心。總督自身難保,根本顧不上你,你去找他只會自讨沒趣。”

“你多慮了。”薛垣擡起頭,眼中平靜無波,像在陳述天氣,“如果我到現在還看不清大勢所趨,那我也太蠢了。我承認,我還不是一個很好的下屬,但我不蠢。”

這句話微妙地逢迎了葉白藏,暗示他當選下一任總督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也暗示薛垣願意依附于他。

葉白藏的眼睛裏終于流露出了一絲絲的愉悅。薛垣知道,他接受了他的谄媚。

沒有一句結束語,葉白藏轉身就走。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只做正事,冗馀瑣碎的程序一概不需要。

病房門重新關閉。

薛垣慌忙抱起祁漣,手伸到他背後,沿着尾椎向上輕輕觸摸。

其實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舉動,祁漣脊柱裏的麻醉裝置當然不是徒手就摸得到的。

而且,即便能摸到,也無濟于事。這個裝置一定是從胚胎細胞分化時期就植入了的,很可能再也無法取出。

這是一個終身的枷鎖,禁锢着祁漣一生的命運。

可他明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啊。

為什麽他才剛剛出生,就已經與死亡捆綁在了一起?

“死亡”這個詞,忽地把他帶回到了鳳凰四號那硝煙彌漫的戰場。

裝甲步兵,轟炸梯隊,星際戰艦。

穆迪中尉,敢死隊,地面防禦部隊。

戰友們的血肉,在沖天而起的火光中化為灰燼,有些人甚至都沒留下名字。

他們究竟是為了保護誰而戰?

突然間,薛垣惡向膽邊生,壓制不住心頭猛蹿的邪火——為什麽,為什麽當時葉白藏沒有去鳳凰四號?!

還有那些趁火打劫的惡棍暴徒,還有那些落井下石的宵小之輩。

為什麽死的不是他們?!

戰争真是一個罪惡的篩選機器。忠誠的、勇敢的人們,都在戰鬥中死去了,留下的是一群卑鄙的投機者。

薛垣聽見一種奇異的“咯咯咯”,好一會兒才覺察,那是自己的牙齒發出的聲音。

比起這個,更讓他吓了一跳的,是腦中突然升起的一個念頭——

我要當總督。

他發現,自己對權力的渴望,從未像這一刻這般熾盛。

是的。

如果我有權力……

如果我有權力——

我決不會讓你們這些小人永遠得意下去!!

懷裏的人忽然動了。祁漣伸展着肢體,睜開眼睛。

一看到那雙碧綠的眸子,薛垣只覺得一陣清涼,心頭那股無名邪火瞬間煙消雲散。不禁放柔了聲音輕喚:“祁漣?”

祁漣的似乎意識仍在混沌之中,沒有回答。迷蒙了片刻,目光倏地凝聚如電,一個打挺從薛垣臂彎裏坐了起來,機警地四處環視。

“沒事了,他已經走了。”薛垣安撫他,“你感覺怎麽樣?”

祁漣不答,轉而摸了摸薛垣的身體:“弄疼了嗎?”

“你是問我有沒有受傷嗎?”薛垣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拍了一下,“我不疼,我好好的。”

祁漣的神色悶悶的,怎麽逗也不說話。也許是覺得,自己沒能好好保護薛垣。

薛垣想了想。他沒有帶過小孩子,但養過小動物。要讓小動物開心,一是陪它玩,二是給它好吃的。

對祁漣是不是也管用?

薛垣拿起醫務官給祁漣開列的食譜看了看,用打汁機給祁漣打了一杯蔬果汁。

遞給祁漣之前,他還特意喝了一小口,想讓祁漣更高興一點。

祁漣卻飛快地用雙手攏住了薛垣的肚子,眼神緊張:“破了。”

薛垣說過肚子破掉了,他記得牢牢的。

他緊張的樣子太稚趣,薛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別怕別怕,我只喝了一點點,不會破的。來,剩下的都給你。”

祁漣聽話地接過杯子,咕嘟嘟一飲而盡。

“好喝吧?”

祁漣點頭,轉眼便忘掉了剛才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又高興起來:“啪啪!”

聽上去,他大概把這個詞當成了一個語氣詞,用來表達快樂的感嘆。

薛垣哭笑不得,“別動不動就亂叫,我可不是你爸爸。——話說回來,你和你‘爸爸’長得這麽像,怎麽性格一點兒都不接近啊?”

從見到祁漣開始,這個問題就一直困擾着薛垣。為什麽一只狼犬,會複制出一只二哈?

難道說,其實祁漣這個樣子,才是祁寒真正的性格?

“爸爸?”祁漣不解,“是誰?”

“他現在……不在這裏。”想起祁寒的失蹤,薛垣剛剛變得輕松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了幾分。

但他不想讓祁漣看出自己的擔憂,“不過不用擔心,他一定會回來,一定。”

☆、第 29 章

幾天之後,薛垣開始感到焦慮。

鳳凰四號的大撤退已接近尾聲,大批軍隊和難民聚集到了鳳凰一號的衛星城。

然而祁寒和薛域不在其中,陣亡名單裏也沒有他們。最終,軍方把他們列入了MIA(戰鬥中失蹤人員)。

這實在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無論是生是死,一旦塵埃落定,就免去了挂念。

可現在薛垣只好每天一遍一遍刷新各類名單,滿懷希冀又提心吊膽地尋找那兩個人的名字。

愁雲慘霧籠罩着“鳳凰”,只有祁漣的笑容依舊毫無陰霾。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又将會發生什麽。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個人身上:看到薛垣,就有了全世界。

被人如此依賴着的感覺不壞。

“照顧祁漣”的意願,撐起了薛垣的整個生活。

如同一個措手不及有了孩子的年輕父親,煩惱着、迷茫着,又暗自喜悅着。強迫自己擺脫漫長的少年時代,開始像個真正的成年人一樣,承擔起世界賦予的職責。

出院的前一天,薛垣給祁漣洗了個澡。

腹部的傷口還不能沾水,薛垣穿了一件放水罩衣,這更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育嬰房的護工。

祁漣還不懂得害羞,毫不介意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赤祼身體。他站在花灑下面,好奇地看着自己皮膚上帶着花瓣的沐浴液,又看着它們在薛垣的掌心下被揉搓成白花花的泡沫。

沐浴液散發着玫瑰花的香氣,和薛垣身上的味道一樣。

祁漣用指尖沾了一點,想送進嘴巴裏。

薛垣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指頭,放到水流下面沖幹淨:“這個不能吃。”

祁漣乖乖地不動了。

可是等到薛垣繞到他後面給他搓背時,他又偷偷去做剛才的事。

“說了這個不能吃呀!”薛垣有點失去耐心,在他頭上抽了一巴掌,“這麽不聽話!”

“……”祁漣一臉委屈,“這個味道,像你。”

“啊?”

“我想把你的味道,存在嘴裏。”祁漣認真地解釋,“看不見你的時候,也不會忘。”

薛垣愣住。

洗澡之前他告訴祁漣,明天他們就要離開這間病房,到別的地方去。

“——白天我會和你在一起,但是晚上我得去別的地方。你自己一個人乖乖的不許惹禍,知道了嗎?”那時他這樣叮咛祁漣。

祁漣當時沒說話,薛垣以為他沒聽懂——或許,他還不明白“分別”是什麽。

沒有想到,祁漣竟然是懂得的。

薛垣關了花灑,脫掉身上的放水罩衣。

“那不是我的味道。”他把祁漣的頭抱在懷裏,“這才是。記住了?”

他感覺到祁漣軟軟的舌頭從自己頸側的皮膚上掃過,輕柔地、仔仔細細地,像一個孩子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塊蛋糕,無比珍惜地品嘗上面的奶油。

這溫柔的觸碰,讓薛垣回憶起幼年豢養過的狗狗。那是一只西伯利亞雪橇犬,注視着你的眼神純淨得不可思議。

他愛你,不是因為你對他有價值,而是因為他真的愛你。

他突然很想對祁漣說:我相信我們的相逢是有緣分的。

如果我們在另外的境況中相遇,那或許将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是傲慢又無知的我,你是單純又懵懂的你。也許我們會有另一種關系,另一番經歷,另一種結局。

然而,現在的你和我,相遇在我生命中最凄涼的時刻。

這個荒蕪的世界裏,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這樣的我們,最終究竟會走到哪裏?

這些話,祁漣是不會理解的。

所以什麽都不必說,只要記住彼此的味道。就算有一天我們看不到對方了,也不會忘記。

薛垣低下頭,尋到祁漣的唇,把自己的唇用力壓上去。祁漣的味道混合着沐浴液的香氣,一瞬間蔓延了舌尖。

這個意義不明的奇異之吻,濕潤而又綿長。

一直到睡覺的時候,依然唇齒留香。

這一夜祁漣睡得很踏實,像是得到了某種令他安心的承諾。

薛垣卻失眠了。

手臂從背後環住祁漣的身體,胸口感覺得到祁漣的呼吸和體溫。

祁漣不解情|愛,也根本不會顧及他人的眼光,薛垣卻不能全然不顧及。

這樣的關系,到底算什麽?

先不說別人會怎麽看,單是想想祁寒會有什麽樣的反應,薛垣就不由頭皮一緊。

正在胡思亂想,通訊器忽然在床畔震動。一面懸浮屏在半空展開,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From HR:明天早上六點帶祁漣到訓練營集合。晚上八點到炊事營報到。」

薛垣頓時像吞了蒼蠅一樣渾身難受起來。

葉白藏要求他晝夜輪班,這他可以忍耐。

然而他難以忍耐的是,祁漣晚上要跟葉白藏在一起。

不用說,葉白藏又要玩他“熬鷹”的那一套手腕了。

一想到祁漣可能會遭受的對待,薛垣的心髒就在油鍋裏打了幾個滾,抱着祁漣的手臂也不覺收緊了。

該死的。要怎麽辦才好?

如果祁寒面對這樣的狀況,他會怎麽辦?

薛垣心煩得無法成眠,悄悄起了床,躲到外間打開實時新聞,又把各個名單刷新了一遍。

依然沒有祁寒和薛域的任何消息。

衛星圖像上,鳳凰四號與星際戰艦之間,浮動着一條觸須般的白色飄帶,那是飛船組成的隊伍。它們逃離了幾近空城的鳳凰四號,如同救生艇逃離一艘半沉的輪船。

這條帶子比上次看到的時候又細了一些,也更加稀疏。這意味着,撤離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大撤退不會一直持續下去,也不可能照顧到每一個人。到了最後,一定會有一批落後者被撇下。

就算祁寒他們現在還活着,如果不快一點,就趕不上末班車了。

可惱的是,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束手無策地在這裏苦苦等待。

***

鳳凰四號,炮火的轟擊震撼着地面。

地下避難所裏死氣沉沉,彌漫着昏昏然的空氣。自傷員撤走之後,已經不知是第幾天了。軍官們一去不返,人們又不敢擅自行動。食物眼看就要告罄,怎一個煎熬了得。

隧道門打開,外出偵查的士官們進來,向衆人報告所見所聞:

“離我們最近的那個地鐵調度站被廢棄了,要沿着鐵路隧道走一個小時,才能到下一個站點。”

“我們周邊的幾個難民營都空了,不知道是撤走了,還是他們等不及自己跑出去了。總之,現在我們是唯一還留在這一帶的人。”

他們的話,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安的騷動。

“我們是不是被落下了啊?”

“該不會現在只有我們還留在這裏吧?”

“我們的食物還有多少?”盛銳問負責看守食物的執勤者。

“節省一點的話,還夠所有的人維持兩到三天。很難更久了。”

盛銳想了想,“外面的情況恐怕出現了變化。我們不再等了,自己出去尋找出路。”

他掏出紙質地圖,在一處标識上面畫了一個紅圈:“如果偵查無誤的話,這是附近最後一個仍在運作的地鐵站。我們沒有時間了,必須盡快趕到那裏去。沿這條隧道可以直達,但中途有一段被占領了,我們必須繞開他們,從地面走過去。”

“如果地面走不通呢?”

“那我們就只好硬闖過去。沒有別的路了。”盛銳斬釘截鐵。

“你是說……我們……跟他們打仗?”說話的人連聲音都顫抖了,“可我們連武器都沒有,也沒有戰鬥力!”

“是的,我們需要試着收集一些武器。”盛銳思索着。他的懷裏藏着祁寒送給他的那支手|槍,但現在還不是拿出來的時候。

盛銳站了起來,“有句話,我必須說在前面。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必須聽從統一的指揮,不能自行其是。指揮的工作暫時由我擔當,除非有誰比我更有能力。”

沒有誰提出異議。有幾個人似乎想說什麽,看看別人都不做聲,就縮了回去。

“謝謝。”盛銳對着人群淺淺一躬,“我并不是為了自我表現才來搶奪領導權。等我們平安離開之後,大家可以當作從來不認識我。如果我不小心冒犯了誰,也請等到那時候再說。但是在這段時間裏,請暫時忍耐我發號施令。”

這種時刻,絕對的權威是必須的,否則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團隊根本沒有凝聚力和戰鬥力。

“你們兩個人,把食物分發下去。”盛銳下令,“每個人拿好自己的一份。只打包必要的裝備,我們需要快速行軍,不能負重。”

準備工作就緒,兩列縱隊整裝待發,站在了隧道門前。

“我最後再問一次。”盛銳指着敞開的門,“如果有人想單獨行動,請自行離開。你們有三十秒鐘的考慮時間。——羅德,開始計時。”

羅德點出一面屏幕。

數字從30開始倒序跳動,一直跳到了0。

“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德拉波切】【路臻澤】親的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

最近三次元的事務有點多,每天都累得想報社(+皿+╬)

☆、第 30 章

風沿着鐵路穿行,在隧道裏低吼。

走出避難所,一個劫後馀生的世界呈現在面前,俨然是末日的光景。

排頭的尖兵拿着刀子,艱難地在殘垣斷圮之間開路,一行人走走停停,慢慢接近地圖上最後一處地鐵調度站。

腳下忽然有水花撲啦一響,羅德低頭,看見滿地沒過腳面的積水。

“怎麽回事?這地方漏水了嗎?”

擡頭看去,天花板低陷,輕鋼龍骨都斷開了。有小股的水流順着邊緣淌下。吊頂的燈箱廣告牌仿佛被什麽力道重重撞擊過,已經變了形。廣告上的女人古怪地扭曲着紅唇,笑容詭谲。

盛銳拿着地圖,對比了一下方位。

地面上這個位置,正是四季博覽園的夏之園。那裏有一大片人工湖。他們現在正在湖底。

從承重牆的受損程度來看,這地方恐怕很快會塌方。萬一湖水洩入隧道裏來,就糟糕了。

盛銳收起地圖,告訴排頭兵:“走快點,一直穿過這裏。”

繞過一段隔斷牆,一列地鐵陡然出現在視野裏,車廂裏亮着燈光,但空蕩蕩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