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節車廂傳來

的那把手|槍。

貓眼裏滿是陰謀得逞的笑意:“手|槍還你,刀我收下啦,不客氣。”

不等祁寒有反應,他小心翼翼将那把刀用布裹了,貼身收好。

祁寒隐約覺得,他低低說了四個字。

好像是……

……信物。

☆、第 38 章

鳳凰四號的腹地,還剩下最後一處仍在運作的飛船發射場。

地鐵停在了無法更加接近的地方,一群人下車,攙扶着傷員和弱者,沿着早已停滞的扶梯走上地面。

盛銳從地鐵車廂裏拆下一根扶杆,拄了當拐杖。

祁寒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步态,說:“其實我可以背你的。”

“唔……那樣不太好。”盛銳伸過空閑的那條手臂,“你扶着我就可以了。”

朱諾帶着兩個人,站在通道出口兩側。每走過一個人,他就在那人後背上拍一下,同時報出一個數字。

“97,98,99……”

盛銳仰起頭,微眯着眼睛看向扶梯上蠕動的隊伍。

“你說,還會有位置容納我們這麽多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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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祁寒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就我之前看到的情況,不太樂觀。”

“是嗎……”盛銳眼中轉過一抹無奈。

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把這些人帶到最接近希望的地方。至于最終能不能成行,那不是個人的力量可以決定的。

他拍了拍祁寒的手,“你是技術官,應該有優先權。萬一我走不了,你不要管我。”

不料這句話當即被對方頂了回來:“那是我的事。”

過于生硬的語氣讓盛銳有些錯愕,不禁轉頭看向對方。祁寒目視前方,嘴唇抿得筆直。睫毛把深重的陰影投在碧綠的瞳裏,像池塘裏糾纏暗藏的水草。

“你在生氣?”盛銳觀察着他的眼神,“為什麽?”

祁寒默然不語。盛銳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樣子,他不想回應的問題,沒人能從他嘴裏掏出答案來。

朱諾數完了人,在扶梯上方打手勢。盛銳點點頭,被祁寒攙扶着拾階而上。

有一刻,扶梯前後都空空蕩蕩,只有他們兩人彼此扶持。

“你為什麽不怕死?”祁寒突然問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驚慌失措的樣子。”

“啊?”盛銳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想了一想,“大概是因為,我每天都在怕,所以習慣了吧。你知道,一種情緒重複得多了,你就麻木了。”

“也許是吧。”祁寒的聲音淡淡的,“但我知道,有一種情緒不會麻木,就是後悔。我不想後悔,所以不要趕我走。”

說完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祁寒又陷入沉默。

很多年前,母親跟他道別。

當時他并不知道,那會是永久的離別。然而不管過了多久,他始終記得一個細節:她黑色的長發別在一側耳後,露出一枚黃水仙的形狀的金耳釘。那是母親最喜愛的一對耳釘,只有在重大的日子才會佩戴。

後來祖父對他說:“你的母親一定曾經承受着某種我們無法了解的痛苦,她确信這是唯一擺脫的方式。這不是誰的錯,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一個不得不如此的理由。我們或許永遠也不能理解那個理由,但那一定是可以理解的。”

這是祖父對于這件事唯一的評論。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提起過關于祁寒母親的只言片語。

但祁寒有一個心結。而且,随着他逐漸理解了一些人事,這個心結變得越來越難以忽視。

那一天,母親跟他道別的時候,曾經有一個短暫的瞬間,他隐約感覺到,母親似乎很希望他挽留她。那類似于一種求救信號,對他說:請別放棄我。

後來他一次又一次回想那個瞬間。他不知道那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還是由後來的結果倒推所帶來的虛假的記憶。但他始終無法擺脫這樣一個念頭:如果,如果當時他做了點什麽,抱抱她,甚至僅僅是一句道別,是不是結局會有所不同?

和許多已經決定自我放棄的人一樣,母親也在那個短暫的瞬間不自覺地發出了微弱的求救。他敏銳地覺察了,然而自閉和怯懦的天性阻止了他作出回應。

成年之後,他明白了一件事:人的一生可以勇敢許多次,但只能怯懦一次。

這一次怯懦帶來的悔恨,将會伴随你的一生,讓你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怯懦的理由。

教官和同伴叫他the fearless,無畏者。

然而在這個世上,真正無畏的人或許是不存在的。

只有神靈生而無畏,剩下的都只是曾經因為怯懦而失去了一些什麽,從此再也沒有理由怯懦的芸芸衆生。

***

學校的鐘聲令人心煩意亂。

薛垣勉強睜開眼睛,模模糊糊思考着今天的課程表,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祁寒的臉龐朦朦胧胧地出現了,俯身在薛垣的身體上方。透過樹葉的斑駁陽光從他背後打過來,他的面目很不真實。

薛垣的睡意濃重而饧澀,喃喃地嘟囔:“我今天也不想去上課了,你幫我對付點名吧。”

“……點名?”對方的語氣很疑惑。

見鬼了。薛垣在心裏咒罵一聲。下一節到底是什麽課?他想不起來,只覺得滿心焦慮。

祁寒不說話了,擔憂地探了探他的前額。

半涼的溫度讓薛垣恍惚回過了神。

眼前的人不是祁寒,是祁漣。

自己也不在學校,而在總督辦公室旁邊的茶歇間。

薛垣揉着頭發坐起來,看一眼會議廳緊閉的黑漆雕花木門,艦隊高層們還在裏面開會。

之前葉白藏囑咐他,帶着祁漣在這裏等候。結果等的時間太長,他不知不覺躺在沙發裏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

“一千一百三十七秒!”祁漣很快地回答。

“正常人會說‘差不多二十分鐘’。”薛垣頭疼地回憶起,他睡着之前在跟祁漣玩一個窮極無聊的游戲:他随口報出一個數字,讓祁漣計算它的階乘結果是幾位數,裏面共有多少個零。

“你最後一次說的數字是99999。”祁漣對這個游戲還意猶未盡的樣子,“我算出來了,階乘結果是456569位數,裏面有68615個0。——我算得對嗎?”他像孩子一樣急于得到肯定。

“……”薛垣懶得再用計算機檢驗,胡亂答應着,“嗯嗯嗯算得很對。”

祁漣開心地拿出一張四四方方的紙,打開,在上面鄭重其事地畫了一筆:“五個‘正’字啦。今天晚上你要親我25下。”

薛垣丢個白眼:“我只說,你算對一次親一下,可沒說今天晚上兌現。”

“哦。”祁漣一點也沒意識到對方在耍賴,“什麽時候都可以呀。你再說一個數吧,我還想算。”

“今天就到這裏吧,我怕你死機。我可沒修過人形電腦。”薛垣換了個坐姿,心事重重盯着那兩扇黑漆木門。

他的級別不夠進去旁聽,但他通過小道消息打聽到,鸑鷟那邊有了新動向:夏長嬴主動提出談判。

而且不僅僅是跟鳳凰一家,而是同時與其馀的所有艦隊共同談判。

夏長嬴的要求很苛刻:各大艦隊的總督必須齊聚一堂,都到鸑鷟的主艦會晤。若有哪一方不到場,鸑鷟将聯合其它艦隊一起對其進行打擊。

這個時候,夏長嬴為什麽要來這麽一出?目的究竟何在?

而薛垣更關心的是,葉白藏叫祁漣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面前的茶幾上擺着精致的三層托盤,五顏六色的馬卡龍圓圓胖胖。

薛垣拿起一只翻轉過來,果然在小圓餅的裙邊裏找到了一個花寫字母。

不會認錯。這個标記,出自薛家以前特聘的糕點師之手。

總督偶然吃了一次,似乎很有興趣,每每提及總是贊不絕口。于是父親隔三差五就會請那個糕點師做一盒上好的點心,自家舍不得吃,打發薛垣送到總督的府邸上。弟弟最愛馬卡龍,曾經想偷吃一塊,結果被父親罵到頭臭。

時過境遷,想不到如今又見到了它們。數一數,剛好是一盒的總量,正是薛垣上一次拜訪總督的府邸時送去的。總督根本連動沒有動過,随便擺在這間無關緊要的小茶歇室裏待客。

更久以前送去的那些糕點,想必最後的去處也是如此。

薛垣把那只馬卡龍丢回托盤裏,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有些時候,所謂的“感情投資”,只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不過,也無所謂。

需要投資才能維系的感情,本來也不會長久。

喀嗒一聲,那兩扇緊閉的木門突然開了。

總督新任命的助理走了出來。這是個衣着光鮮,趾高氣揚的青年,短短的時間內便取代了祁寒的職位。

“你,你,進來。”年輕的助理挑着眉梢,遙遙對着薛垣和祁漣勾了勾下巴。胸前的工作牌上,“林鏡-總督特別助理”這行黑體字,隔着老遠就闖進觀者的眼睛。

有一瞬,薛垣很有一種抄起托盤拍在對方臉上的沖動。

你很跩啊小子!祁寒在這個位置上待了那麽久,也從來沒像你這麽目中無人。

但一轉念,薛垣的心又是一翻——他自己以前不也是這樣的嗎?

跟随林鏡走進會議廳,薛垣明顯感覺到了氛圍的古怪。這裏似乎發生過一場争論,空氣裏還留着劍拔弩張的味道。

總督坐在長桌的盡頭,雙手交握抵住下颔。這麽久不見,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頭發呈現出斑駁的花白,顴骨高聳眼窩身陷。

聽見腳步聲,總督擡眸,視線飛快地在薛垣身上一掃。短暫的目光交接,薛垣從對方眼神裏讀出了複雜的情緒。有無奈,有詢問,還有……微微的赧然。

與憔悴的總督相比,一旁的葉白藏氣定神閑,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夏長嬴要求,每個艦隊的總督都到鸑鷟的主艦,訂立休戰同盟,昭告宇內。”葉白藏不緊不慢,“不過,這很有可能是個圈套,想把各大艦隊的首腦一并控制住。又或者,趁着各大艦隊的管理層空虛,發動突然襲擊。”

葉白藏停頓了。

總督接着說下去:“所以,我和葉總監誰去鸑鷟,誰留守在家,需要三思而行,以免給夏長嬴可乘之機。”

薛垣靜默地等候着下文。這些事情是高層要決策的,不必說與他知道。

除非……

總督繼續說:“按理說,我是現任總督,這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但葉總監認為,這次出行太過危險,應該由他代表我前去赴會。”

薛垣心裏隐隐猜着了幾分。

果然,總督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想:“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祁漣将會成為葉總監的專屬護衛官,訓練祁漣的工作一直是你承擔。你認為,以祁漣現在的能力,足以保障葉總監的人身安全嗎?”

會議廳內,十幾雙眼睛齊齊向薛垣看了過來,神色各異。

薛垣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當前的處境。

總督和葉白藏,在争奪這次出使鸑鷟的機會。

此行固然會危險重重,但他們更看重的是隐藏在危險背後的巨大利益。

總督的支持率下降,但仍有連任的希望。他亟需通過這樣英雄般的壯舉,挽回自己在公衆心目中的失分。

葉白藏更不必說。如果他去了鸑鷟,本身就是在肯定,他的身份等同于總督。

可以這樣說:誰去了鸑鷟并全身而退,那個人必會成為下一任總督。

高層之間表決的結果,必定是平分秋色。

薛垣只不過是一枚小小的砝碼,卻因為站在一架微妙地平衡着的天平上,而戲劇般地成了決定性的力量。

葉白藏和總督從兩個方向緊緊盯住他,像鉗子的鉸接的刀口,把薛垣的神經牢牢鉗在中間。只要其中的一片刀口稍一用力,他的神經就會像一根脆弱的鐵絲,被剪成兩段。

☆、第 39 章

飛船發射場,四面都被環形的壁障嚴密封鎖着,像一個沒有蓋子的廣口瓶,只對着浩渺的穹宇張開唯一的出口。

瓶子底部如同沸騰的湯鍋。無數的人在奔走,在呼號,在哭喊,在怒罵,在掙紮,如同被沸水沖散了巢穴的蟻群。

“我們還要一起行動嗎?”羅德猶疑地詢問。

“不用。”盛銳搖頭,“聚在一起也不會有更好的運氣,就在這裏分散吧。好運。”

“你也好運。我們回頭再見。”羅德給了盛銳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群人四下散開,轉眼便融入了洶湧的人潮之中。

飛船發射臺下聚攏了越來越多的人,後來的推搡着前面的,海浪般一波波猛力沖擊隔離帶,憲兵們朝天鳴槍也無濟于事。

“別靠得太近!”一個憲兵奮力維持秩序,把擁擠的人群向後驅趕,“飛船引擎的尾焰會把你們全部碳化!”

但他的聲音被更多的呼喊和咒罵淹沒了:

“讓我們登船!”

“太空城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的!都滾開!都滾開!”

……

一條手臂緊緊拉住盛銳,把他從人群裏解救出來。

“你不要管我了,真的。”盛銳看着祁寒,有點無可奈何,“這樣子我們誰也走不了。”

祁寒不理會,把他安置在一個安全的角落,叮囑:“你不要動,在這裏等我。我去想想辦法。”

通過技術官的特殊權限,祁寒直接來到了調度塔臺。

塔臺也同樣一片混亂。祁寒不廢話,徑自找到負責總指揮的調度官:“給我安排位置。”

“謝天謝地喲!幸好你回來了!”調度官擡起胳膊,用袖子抹一抹滿臉的汗,“再找不到技術官,我就得自己搬着手指頭計算軌道了!”

一邊說一邊打開屏幕,錄入權限指令,“你就走下一班吧,直接從塔臺進駕駛艙。我這就叫駕駛員就位。”

“不光我一個人,”祁寒加了一句,“我要帶一個人走。”

“這……”調度官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面露難色,“你是知道的,軍官不能私自帶人,就算你是技術官也……”

祁寒擺擺手示意他噤聲,湊近他耳畔低語幾句。

“……真的?”調度官瞠目結舌,“那個人……反物質武器?!可是……”

“如果你能聯系到總督,馬上就可以确認。”祁寒的眼神平靜依然,“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來這裏的。”

“不需要确認了。信號有延遲,耽誤時間。”調度官當即做出了決策,發布了一條特別通行令。以祁寒的性格和職務,會離開總督來到鳳凰四號,本來就是件很奇怪的事。除非,他是在執行某項特殊的任務,保護某個特殊的人。

“7號發射臺,你趕緊帶他走。再遲一點的話……”調度官目光微閃。兩人都明白,那沒說出的話是什麽。

祁寒不再多言,掉頭回去找到盛銳。

盛銳的腿疼得撐不住,剛剛溜着牆邊坐下,沒想到祁寒回來得這麽快。

“怎麽——”盛銳訝然欲問,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祁寒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喜色,看來是行不通。

雖然原本也沒有抱太大希望,盛銳的心還是不由得一沉,強打精神微笑:“我就說,不要管我……”

“別說話。”祁寒輕聲把他的話堵了回去,彎下腰。

盛銳感到自己的身體忽然懸空離地,竟是被打橫抱了起來。

祁寒毫不耽擱,身形迅捷,轉眼便閃入一條隐秘的盤旋坡道。一道道水泥色的屏蔽門閃着讀取信號的綠光,在祁寒靠近之前紛紛開啓,又在他們通過之後無聲關閉。

祁寒的速度快得驚人,托着盛銳身體的雙臂平平穩穩,雖在疾奔,卻連一顫也不顫。

這樣被橫抱的姿态符合人體力學,很是舒服。盛銳閉了閉眼睛,恍恍惚惚有種錯覺,仿佛趴在一條狼犬的背上,聽着風聲,穿過夜色蒼茫的荒原。

一道道不斷向後掠去的屏蔽門,讓這條坡道看上去仿若時光隧洞。有一刻,盛銳甚至一點也不關心這條路究竟通向哪裏,只覺得這樣下去就很好。

祁寒的眼裏透出難以掩蓋的疲憊。他明明也已經很累了,但還是盡力讓懷裏抱着的人躺得舒服。

幽暗的坡道驀然一轉,光線漸亮,上升的坡度變得平緩,最後變成了一段水平的金屬廊橋。

這是飛船的接駁廊橋,直通駕駛艙。

艙門外已經有人等候,把兩個人接了進去。

盛銳被安頓在乘務人員休息室。

白衣的醫務官拿了一支針劑走過來,“這是鎮靜劑,能讓你好好睡一覺。”

“我覺得……我并不需要睡覺。”盛銳遲疑着。他想清醒地和祁寒待在一起,那會讓他有安全感。

醫務官解釋:“我們這艘飛船動力有限,不能旋轉提供離心力,全程都會處在失重狀态。能睡覺可是VIP待遇,其他人只能拿着一個嘔吐袋撐一路。”

盛銳看了一眼祁寒。他知道醫務官是對的,然而一想到要在未知的環境中失去意識,總不免有些不放心。

祁寒看出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安慰:“沒事的。加速過載很難受,你不習慣失重,睡着了會好很多。”

聽了祁寒的話,盛銳便不再有任何顧慮,伸出胳膊接受注射。

祁寒仔細地把他固定在睡袋裏。藥效發揮得很快,幾秒鐘後,盛銳的神智就模糊了。

昏沉過去之前,他感覺到有什麽半溫的東西輕輕在他的嘴唇上一碰,還有一句輕柔的低語聲。他想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麽,然而意識的大門已經沉沉關閉了。

托了這一針鎮靜劑的福,盛銳一路上少受了許多罪。

返回鳳凰一號的旅途中,他始終睡得很安穩。沒有看到後面的客艙裏飄滿嘔吐物的場面,也沒有看到千瘡百孔的鳳凰四號最終停止旋轉、核反應堆被高溫引爆的景象。

所有沒來得及撤出的人,都随着鳳凰四號的毀滅而失去了生命。

它仿佛一個燦爛而慘烈的休止符,鸑鷟戰艦與鳳凰艦隊同時停止了這一場疲乏的交戰,開始在太空中靜默地對峙。

更遠的地方,其馀四大艦隊也都靜默着。

第四艦隊青鳥,第三艦隊金烏,第二艦隊鴻雁,第一艦隊鹓雛。

他們也都收到了來自鸑鷟的邀約,暗自觀望着、思量着,以各異的心情,揣測未來風雲變幻的格局。

後來的人們這樣歸結這段歷史:一貓既出,五兵不動。

而那個将在不久之後主導這格局的“病貓”,此刻只是沉睡在單純的夢境裏。

那個夢裏,有澄碧的深湖和大片水仙花。隔過黑暗的天際,伫立着一只眼神溫柔的狼犬,低着頭,用濕潤的唇吻觸碰他的臉頰。

夢裏的他摩挲着狼犬的頸項,又歡喜又難過。他隐隐知道,這只狼犬,就是從此以後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愛人。可是天就要黑了,他怕自己會找不到他。

***

會議廳裏的溫度明明很怡人,薛垣卻覺得後脊和掌心都在隐隐冒出冷汗。

他承受着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而那些注視着他的人,每一個都是可以憑借一兩句話就決定他職業生涯、乃至人生軌跡的高管。

人人噤若寒蟬。

薛垣用指甲掐進掌心,迅速穩下心神,打了一個太極:“我可以擔保,祁漣是鳳凰最出色的護衛官。但是其它艦隊的情況我并不清楚,不敢随便斷言。”

“這話說的也是。”葉白藏放在桌面上的手動了動,“所以,我們有比較的标準。”

會議桌前的牆面上投影出一幅全息照片。

“這個人,你是認識的,也打過交道。”葉白藏交叉雙手靠在椅背上,小幅度地左右旋轉着座椅,“只要你祁漣的能力在他之上,就可以認為,祁漣有能力擔任我的護衛官,保證我此行的安全。”

薛垣看去,心下微微一驚。

他确實認識那個人。不但是他,鳳凰的許多人都認識。

照片中的人是個削肩瘦腰、細眉長目的美青年,希臘式的高鼻,單薄的唇緊抿成僵硬的直線。皮膚白得毫無血色,唯有右眼角下一顆朱砂色的淚痣,仿佛一瓣紅花透過冰雪跳脫出來。

他的瞳眸是清淺的綠,微微摻雜着金褐。頭發染成了奇異的月白,像照入林泉的月光,僅有額前的一绺是深色。

多年來,這個人的名字一直在鳳凰的檔案庫裏封存着,卻沒有人敢于公開提起。他曾經也是鳳凰的軍官,并且是鳳凰第一代基因改造人,擔任過薛垣那一期軍校生的戰術教官。

只是,僅僅帶了薛垣他們短短一年,這個人就随着另一個人的死亡而銷聲匿跡了。

“……鈾雲煙?”

薛垣失聲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

萬裏之外的浩瀚星海中,鸑鷟的主艦“天王星號”在宇宙間矯首昂視。

夏長嬴站在艦橋上,頭也不回向身後的人發問:“雲煙,那句關于鸑鷟的話,是怎麽說的?”

身後的青年即刻回答:“蛟龍雖困,不資凡魚。鸑鷟雖孤,不匹鹜雛。”

“說得好,說得好!”夏長嬴撫掌大悅,“鸑鷟雖孤,不匹鹜雛。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一點。”

身後的青年莞爾一笑。削肩瘦腰、細眉長目,右眼角下一顆朱砂色的淚痣。

整個鸑鷟艦隊之中,如果說有誰可以在總督夏長嬴面前不卑不亢,那就只有提督鈾雲煙。

鈾雲煙與夏長嬴的關系,既似主奴,又似朋友。以夏長嬴喜怒無常的個性,能與之相交到這個程度,已然稱得上是奇跡。

鈾雲煙的确是個奇跡般的存在。無論是名字、出身、容貌、能力、經歷,無一不是流傳寰宇的傳說。

“鈾”這個字,在太空時代是一個獨特的新興姓氏,專屬于第一代基因改造人。

可怕的放射性物質,與“雲煙”這樣缥缈若仙的字眼組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違和感。

他的古怪之處還遠不止這些。他染了一頭純淨如月光的白發,據說是為了每天對鏡自省:人生苦短、容易白頭。

另一種說法是,他自五年前立下了一個志願,每完成其中的一步,就将一绺頭發染成白色。

現在,他的頭發僅剩額前的一绺還保留着深色,似乎在向世人宣告:他的志願還剩下最後一步尚未完成。

至于那個志願究竟是什麽,衆說紛纭,莫衷一是。

有人說,他想當鸑鷟的總督。

也有人說,他想統一七大艦隊,成為權傾宇內的霸主。

還有人說……

他想為死去的戀人報仇,讓“鳳凰”淪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陪同夏長嬴巡視完畢,鈾雲煙回到自己的居所。

這是一棟高闊的大理石宅邸,雕楹玉磶,繡栭雲楣。

庭院中的苦楝花遠遠近近開了一樹樹,滿園裏紫霞似錦。幾片花瓣随風飄至襟前,鈾雲煙把它們撚起,托在手心。

往昔的一幕場景如雲煙遮眼,把他帶回到遙遠的時光中——

六年前,鳳凰艦隊。

鈾雲煙慵懶地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遲楝祼着上身,坐在乳白色的晨曦裏接聽電話。

鈾雲煙盯着那好看的脊背,忍不住輕輕把指尖撫摩上去。遲楝觸癢不禁地急急轉身,笑着捉住他的指尖,用口型對他說,別鬧。

鈾雲煙抱住一個枕頭,蹭着戀人的身體躺下。那時他的頭發還全都是深色的,在清晨的陽光下如琥珀色的酒。

遲楝收了線,就開始穿衣服。

“你又要去加班了?”鈾雲煙不滿,“不是說今天可以休假嗎?”

遲楝三兩下套上襯衫,“嗯,說是衛星中繼器出了故障,信號過不來。”

“怎麽每次出故障都找你?鳳凰的技術部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不能這麽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職責。”遲楝披上制服外套,匆匆挽起領帶的溫莎結。

“不想放你走怎麽辦。”鈾雲煙從背後抱住他,鼻端輕嗅他頸項間的香氣,“辭職吧,我養你。”

遲楝回頭一笑,笑得粲然:“你這麽窮,連房子都買不起,要怎麽養我呢?”

鈾雲煙也笑,笑得寵溺:“買一間二手小破屋的錢,我還拿得出來。衡門之下,可以栖遲。”

……

沉溺在回憶中的鈾雲煙,唇邊露出一抹凝神的微笑。

楝樹的紫花燦若流雲,掩映着宅邸上方三個高懸的金字:衡門館。

“衡門之下,可以栖遲。”鈾雲煙對着天空低語喃喃,溫柔而哀戚,“你看,我為你造了這麽大的房子,可是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應。

鈾雲煙的眼神依舊溫柔,然而溫柔之中一點一點泛出了幾分寒意。

“再過幾天,就會有幾個我們都認識的人來到這裏了。”他的聲音裏帶着凜冽的肅殺,“你希望我做什麽?殺了他們嗎?還是……讓他們像我當年一樣,親眼看到自己最珍愛的東西被毀掉?”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親愛的們中秋節快樂!(≧︶≦)

之前有親在留言裏問過,原先預告的第三對CP去哪兒了

們在這一章出場啦~~(* ̄︶ ̄*)

CP是遲楝×鈾雲煙,不過受君變成了反派【捂臉

雖然是反派,但我還是喜歡他_(:з」∠)_

雖然喜歡他,但他還是個反派_(┐「ε:)_

☆、第 40 章

黃昏時分的薛宅,斜陽投下滿地斑駁的花影,薔薇籬架下馥香浮動。

薛垣心事重重,打開院子的鐵門。

祁漣猶自好奇地問個不停:“那個人是誰呀?”

“不是告訴你好幾遍了嗎?”薛垣不耐煩地敲了一下祁漣的頭,“那是我以前的教官。”

雖是教官,鈾雲煙實際只比薛垣大三歲,當年也只不過是個16歲的少年而已。

薛垣略一分神,祁漣的臉又湊至近前,帶着幾分微微的不滿:“他很重要嗎?你一直在為他不高興。”手伸過來,撫平薛垣緊蹙的眉頭,仿佛在呵護一件珍貴的瓷器。

薛垣愣了一愣,随即啼笑皆非。這家夥……難道是在吃醋?

“我沒有不高興啦。只是……”薛垣拂開籬架上的花枝,透過薔薇色的暮光,遠遠眺望一幢造型別致的八角小白樓。

那是遲家的小樓。

遲家有兄妹兩個,哥哥遲楝溫柔明朗,妹妹遲采蘩嬌憨活潑,都是薛垣少年時代的玩伴。

遲采蘩從小暗戀着祁寒,卻從來都不敢說出口。相比之下,哥哥遲楝要大膽得多,以閃電般的速度和當時的教官鈾雲煙相愛了。

男人與男人交往,在這個時代是尋常事。

然而軍校學生和教官發生戀情,卻是不被允許的。

更何況,戀愛雙方的身份都極為特殊:一個是艦隊高管的公子,未來注定要進入權力的中心;一個是被寄予厚望的初代基因改造人,未來将會被軍方委以重任。

他們的人生之路,從出生伊始,就已經被精心規劃好了,決不允許出現任何偏差。

而一旦出現了偏差……

薛垣輕輕嘆了口氣。

那樣一段奇戀,最終以那樣的方式收場。縱然他身為局外人,也不禁為之神傷。

“你又不高興了!”祁漣的手再次撫上薛垣的前額。他最見不得薛垣蹙眉,就像見不得一匹上好的綢緞被揉起了褶裥。

“你知道嗎,”薛垣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握住,“那個叫鈾雲煙的人,和你一樣是經過基因改造的。我今天在會議廳裏跟他們說,你和他實力相當,但那是假話。他當年的戰鬥力,現在的你還比不上。”

“哦——”祁漣把臉扭到別處,故意拉出長長的語調,像一只因為主人褒獎別家的寵物而生氣的狗狗。

“他那時候有一個戀人,就像我和你的關系,而且還要更近一些。沒有人祝福他們,都要強迫他們分開。你猜,後來發生了什麽?”

祁漣還是看着別處,搖頭。

“他殺了他的戀人,背叛鳳凰,逃到了鸑鷟。”

祁漣驚得倏然回眸,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詫愕。

“其實我不相信真相是這樣。”薛垣垂眸,撚着一片薔薇花瓣,“我想,應該是他的戀人要求他那麽做的。他只是滿足了對方的願望,僅僅這樣而已。”

祁漣嘴唇翕動,許久才擠出三個字:“……為什麽?”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有理由的。”薛垣定定注視祁漣的雙眸,“假如有一天,我要求你殺了我,你會照辦嗎?”

“不會!”祁漣連猶豫也沒有猶豫一下,“這樣的事,我死也不會做!”他略顯惶亂地收回手,抱住薛垣的身體,好像害怕薛垣下一秒就會提出那樣可怕的要求來。

薛垣也收回手,輕撫祁漣的臉頰和嘴唇。嬰兒肌膚一樣光滑的觸感,帶着未經磨砺的純潔。祁漣是極度強大的,卻又是極度柔軟的。

雖然都是基因改造人,但祁漣與鈾雲煙的出生方式截然不同。

鈾雲煙并非複制體,而是在自然胚胎形成之後,才通過人類基因組工程進行優化,仍以嬰兒的形态出生。

換言之,鈾雲煙經歷過完整的嬰兒期、童年和少年時代。而祁漣則被剝奪了這一切,一出生就是成人形态。還未成長,就已成人。明明還只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卻已經要被推出去扮演一個超級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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