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1-25

21

宋辰就這麽和沈喬同居了,他将之定義為同居,有些惶然,還有幾分忐忑,可随之而來的,還有點茫然。

宋辰以前從來沒想過以後,如今卻在很認真地想了,可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實在慘淡,他把自己的銀行卡交給了沈喬,大言不慚地同沈喬說以後會更多的,可他連以後在哪兒都不知道。

宋辰一直在濃霧裏孑孓獨行,走哪兒算哪兒,可現在他想撥開迷霧,朝着沈喬的方向奔跑。不是走,是奔跑。

他怕久了,沈喬不等他。

他們之間橫了十餘年,宋辰是沈喬的學生,但他不是小孩子,他可以和沈喬在一起過一輩子。

宋辰怕高考來得太慢,又怕高考結束得太早。沈喬是來這兒代課的,一旦高考結束,沈喬就不用再管着他。

小孩兒心思重,盡管宋辰想藏着,可二人朝夕相處,沈喬又敏銳,自然能察覺。

少年人感情熾熱,一顆心就這麽赤誠地捧上來,沈喬冷清孤獨慣了,一時間只覺得灼手,想推開,該推開,又不舍得太用力,只覺那顆心水晶似的剔透易碎,磕着碰着都是罪惡。

沈喬只好轉移宋辰的注意力,讓他将目光投注到學習上去。

過了元旦,期末考試也近了,宋辰和沈喬一起住,每天一起出門,一起回家,反倒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默契。

宋辰的新班主任不明所以,只當是宋辰浪子回頭,高興得不行,看着宋辰都和藹了幾分。宋辰面無表情,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偶爾聽見班主任當着沈喬的面誇他,心裏跳了跳,脊背卻悄悄挺直了。

宋辰嘗着了甜頭,看着牆上挂着的倒計時牌,突然轉了性子,變得好學了起來。

22

宋辰雖然聰明,可他到底落下了太多,就算想撿,也不是能一下子撿起來的。

少年人要面子,不好向沈喬開口,自個兒試着悶頭背書做題,活像只卯足勁兒要造作的貓,熬得眼睛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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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還是沈喬看不下去,借着給宋辰拿水果的間隙,随手抽了他的試卷來看,還筆筒裏抽了支紅筆在一旁勾劃。

宋辰咬着插水果的簽兒,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一張試卷大半都是錯的,宋辰看着,幾乎奪了試卷要藏,沈喬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宋辰頓了頓,悻悻然地閉着嘴巴坐在一旁,兩條長腿不自在地搭着。

他這模樣,比以前不知生動了多少,整個人都像活了,透着少年的孩子氣。

沈喬收回目光,拿筆尖敲了敲試卷,開始給宋辰講題目。沈喬雖然教的是英語,可要教一個宋辰,還是綽綽有餘。

後來宋辰做作業的地方從他的房間搬到了客廳,沈喬坐在沙發上忙他的,宋辰就在一邊寫作業,寫完了,再交給沈喬。

沈喬一把好嗓音,清淡低醇,微涼的溪水似的,帶着點兒涼,卻分外得讓宋辰喜歡,尤其是念英語的時候,字正腔圓,每一個音節都像賦予了獨特的魅力。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輕輕叩在試卷上,很是賞心悅目。

宋辰看着,走了神,沈喬察覺了,屈指敲了幾下,尾音微揚,疑惑地叫了句,“宋辰?”

二人不知不覺挨得近,聲音低,沈喬的呼吸就在宋辰耳邊,宋辰一下子僵住了,耳邊微微發癢,倏然就紅了。

他幹巴巴地咽了咽,含糊地應了一聲,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說,“我去上廁所。”

宋辰落荒而逃。

他後背靠在門上,艱難地喘了幾息,不可自控地想着沈喬。

他們住在一起久了,宋辰發現沈喬不像在外看着那般精致禁欲,他慵懶随意,慢吞吞的,在沈喬身邊,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緩慢清淨了。

沈喬在家喜歡穿着棉麻襯衫,上頭解開了兩粒扣子,露出兩截鎖骨,宋辰借故靠近他時,沈喬也會傾過身,恰到其份地露出傾聽的姿态,懶散又從容。

這些都是他的。

宋辰知道沈喬在學校有多受歡迎,他們都喜歡沈喬,而離沈喬最近的,只有宋辰。

宋辰想,原來偏愛會助長貪婪的火焰。

他喜歡沈喬,喜歡得要命。

23

轉眼就是期末考試,盡管宋辰很努力,可成績考出來,宋辰依舊遠遠地吊在成績單最底下,和以前沒什麽區別。

意料之中,宋辰仍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洩氣。

沈喬沒什麽反應,休業式之後二人沒去食堂吃飯,沈喬說去外面吃,又問宋辰想吃什麽。

宋辰想了想,說,火鍋。

二人就一起去了火鍋店。

正當晌午,火鍋店裏烏泱泱的都是人,一進去,火鍋味兒裹攜着沸騰的熱浪撲鼻而來,盡是人間喧鬧的煙火氣。

火鍋這種東西,一個人吃沒滋沒味,宋辰以前一個人去吃過一次,就不喜歡去了。宋辰擡眼看着坐在對面的沈喬,心裏也像鍋裏滾着的紅湯,不可抑制地沸了起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掌心都微微發起了熱。

沈喬看他發愣不動,問他,“不餓?”

宋辰猛的回過神,含糊地應了聲,說,“餓。”

沈喬這人涮火鍋都比旁人多了幾分雲淡風輕的勁兒,他吃得清淡,宋辰愛吃辣,二人點的是鴛鴦鍋。

二人話不多,吃也吃得安靜。

鄰座是一對中年夫妻,帶了兩個孩子。兩個小孩兒叽叽喳喳地說要獎勵,考試考了一百分,要父母帶他們去游樂園,你一言我一語的,這個說要去坐過山車,那個說要去鬼屋,攪得父母不勝其煩。

宋辰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爸媽都還在,家裏做着生意,沒有破産。

宋辰從小就是蜜罐裏泡大的孩子,他爸疼他,剛上小學,老師誇他一句都能抱着他,抛起來又接住,寵愛得不得了。

後來家裏破産,他爸精神恍惚,開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一切就都變了。

宋辰變成了累贅,是所有人都恨不得甩出去的包袱,沒人會在意他是好是壞。

眼前一動,沈喬将漏勺裏的肉片送宋辰面前,說:“在想什麽?”

宋辰看着那幾根修長的手指,目光慢吞吞地上移,落在沈喬臉上,倉促地戳了一筷子肉片送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沈老師,你這是獎勵嗎?”

沈喬怔了下,旋即極淡的笑了笑,隔着徐徐的白霧,有些不真實。

他說:“是。”

宋辰舌頭舔了舔齒尖,慢吞吞地問,“沈老師,下次獎品我可以自己選麽?”

沈喬眉梢一挑,看着宋辰,思索了片刻,道:“看你表現。”

24

沈喬那句話一出,宋辰擡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喬,眼裏像有一團熾熱的火,落進沉寂的深潭,能将死水也激起微瀾。

膽大熱烈得讓人無法抗拒。

繞是冷靜如沈喬,也恍了下神。

放了假,二人就是朝夕相處。沈喬獨居久了,還是沒有習慣和人一起住,之前天天上班還不怎麽覺得,現在放了假,天天低頭不見擡頭見,沈喬有時甚至會忘記家裏還有一個宋辰。

有一天早上起了,沈喬正在刷牙,衛生間開着,宋辰迷迷糊糊地趿着拖鞋闖了進來,甩上門,半閉着眼睛,掏了鳥要上廁所。

沈喬叼着牙刷,原本還有幾分睡意,登時就清醒了,餘光一瞥,就見少年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褲,脖頸臉頰一片細膩的白,頭發亂糟糟的。

他輕咳了一聲,宋辰那邊已經開始放水,聲兒淅淅瀝瀝地響。

過了幾秒鐘,宋辰好像反應過什麽,渾身一僵,偏過頭,慢慢地轉過臉,就見沈喬正看着他,四目相對,登時驚得宋辰抖了抖,險些尿褲子上,臉刷的一下子就紅了。

沈喬看着窘迫難安的少年人,心裏有幾分微妙,卻沒有半點排斥,反而還生出一點不可言說的愉悅。

沈喬慢慢地刷着牙,他不動,宋辰腳下就像生了根,僵着,瞪着牆上白花花的瓷板,一動不敢動,将那玩意兒放回褲裆都顯得分外笨拙小心。

沈喬平靜自若地洗了臉,離開衛生間,宋辰提起的心才落了下去。

可将将挨着實處,又提了起來,沈喬敲了敲門,不知是有意無意,他提醒小孩兒似的善意提醒他,語氣很正經,說,下回想上廁所他可以讓他先,不用這麽急。

宋辰眼睛睜得更大了,幹巴巴地哦了聲,臉更紅了。

25

沈喬逗完宋辰,回過味,自己反倒有點懊惱了。他不是不知道宋辰的心思,還這麽去逗宋辰,可實在是——

沈喬旋即又想,宋辰對他來說又是什麽呢?

沈喬很清醒,沒有哪個老師會這麽逗自己的學生,不應該。

可宋辰太年輕了,磕磕絆絆地長大,旁人搭把手都能讓他多念上幾分,他所說的喜歡,沈喬都忍不住想,大抵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摻雜着感激,沖動。

和愛無關。

宋辰才十七,沈喬不一樣,他已經三十了。

他還是宋辰的老師。

宋辰是理科生,底子差,沈喬給他定制了複習計劃,還找了些試卷給宋辰做。

這是宋辰過得最忙的一個寒假,恨不得将過去落下的都一氣兒填鴨進去,直到沈喬讓他出門一起去超市買些年貨才想起,已經小年了。

宋辰心不在焉地跟在沈喬身邊,二人都長得高,在超市裏分外紮眼。

年關超市人流量大,人潮擁擠,宋辰走了神,險些撞上貨物架,沈喬握着他的手腕拉了一把,說,“看路。”

“在想什麽?”

宋辰看了眼沈喬的手,沈喬已經松開了,宋辰抿了抿嘴唇,目光在貨架上轉了圈,下意識地抽了盒奶糖,“沒什麽。”

他拿在手裏,想起身邊的沈喬,有些不自在。宋辰反手就要放回去,卻被沈喬截住了,直接放在了推車裏。

宋辰小聲地說,“拿錯了,我不吃奶糖。”

沈喬說:“我吃。”

宋辰看着沈喬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心裏浸了蜜似的,嘴角翹了翹,輕聲說:“看不出來啊,沈老師童心未泯。”

沈喬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回去的時候,二人都拎了一大袋子,無端就多了幾分熱鬧的年味兒。

宋辰看着冒頭的對聯一角,到底是沒忍住,問沈喬,“沈老師,你過年不回家麽?”

沈喬正挽着袖子,蹲在冰箱口,将袋子裏的東西往冰箱放,頭也沒擡,說:“不回。”

宋辰愣了愣。

沈喬淡淡道:“我爸媽都已經去世了,在哪兒過年都一樣。”

沈喬語氣很平靜,宋辰恍然,原來沈喬同他一樣。

那一刻,宋辰有那麽幾分心疼,可更多的,竟是不可對人言的高興,卑劣而自私。

沈喬說:“過來,洗菜。”

宋辰應了聲,趿着拖鞋嗒嗒嗒地飛快朝沈喬跑了過去,一邊問,“沈老師,中午吃什麽?”

沈喬說:“清蒸鲈魚。”

“紅燒吧,”宋辰道,“想吃辣的。”

“你上火。”

宋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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