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1-15
11
沈喬就近找了一家茶飲店,店裏開了空調,暖融融的。
沈喬問宋辰想喝什麽,宋辰不說話,沈喬就給他點了杯熱牛奶,又加了塊小蛋糕。
茶飲店裏生意冷清,安安靜靜的,燈光昏黃,二人相對坐着。
宋辰垂着眼睛,兩只手放在桌上,緊繃着,有些僵硬。
沈喬說:“別緊張。”
宋辰硬邦邦地說:“我不緊張。”
沈喬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熱牛奶和蛋糕都送了上來,沈喬給自己點的是杯咖啡。
宋辰沒動,看着沈喬說:“沈老師,你哄小孩兒麽?”
“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沈喬慢慢道:“是啊。”
“哄小孩兒。”
宋辰:“……”
“不着急,”沈喬屈指敲了下桌子,笑着道:“你先喝點熱牛奶暖暖。”
宋辰盯着面前濃白的熱牛奶,泛着奶香,熱騰騰的,冰涼的手指都好像恢複了知覺。半晌,宋辰才捧着杯子抿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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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沒有急着說話,茶飲店裏放着一首舒緩的老情歌,女星嗓音沙啞,輕輕的哼唱着,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
沈喬說:“喜歡貓?”
宋辰看了沈喬一眼,嗯了聲。
沈喬道:“我也喜歡。”
他有一把好嗓子,說話不疾不徐的,聽在耳中,如同寒冬裏一杯溫熱香醇的牛奶。
沈喬說:“幾年前還差點養了一只。”
宋辰擡起眼睛,看着沈喬,興許是光太柔和,竟透着別樣的溫馴。
沈喬拇指摩挲光滑的咖啡杯,捏着杯耳,說:“那個時候朋友養了一只小英短,要生貓崽了,他說等生了送一只給我。”
宋辰說:“養了嗎?”
沈喬笑了笑,“沒有,後來因為工作到處走,擔心照顧不好,就沒有養。”
那時剛剛曝出醜聞,學生的家長糾纏不休,流言如瘟疫般蔓延開來,家長紛紛要求學校停他的課,無法接受一個同性戀老師。沈喬曾經的用心都成了居心叵測,好像他成了什麽洪水猛獸,惡心的變态,窺伺着那些半大的孩子,要将他們引入歧途。
宋辰哦了聲,幹巴巴地又喝了幾口熱牛奶,眼睫毛垂落着,卻少了幾分逼人的抵觸抗拒。
沈喬說:“你經常去喂養那些流浪貓?”
宋辰道:“嗯。”
“冬天太冷,沒人管,有些貓會餓死。”
宋辰說:“今天已經少了兩只了。”
12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無關緊要的,沈喬會聊天,盡管宋辰戒備心強,一杯溫熱的牛奶喝完,宋辰雖說不上有問必答,但是已經不再那麽沉默。
後來沈喬問他,為什麽逃晚自習?
宋辰說,不想上。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語氣沒什麽起伏,像個叛逆厭學的孩子。
沈喬神态平靜,并不生氣。
像宋辰這樣的學生,他刨根問底,反而會讓宋辰抗拒排斥。沈喬突然發現,其實他依舊很喜歡和這樣的少年人相處。這些半大的少年人年輕蓬勃,幹淨純粹,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是一道新鮮的命題,他們鮮活生動,就像一一幕幕藏着的精彩戲劇。沈喬樂于見證他們的成長。
當初沈喬就是懷揣着這麽一份熱忱,選擇了這個職業。
時隔多年,沈喬看着宋辰,心裏竟然升騰起了微妙的熱烈,如同貧瘠幹涸的土地驟然落下一滴甘霖。
他們是一起回去的。
冬夜寒冷,路燈将二人的影子拉長了,一前一後地錯落着。
不多時,到了小區,沈喬突然對宋辰說:“宋辰,以後盡量不要逃課了。”
宋辰單手拎着書包,慢吞吞地擡起眼睛,看着沈喬,嗯了聲。
沈喬随口問他:“你家住哪兒?”
宋辰閉着嘴,不吭聲。
沈喬解釋道:“不是家訪。”
過了好一會兒,宋辰擡手指了指旁邊的一棟樓,沈喬才發現住的是他們一前一後兩棟屋子。
“回去吧,”沈喬看着宋辰,說:“明天見。”
宋辰怔了怔,瞳仁漆黑,仿佛也有了幾分期待,抿了抿嘴唇,才說:“明天見。”
沈喬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看了眼,竟然發現宋辰還站在原地,路燈暗了,少年單薄修長的背影籠罩在黑暗裏,一動不動。
沈喬心裏動了動,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什麽。
13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宋辰這個星期都老老實實,沒曠過課,辦公室裏的老師在感嘆。
有人和沈喬開玩笑,說,沈老師,就是廖老師那會兒宋辰也沒這麽乖,你是不是有什麽妙招?
宋辰自答應他不逃課,沒有再逃過一節課,雖然還是會遲到,上課也不見得聽,較以往表現确實好了很多。
沈喬想,宋辰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沈喬發現他在小區裏碰見宋辰的次數突然多了起來。他像只喂熟的貓,聞着味兒,隔着不遠不近的,就冒了頭。
可沈喬心裏卻有了幾分遲疑。
宋辰太過黏他了。
這對宋辰,對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宋辰的舅媽是樓下麻将場裏的常客,沈喬隔三差五都能看見她在樓下搓麻将。
推牌的聲音混着柴米油鹽的唠叨聲此起彼伏,有一回正說起考試,宋辰的表弟正讀初中,年紀不大,卻已經是個很淘氣頑劣的孩子。
他同人打了架,把對方腦袋撞破進了醫院,對方爸媽揪着他找上門,宋辰舅媽溺愛自己的兒子,一看就急眼了,罵罵咧咧地推了麻将桌,和那對夫妻吵了起來。
沈喬回來時,他們吵得正兇,隔得遠都能聽見宋辰舅媽拔高的嗓音,把自己兒子往身後護,掐着腰,唾沫橫飛,還有人在一旁勸,嘈雜喧鬧。
沈喬臉上沒什麽表情,想起什麽,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宋辰提着單肩書包,臉上有種習以為常的漠然。
他看見沈喬的眼神,倉促地垂下眼睛,臉上露出幾分難堪。
二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了,沒有再走,中間隔着七八步,誰也沒有靠近一步。
過了一會兒,那對夫妻氣沖沖地走了,宋辰舅媽如同打了勝仗,昂着頭,她緊緊地抓着兒子的手,那小子掙了掙,突然,他看見沈喬身後的宋辰,扯着嗓子叫了聲表哥。
宋辰舅媽沉了臉,轉頭就罵她兒子,說,小王八蛋,我說你怎麽打架,好的不學淨挑壞的學,人家那是有人生沒人養,你和他不一樣,能不能有點出息!
沈喬皺了皺眉,看着面前的婦人,語氣沉冷,說,宋辰是個好孩子。
她冷笑道,你誰啊,我教育自家孩子關你什麽事?
沈喬淡淡道,我是宋辰老師。
她瞥了沈喬一眼,嘲道,老師?也沒見你們把他教多好——
宋辰打斷她,舅媽!
宋辰對沈喬說,沈老師,你回去吧。
14
當天晚上下起了小雨,沈喬聽着外面的雨聲,罕見地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起宋辰,想起宋辰站在他身邊的樣子,他讓沈喬先回去,語氣僵硬,脊背繃得直,忍耐着,好像下一瞬就會爆發。
沈喬還是沒有多說什麽,這是宋辰的家事,沈喬沒有足夠的立場去插手。他突然有些煩躁,起身拉開窗簾,天已經暗了,灰蒙蒙的,綿密的雨絲籠罩着萬家燈火。
宋辰住在對樓。
這是有六層樓的老住宅了,對面也是六層,已經十點了,沈喬看過去,只有幾層還亮着燈。
突然,沈喬怔了怔,他看見了宋辰。
宋辰在看他。
兩棟樓隔得不遠,宋辰坐在窗前,手邊亮着一盞小燈,擡起頭正看着沈喬,也不知看了多久。
二人目光遙遙的一對上,都有些猝不及防。
那邊宋辰飛快地将窗簾拉了上去,遮得嚴嚴實實的,卻越發露出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
沈喬看了會兒,摘下眼鏡深深地吐出口氣,按了按眉心,一時間竟有些恍神。
宋辰心跳得很快,直勾勾地盯着晃動的窗簾,呼吸都屏住了。
屋子裏擺了兩張床,他表弟趙梓新正盤腿坐在床上玩個游戲機,初中生了,吊兒郎當又頑劣。
剛輸了一把,罵了聲,擡頭看着宋辰,說,表哥,幹什麽呢?
宋辰回過神,漠然道,沒什麽。
趙梓新說,表哥,有錢嗎,借我點兒。
宋辰冷冷道,沒錢。
趙梓新嗤了聲,嘀咕道,小氣勁兒,你媽沒給你打錢?
宋辰說,不關你的事。
趙梓新道,怎麽不關我的事,表哥你住我屋給點兒房租不過分吧,我可看見了,你剛給那些野貓買了貓糧,還去興哥店裏看片兒,身上肯定有錢。
宋辰僵了僵,興哥早幾年是當地的一個小混混,後來開了家影碟店,租售碟片,也能直接去他店裏看。
以前宋辰逃課的時候,常去他店裏看電影。
宋辰不想再搭理趙梓新,拿了睡衣就去衛生間洗澡。
熱水汩汩地浸潤每一寸皮肉,宋辰閉着眼睛,腦子裏浮現他前幾天看的一場電影,昏暗暧昧的燈光,接吻的是兩個男人,赤裸的軀體散發着強烈的荷爾蒙。
突然,宋辰想起了沈喬,想起他漫不經心地搭在桌上的修長手指,站在講臺上禁欲又冷淡的樣子。
宋辰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
他勃起了。
15
沈喬沒想到宋辰會偷看他。
宋辰已經看了多久了?
他已經越界了,沈喬想,不可否認,他對宋辰是喜歡的,但是這份喜歡僅限于師生,再沒有別的。
沈喬還想起了很多,這個小區就這麽大,他剛來的時候,來回路上鮮少碰見宋辰,後來卻總能偶遇。
宋辰像他喂養的流浪貓,喂熟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可宋辰到底不是貓,是一個高中生,是他的學生。
沈喬對自己的性取向一向很清醒,從來不逃避,他喜歡男人,即便是當初被口誅筆伐,他也不曾對此感到羞恥。
無論宋辰是不是同性戀,宋辰——宋辰太年輕了,沈喬想。
最重要的是,宋辰是他的學生。
沈喬開始有意無意地和宋辰保持距離。宋辰似乎能察覺到他的疏遠,卻像什麽也沒有發生,照常的上下課。
沈喬發現他偶遇宋辰的次數少了,像他剛來的時候,二人同在一個小區,時間總是錯開的。
宋辰的英語成績卻突飛猛進,讓沈喬心裏有些複雜。
廖清病情反複,沈喬休息的時候去醫院看他,他整個人被病痛折磨得瘦了很多,窩在病床上,身邊是一捧花,新鮮的,還有幾滴晶瑩的水珠。
廖清看着那花,說,花是剛剛護士送進來的,送花的人名字沒留,也沒卡片。
沈喬循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宋辰。
廖清笑了下,說護士小姑娘講送花的人很年輕,看着還是個學生,又高又帥的,冷冰冰的,我想了想,應該是宋辰。
沈喬碰了碰花,說,他們都很記挂你。
廖清苦笑着嘆了口氣。
沈喬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做夢,夢見了宋辰,宋辰坐在地上,身邊爬着幾只流浪貓,他仰起頭,突然叫了他一句沈老師,沈喬一下子就醒了。
他安靜地坐了會兒,窗簾沒有拉實,透着些微光,他一偏頭就能看見宋辰的那扇小窗戶。
屋子裏的燈已經暗了,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