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6-20
16
這是個漫長的冬天，元月的時候已經下了好幾場雪。
宋辰依舊孤僻冷漠，獨來獨往，後來還打過幾回架，讓所有人都敬而遠之。
元旦前夕，他們進行了一次抽測，成績送到沈喬手裏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去看了宋辰的，宋辰散漫地吊在最底下，除了英語，別的學科都高高挂起了紅燈籠。
沈喬聽別的老師說，宋辰比以前更惡劣了，卷子都空着不做，簡單粗暴，沈喬看着，只覺得少年人這種“偏愛”的行徑實在是有些幼稚，又——可愛。
班主任找宋辰談心，苦口婆心的，宋辰耷拉着眼睛，像沒睡醒，有一搭沒一搭地應。
沈喬路過時，宋辰擡起眼睛看了過來，二人目光對上，沈喬臉上沒什麽表情，冷靜地看着他，宋辰移開了視線。
元旦當晚，雪突然下大了，絨絨的一團往下砸，紛紛揚揚。
沈喬正好放假得空，打算把一直沒有時間處理的照片處理了，沈喬是業餘攝影師，片子是他在代課之前拍的。
時間在啪嗒的鍵盤聲裏過去，沈喬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窗簾開着，他一轉頭就看見大片大片落下的雪花。
宋辰家裏意外地還亮着燈，尖銳的争吵聲在長夜裏分外刺耳，隔得遠，隐約只能聽見幾句哭鬧和罵聲。
沈喬頓了頓，只聽轟的一聲摔門聲震天響，結束了一切争吵。
沈喬想起宋辰，到底是忍不住，起身下了樓。
果不其然，宋辰拖着行李箱，沉默地走在昏暗的巷子裏，沉默而狼狽，他看見沈喬，臉上閃過驚愕和難堪，倉促地加快了腳步。
沈喬開了口：“宋辰。”
宋辰腳步一頓，捏緊了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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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看着宋辰，嘆了口氣，說：“過來，跟我回家。”
17
沈喬屋子裏開了空調，暖融融的，慢慢地驅散了身上的寒意。燈光也是昏黃的，透着溫暖，屋子裏陳列簡單幹淨。
宋辰一直沉默不言。
已經很晚了，沈喬讓他去洗個澡準備睡覺，宋辰很聽話。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沈喬無心再處理電腦裏的工作，索性起身去給宋辰熱了杯牛奶。
宋辰是穿着睡衣出來的，頭發擦幹了，還透着濕氣。沈喬指了指桌上的牛奶，道：“先把牛奶喝了。”
宋辰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走過去，兩只手捧着白色的杯子，熨帖地掌心發熱。
突然，宋辰說：“沈老師，你不是不想管我麽？”
沈喬看着他。
宋辰捧着牛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露骨又透着點兒兇。
沈喬淡淡道：“你叫我老師，我不會不管你。”
宋辰說：“沈老師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同性戀，”宋辰語速快，竹筒倒豆子似的，卻透着股子站在懸崖邊的絕望和自暴自棄，冷漠道：“我喜歡男的，我舅媽知道了，說我是變态，怕我對他寶貝兒子心懷不軌，把病傳給他。”
宋辰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沈老師，我是同性戀。”
沈喬波瀾不驚，說：“說完了？”
宋辰不吭聲。
沈喬說：“說完了就去好好睡一覺。”
宋辰捏緊手中的玻璃杯，牛奶熱得溫度正好，分明不燙，他的心裏卻像燒起了一團火，熾熱又壓抑，帶着尖銳的毀滅欲在胸腔裏橫沖直撞。。
宋辰說：“沈老師，你也是吧？”
他走近沈喬，胸膛微微起伏，語氣變得肯定，“你也是。”
沈喬不以為意，看着宋辰年輕的面容，只聽宋辰輕聲說：“沈老師，既然我們都是，你能考慮一下我麽？”
不知怎的，沈喬竟從宋辰平靜的話裏聽出了幾分乞求的意味。
他好像看見了一個孤獨的孩子，戰戰兢兢地把自己捧到他面前，純粹又可憐，說，沈老師，你能愛我嗎？
18
沈喬是有些驚訝的。
他看着宋辰，宋辰也在看着他，不過幾秒，宋辰卻覺得分外難捱，仿佛已經想好了會被拒絕，可又不想聽，胡亂地湊上去想親沈喬。
沈喬反應過來，偏頭躲開，少年人濕潤的嘴唇擦着他的臉頰過去，宋辰呼吸急促，一手将玻璃杯放在一邊，整個人都壓了過來。
沈喬皺緊眉毛，二人在沙發邊推拒了幾下，宋辰渾身緊繃，沈喬不得不用了幾分力氣才掐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在沙發上，語氣沉冷，警告地叫了聲，“宋辰。”
宋辰頓了頓，直直地盯着沈喬，臉上沒什麽表情，仿佛在等待審判，或許沈喬會像他舅媽一樣，提着他的行李箱直接扔出去，像丢棄一袋垃圾。
沈喬松開了手，他站直了身，居高臨下看了宋辰一會兒，直到宋辰垂下眼睛，才開口，“宋辰，你還小。”
宋辰道：“我馬上就18了。”
沈喬說：“成年不代表長大、成熟。”
“宋辰，真正的喜歡不是把一星半點的溫暖當成救命稻草。”
宋辰擡起頭，看着沈喬，反問道：“沈老師，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歡你？”
沈喬一怔，只聽宋辰說：“我認真的。”
少年人目光專注，瞳仁黑漆漆的，盯着沈喬，沈喬心口竟狠狠跳了幾下，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宋辰，別胡鬧了，我是你老師。”
宋辰道：“我知道。”
“等我畢業了你就不是了，半年而已，”宋辰仰起臉，看着沈喬，“沈老師，你可以試着給我時間，等我長大。”
19
當天晚上宋辰睡在沈喬家沙發上，沈喬原本他自己睡沙發，宋辰睡床，宋辰直接整個人往沙發上一躺，耍起了無賴，說，“沈老師，這是你家。”
“你睡沙發我就出去睡大街，”宋辰說。
沈喬噎了噎，還真不知道拿他怎麽辦，只好給他抱了床幹淨的被子。
宋辰長得高，長手長腳地縮在沙發裏，被子還帶着香，是沈喬身上慣有的那種清淡的味道，整間屋子都有。
宋辰把臉埋在枕頭裏，竟然意外地安心，他睜開眼看着關了燈的客廳，慢吞吞地抱着被子坐了起來，宋辰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對沈喬說的話，那股子一往無前的孤勇勁兒過去了，簡直就是一遍遍在腦子裏公開處刑。宋辰揉了揉發熱的耳朵，盯着桌面發愣，過了一會兒，他又轉頭去看那扇關着的門，沈喬在裏面睡覺。
沈喬竟然沒掃他出門，除了因為是他老師，是不是可能對他也有那麽點喜歡？
這一晚，宋辰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他睜開眼的時候，沈喬腰間圍着格子裙兜從廚房裏走出來，他穿着襯衫，挽着，露出半截修長白皙的手臂。
沈喬對宋辰說：“起來洗漱一下，吃早餐。”
宋辰有點呆愣愣的，一時間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下意識地去了衛生間，冷水潑上臉的時候凍得一個激靈，宋辰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沈喬叩了叩門，說：“藍色的牙刷和毛巾都是新的，你可以用。”
宋辰哦了聲，又補充了個好字。
宋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深深地吐出口氣。
沈喬煮了面，一把挂面，煎了兩個荷包蛋，還撒了點蔥花，看着很是可口。二人都坐在餐桌上，宋辰沒了昨晚上的那個橫勁兒，看着有些沉默拘束，悶頭往嘴裏夾面條。
沈喬說：“這兩天你先住這兒，等我找着新房子，我們再搬家。”
宋辰愣了愣，說：“我們，搬家？”
沈喬嗯了聲。
宋辰突然反應過來，他舅媽就住這兒，知道沈喬收留了他，不知道會編排什麽，鬧得人盡皆知。
宋辰突然就從夢境回到了現實，心裏有點難受，他垂下眼睛，拿筷子攪了攪面湯，說，“不用，沈老師。”
“我自己可以在外面住，我身上有錢，餓不死。”
沈喬道：“你高三了，宋辰。”
宋辰扯了扯嘴角，“沈老師，以我的成績，高考也就那麽回事，能去哪兒。”
沈喬說：“高考在你看來可能不是那麽重要，但是絕對比你想的重要的多。”
“別的事等你高考完再說，”沈喬道：“先吃早餐，吃完了去學校。”
宋辰沉默不言。
沈喬看着宋辰，語氣緩和了幾分，輕聲說：“宋辰，聽話。”
20
過了元旦假期就結束了，沈喬說要換房子，效率很高，直接找了個小公寓，兩室一廳，就在學校附近。
沈喬其實不在意住在哪裏，他這幾年沒有在一個地方停留，總是在一個地方住一陣子就離開了，加上他的工作，天南海北地漂着。
沈喬和宋辰行李都少，搬家那天，兩個人将屋子一陣收拾，大冬天也出了一身汗。
自從沈喬收留宋辰，又帶他搬了新居之後，他變得越發沉默，直到有一天突然将一張銀行卡推給沈喬，噼裏啪啦報了密碼，說，“這卡給你。”
“……錢雖然不多，”他抿了抿嘴唇，“以後會更多的，都給你。”
說完，沒給沈喬拒絕的機會就回了自己房間，還将門關上了。
沈喬看着那張卡，只覺哭笑不得。
他知道宋辰的意思，宋辰一直覺得自己拖累了他。
沈喬站在門邊，“宋辰，其實你不用覺得給我帶來麻煩。”
“我來這個城市才兩個月，住哪兒對我來說都一樣，”沈喬說，“上周你去看廖清了吧，他記挂你，要是他在，也會這麽做。”
“他是肺癌晚期，你們大概會是他最後一批學生，我不能讓他抱憾。”
隔着一扇門，論及生死，沈喬的聲音仍舊無波無瀾的，聽着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宋辰聽着，恍了恍神，原來是因為廖老師——心裏莫名地踏實了，可想着，卻有些不甘。
宋辰盯着桌上的卷子，不吭聲。
過了一會兒，宋辰聽沈喬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宋辰悶聲悶氣地說：“餃子。”
沈喬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