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心之藤蔓

這一場“月夜鬼戲”的最高潮, 是明崇俨與李善愛兩人在百鬼夜行般的送葬隊伍中追逐神秘鬼面人。他們彼此拖後腿、使絆子, 關鍵時刻卻又默契配合,上演了一場融恐怖、浪漫和幽默為一體的精彩武戲。

孟百進導演對這場戲寄予了厚望。早在開機前,他就曾召集攝影、武指和美術等幾大部門開過幾場研讨會,反複推演修改,最終才敲定出了現在這套武打動作。

根據劇情, 沈星擇飾演的明崇俨開場先要從十米高的石塔頂端飛下, 在空中穿過送葬隊伍中迎風招展的靈旗和幡幢, 穩穩地站定在由十多名壯漢合力擡起的木辇上。

而木辇中央那塊用藍布包裹着的發泡材料, 會被電腦特效加工成一座體量巨大、造型奇異的“鬼山盆景”——山上亭臺樓閣巧奪天工、一草一木栩栩如生。更精彩的是,當明崇俨在山頂站穩之後, 山上的鳥獸魚蟲全都會變成活物,與他纏鬥。

而就在明崇俨腹背受敵的時候, 陸離飾演的李善愛則混進了送葬的隊伍中, 悄悄尋覓着盜走寶物的鬼面人。長鏡頭會跟随他一起在隊伍中穿梭游走,帶領觀衆身臨其境地觀察那一張張慘白或是猙獰的鬼臉。

可隊伍實在是太長,而“月光”又太過昏暗。正當李善愛一籌莫展的時候,站在山頂上的明崇俨忽然丢出一枚金鈴,不偏不倚地擊中鬼面人的肩膀。

鈴聲響起的同時,李善愛已經抽刀在手,迅速揮砍出去——

刀身上銘刻的梵文經咒,瞬間将他面前的幾個送葬者劈回了紙糊的原形。盜寶鬼面人無處躲藏,虛晃一招轉身又要逃。

就在這時候,明崇俨也從山頂飛身躍下,阻住了鬼面人的去路。

這之後,明、李二人合力解決了鬼面人,卻又為了寶物的最終歸屬而展開争奪。

根據拍攝計劃,這場重頭戲大約需要拍攝三天左右,而且還是在萬事順利、不出任何幺蛾子的大前提下。

在正式開拍之前,三名主要演員已經把臺詞和走位都捋過了幾遍,武術指導傳授的所有喂招拆招全部操練得滾瓜爛熟。稍遠些的地方,威亞技師正在調試威亞,有武行正在代替演員做最後的确認工作。

趁着四下裏無人,陸離走過來幫沈星擇拉了拉衣領。

“沈先生又要吊威亞了喔。”

沈星擇顯然也不太喜歡這個項目:“希望這次速戰速決。”

“你這麽棒,肯定一條過。別怕,大不了晚上再幫你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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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擇正準備回他一句“誰怕了”,那邊威亞的檢查工作已經結束。他不願耽擱大家的時間,于是快步走過去,讓技師幫忙将鋼絲末端的鎖扣系到自己的威亞衣上。

8號攝影棚配備有電葫蘆等起重設備,沈星擇很快就被提升到了十多米高的鐵架臺上,那裏就是模拟的“寶塔塔頂”。他身上有兩組鋼絲,其中控制高度的那一組,頂端被固定在了鐵架臺前上方的某個高點。

全員各就各位,導演下令開拍。沈星擇随即進入狀态,助跑兩步展開雙臂,毫無畏懼地躍向半空。

也就在他躍出鐵架臺的同時,威亞鋼索開始帶着他向下擺蕩。穿着藍色連體工作服的威亞技師牽引着他後腰上的另一組鋼索,以避免下落的速度過快産生傷害。

在沈星擇淩空擺蕩的同時,地面上的送葬隊伍也在徐徐前行。從沈星擇的視角,可以清楚地看見藍色鬼山的頂部标注着一個白色十字記號,示意他應該在這個區域落腳。

聽上去非常簡單,可實操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實拍的最初兩次,當沈星擇擺蕩來到送葬隊伍上方的時候,繡着鶴翼的寬大氅衣總是與群演手中拿着的的幡幢纏繞在一起,根本無法順利抵達鬼山。緊急研究之後,稍稍加大隊列的間距并調整風機的方向,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可這顯然并不是團隊今天面臨的最大挑戰。

沈星擇擺蕩在半空,需要與威亞技師默契配合才能把控速度和方向,而木辇上的鬼山又在緩緩前進甚至上下颠簸。如何精準地、穩當地、潇灑地落在那一小塊還沒臉盆大的山頂上,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一遍不成功,那就再試第二遍,同時還要把握好動作和表情——陸離知道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是沈星擇,相信無論多難都一定辦得到。

嘗試到第五遍的時候,威亞師和沈星擇終于培養出了默契,而武術指導則靈機一動,開始用擴音器給群衆演員打拍子以控制前進的速度。

從第六遍開始,一切都順利起來;第八遍,沈星擇輕舒雙臂,衣袂翻飛,像一羽展翅飛翔的仙鶴,潇灑地點地、轉身,穩穩站定在狹窄的鬼山之巅。

當導演喊出CUT之後,由陸離帶頭,很多人都為這精彩的一幕鼓起掌來。

這之後,稍作調整,現場又開始拍攝明崇俨在鬼山上與“花鳥魚蟲”纏鬥的戲份——當然,現場看起來就是沈星擇一個人發神經似的在山頂上騰挪躲閃。而陸離這邊,也開始和飾演盜寶鬼面人的日本演員準備起了地面上的追逃戲份。

又拍攝了一個多小時,明崇俨在鬼山上的戲份全部結束,緊接着就是下鬼山的鏡頭。

鬼山的垂直高度大約是四米,山頂到落地點間的距離目測應該在五到六米左右。根據表演要求,這次在擺蕩下落的同時,還要加上空中轉體——這算是一項較為基礎的動作,像沈星擇這樣經驗豐富的演員,理應不在話下。

各方面調整完畢之後,鏡頭開拍。只見沈星擇做了一個預備動作,從山頂旋身一躍而下。轉體三圈,白衣翩飛,倏忽間就穩穩地站在了地面上。

但光是“穩”顯然還遠遠不夠——影視作品所展現的輕功場面,講究得是飄逸而不失真實感,有些時候還要在武術與舞蹈之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不用孟百進搖頭,沈星擇主動朝威亞師比了個手勢,後者會意,立刻幫他重新複位回到假山頂上。

這之後,同一個鏡頭沈星擇又拍了兩條,第三條的時候孟百進終于喊了“過”,沈星擇沒摘威亞直接走過去看回放,又與孟百進低聲讨論了幾句,決定稍稍調整空中的姿勢,再拍最後一條。

“我看你剛才那條就挺好的,用不用這麽拼命吶……”

雖然知道不該、也不可能阻止沈星擇,但是看着他額角冒汗、眉頭緊皺的模樣,陸離難免還是有點心疼。

而沈星擇回給陸離的,則是一個自信且堅定的笑容。

“我的全力以赴,就是對對手的最大尊重。”

威亞再度将沈星擇提升到了接近三層樓的高度。各單位準備就緒、場記板打響,一切按部就班。

不知道是不是陸離的錯覺,他覺得沈星擇仿佛望了他一眼,而後才騰身躍向半空。

翻飛旋轉之際,經過調整的姿态似乎的确更加利落和美觀。可陸離還來不及發出感嘆,突然間,接下去的一幕驚呆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

僅僅就在沈星擇開始下落一秒鐘之後,不知從哪裏傳出一聲繃裂的脆響。半空中旋轉的沈星擇突然歪向一側,緊接着竟從三米高處跌落到了木辇上!

那擡着巨大木辇的十多個人,被他跌落時産生的沖擊力壓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穩住了,只見一道人影驀地沖上前來,翻過木辇的雕花欄板,兩步跪倒在沈星擇身旁。

“星擇……沈星擇!!”

短短幾十秒鐘之內,陸離的意識仿佛經歷了一場劇烈坍縮,腦中只剩下一片虛無。

憑借着本能的想法,他伸手去搖沈星擇的肩膀,并想将人拽進懷中。可他才剛将伏趴着的沈星擇側翻過來,卻又馬上停止了輕舉妄動——

沈星擇的右手沾着鮮血,小指和食指正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觸目驚心。

而更可怕的是,這或許還不是此刻他身上最最嚴重的傷勢。

在陸離的身後,其他人也陸續回過神來。群演們一片嘩然,助理、副導演、武行和場記飛奔而來;孟百進一邊高喊“不許拍照”,一遍高舉着擴音器找尋劇組醫生;幾名威亞師則臉色煞白,聚在一起查看斷裂的威亞鋼繩……

所幸這個時候,遭受撞擊而短暫暈眩的沈星擇已經睜開了眼睛。

或許是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最初幾秒鐘沈星擇的眼神是迷離的。可他很快就看見了陸離,迷茫的眼神瞬間就找到了支柱。

“沒事……我沒事。”

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這輩子說過的所有話語之中,唯有這一句是最缺乏說服力的。因為伴随着這句話,他開始感覺到以左臂為中心,渾身上下幾乎所有的肌肉、甚至骨頭都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陸離的表情也随着沈星擇的痛苦而痛苦起來。可他如今能夠做到的,卻只有一遍遍的言語安慰。

“醫生馬上就到、馬上就到……你不會有事!”

明明都是口若懸河的演員,如今卻關心則亂,只能重複着同樣缺乏說服力的語言,安慰不了對方也安慰不了自己。

好在這種焦急與無助混雜的煎熬只持續了幾分鐘。劇組的醫生很快趕到,同行還有擡着擔架的人。在120急救車抵達之前,跟組醫生初步檢查了沈星擇的傷情——謝天謝地,除了落地時首當其沖的右手之外,沈星擇似乎并沒有其他骨折的地方。當然,擦傷挫傷在所難免,此外腳踝應該也有扭傷。

包括陸離在內的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将沈星擇轉移到了擔架上。正準備擡去門口等待救護車,誰知這時不知哪個冒失鬼碰倒了裝着道具紙錢的竹筐,慌亂中沒有關閉的大型風機将紙錢吹到了半空中,又飄飄悠悠地紛紛落下,簡直如同降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一開始并沒有人在意這忙中出錯的小混亂,直到始終陪在擔架旁的陸離突然發現,擔架上的沈星擇一手捂住心口,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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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急救車及時趕到,一路呼嘯着将沈星擇送往基地醫院。途中,急救醫生讓他嚼服了急救藥物,像前面幾次小型發作那樣,沈星擇的心絞痛症狀很快就得到了緩解。

抵達醫院急救中心之後,經過一系列的拍片會診,沈星擇最終被診斷為右手手骨多處骨折,前臂尺骨輕微骨裂,此外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擦傷。林林總總加在一起,至少需要休養6-9周。

至于他的心絞痛問題,雖然找不到明顯的器質性病變,但考慮到他長期高負荷的工作強度,仍被暫時診斷為勞累性心絞痛,同樣需要靜養。

紙包不住火,幾小時之後,沈星擇受傷的消息就傳到了網上。與多年前的那次拍戲落水事件相比,這一次的性質和結果都更為嚴重,再加上無良自媒體的添油加醋,很快就在網絡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下午一點,《花萼相輝》劇組宣布暫時停擺,所有人原地待命,等待事故的分析報告以及溝通、處理結果。兩點鐘,安化文帶着團隊趕到劇組,實地調查情況,并與主創團隊協商起草公告。三點鐘,威亞組給出了事故的初步分析結果:沈星擇所穿威亞衣的鎖扣和左邊的鋼繩挂到一起,導致左側鋼繩繃斷,右側鋼繩随即也發生斷裂——當然,這是不該發生的質量事故。

傍晚五點整,各地媒體開始從四面八方湧向這座地處偏遠的秦城基地,劇組和星擇工作室也在社交網絡上發表一份聯合聲明。聲明簡單描述了事件經過、原因和初步處理方案。當然,其中最受人關注的還是沈星擇的傷情。

根據協商,沈星擇将會離組修養一個半到兩個月,期間一切醫療、療養費用将會由劇組承擔。而劇組會先行拍攝其他演員的戲份,然後等待沈星擇康複後歸來,繼續主線內容的拍攝。當然,作為主角,沈星擇的戲份不會做任何删減。

而聚星方面則聲明,對事故的發生表示震驚。目前,沈星擇的傷情和情緒都很穩定。《花萼相輝》是他本人期待度極高的影片,會積極配合治療并盡快回歸拍攝工作。并感謝媒體和粉絲的關心。

以上所有态度,都是由安化文出面與孟百進和呂德間商議的。事情聽上去比較嚴重,但協商處理的過程倒還算平靜。一則劇組和公司都給沈星擇購買過高額保險;二則《花萼相輝》原本就有星影的投資,鬧掰了影響到票房,對誰都不利。

當然,所有這一切,沈星擇本人并沒有直接過問。林林總總的消息首先在陸離這裏彙總,然後再轉告給他。

趁着沈星擇的手臂做外部固定的時間,陸離返回酒店卸妝更衣,又急急忙忙地趕往醫院。

盡管明天一早就要轉院去上海,可醫院還是給沈星擇安排了最好的單人病房。媒體記者都被阻擋在了醫院大廳裏,陸離悄悄乘員工電梯上到頂樓,和守在門外的助理打了聲招呼,推門走了進去。

病房寬敞而明亮,午後暖融融的陽光在床邊雪白的屏風上投下斑駁的樹影。

做完臨時固定處理的沈星擇正靠在病床上閉目養神,不過一聽見開門聲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回來了。”

“嗯。”

陸離關上門,沖着他笑了笑,拖着凳子坐到床邊。順便将買的一袋子蘋果挂在了床頭。

“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不好。”

沈星擇仿佛很不高興,垂眼看着自己纏滿了繃帶的胳膊和手臂。

知道他這是在變相索要安慰,陸離會意,俯身過去在他的唇邊輕啄了一記。

“……現在呢?”

“想到接下來要和你分開,更郁悶了。”

“是啊。”

陸離笑着嘆了口氣,摸出一把小刀開始削蘋果。

“聽說你要休息一兩個月,老孟他們正在商量該怎麽辦。剛開機沒多久又得歇菜,估計損失很大。”

“我已經告訴安化文,不要為難劇組。”

不愧是流淌着生意人的血液,沈星擇的想法倒是非常明确。

“就算我不在,其他場次一樣可以先拍起來。不過出了這件事,大家的情緒可能會比較低落,你一定要幫孟百進的忙,好好的鼓舞士氣……這是咱們的電影,每一個鏡頭都不該留下遺憾。”

“可我能怎麽辦?我的情緒也很低落啊。”

陸離明明點了頭,嘴裏卻說着截然相反的話:“不如……你先鼓舞鼓舞我的士氣?”

沈星擇沉默了幾秒鐘,試着挪了挪自己的胳膊,然後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為你量身定制的特殊安慰難度太大,恐怕需要那你上來自己自己動了。”

“……混蛋。”

陸離笑罵了一聲,手上長長的蘋果皮差點要斷。但他還是穩住了,熟練地削出了一個完美的蘋果,然後切開來一瓣一瓣地往沈星擇嘴裏送。

“說真的,你的心髒到底怎麽回事?拜托你趁這次回上海一定要好好地檢查啊,這樣我真的很怕,怕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失去你。你可不能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丢下。”

“好,我再去檢查。”

沈星擇用沒受傷的左手捉住陸離的手腕,讓兩只手靜靜交疊在他的心口。

“說起剛才的事……當時我躺在擔架上,看見那些紙錢從天上飄下來,一瞬間我還以為是雪。緊接着心髒就開始——”

“又是雪?!”

陸離腦子裏“嗡”地一下,立刻就将發生在過去、遠遠近近的幾條明暗線索穿在了一起。最近幾次下雪天沈星擇都覺得身體不适。難道他的心髒問題還真的和雪有關系?可是以前呢?以前怎麽就沒發生過類似的問題?

光靠他們兩個人的認知,顯然無法從這些表面現象中找到答案。

直接向秦城醫院的醫生請教或許是最容易的辦法。可如今樓下擠着黑壓壓一大群媒體,風口浪尖上,任何一個微小的決定都有可能引發無法預料的結果。

思忖再三,沈星擇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也許我應該和我的心理治療師談一談。我曾經和他提起過心髒的事,他說過如果查不出器質性病變,那麽有時候心理問題也會造成心絞痛、心律失常等異常現象。”

“心理問題……”

陸離對這個領域算是一無所知,只覺得腦中愈發撲朔迷離起來。伴随着茫然,同時産生的還有一股無能為力的自責感。

“放心,不會有事的。”

沈星擇倒反過來安慰他:“我有一個預感,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下午兩點左右,陸離收到了從劇組傳來的消息:第二天起全員休整三天,進行拍攝順序上的調整。随後,安化文、孟百進和劇組其他主創也陸續趕來醫院探望。此外,孟百進還通過私人關系為沈星擇聯系了一架直升機,明天直接送他去機場,盡量免去了長途颠簸可能帶來的二次傷害。

想到接下來将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見面,何況沈星擇還有傷在身,陸離既不安又不舍。這天晚上,和安化文打過招呼之後,他就幹脆睡在了病床邊的沙發上。

夜深人靜時分,鄰床的沈星擇已經入睡。聆聽着他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陸離卻覺得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清醒。

影棚裏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在他腦海裏翻來覆去地重演着,每重演一次就如同一場新的拷問——如果沈星擇不是從三米、而是十米的威亞上掉下來;如果他受傷的不止是手骨;如果心髒問題得不到控制繼續嚴重下去……

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讓他心驚膽戰。

陸離知道,這種基于假設的妄想是錯誤且毫無必要的,可他偏偏就像患了強迫症似的,一遍又一遍推演着這些毫無必要的妄想。

恐懼感在他的自我強迫中迅速累積,如同在他的心中種下了一枚枚黑色的種子。

當夜深人靜的時刻,他閉上了觀察外界的雙眼,轉而審視自己的內心。這些黑色的種子就開始汲取他內心中的負面能量,茁壯成長出幾千幾百條帶着刺的藤蔓來。

這些盤根錯節的藤蔓,有些名為“失去的恐懼”、有些名為“落單的孤獨”、還有些名為“對愛的渴望”……以及更多他無法為之命名的,全部都從他的胸腔裏蜿蜒生長出來。

它們一路爬向病床,像是要交織成為一個帶刺的樊籠,将熟睡中的沈星擇圍困住。

陸離忽然覺得這種場面似曾相識,他眨了眨眼睛,躺在病床上的人影竟然開始了閃爍——前一秒明明還是沈星擇,這一秒卻成了陸離他自己。

陸離還想看得更仔細一些,于是俯身朝着病床探去。突然間,這些荊棘藤蔓上炸開了如煙花一般大朵大朵的黃色玫瑰花;花的顏色迅速變紅變黯,轉眼間又變成了無數顆猙獰血色的心髒,蔔蔔地搏動着!

陸離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睜開了眼睛——他從夢裏醒過來了。

晨光已經熹微,鬧鐘響起。再有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直升機就該将沈星擇送往機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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