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沈星擇的病

主演缺席, 影片的拍攝進度必然會被耽誤。而這一耽誤, 就如同聽見了金錢被丢進水裏的聲音。

小到箱櫃桌椅各種道具、大至部分攝影器材和車輛都需要支付租金;工作人員的食宿也是一大筆開銷;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粗略算起來每天十幾二十萬肯定跑不了。如果全員停機幹耗着,制片人呂德間的心髒恐怕是受不了的。

于是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劇組裏刮起了一場緊急的頭腦風暴。既定的拍攝順序被徹底颠覆,A組和B組臨時并機, 所有沈星擇參與的戲份全部壓後, 優先拍攝陸離和女一、女二等人的戲份, 冗餘人員則暫時離組待崗。

與此同時, 劇組內部還開展了以部門為單位的隐患大排查,威亞組更是全員大換血。如此折騰了一周左右, 新的秩序構建完畢,拍攝也逐步回歸正軌。

可就算表面上的秩序穩定了, 人心卻依舊遠遠沒有平靜。

男主角意外缺席, 對劇組的士氣顯然是一次不小的沖擊。有些人開始降低對這部戲的期待度,做事情提不起太大的精神;另一方面,各種迷信謠言則甚嚣塵上。

有人說新唐城的選址不潔,陰氣太重;還有人說開機儀式沒做好,得罪了土地爺;還有人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封建迷信固然無稽,但是娛樂圈裏吃這一套的人卻不是少數。尤其是演員,太過随機的星途起伏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想要找出一種合理的解釋,于是神棍和騙子就乘虛而入。

在劇組幾百號人裏頭,女一號趙樂美或許是最“虔誠”的一個。沈星擇出事之後,她就在自己的酒店房門外挂起了八卦鏡,房間裏則貼滿了黃符。每天開始拍戲之前,務必三炷香拜四面神佛,三餐也全部改成了素食。

如果說這些日常迷信還算無傷大雅的話,那麽她對武戲産生的抵觸卻給拍攝造成了一定的困難。

無論是不是需要用到威亞的場景,只要發生肢體對抗,趙樂美就一律要求替身上場。武行精心設計的一些全景鏡頭也因此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孟百進有好幾次都想要發火,卻又顧忌着風口浪尖上不宜多事。導演組又開了幾次閉門會議,決定暫停武戲部分的拍攝,先把文戲提上來,希望暫時緩解組內的緊張氣氛。

與此同時,制片人呂德間也私底下與陸離有過幾次交流。在其中一次比較深入的談話中,呂德間甚至感嘆,越是龐大的攝制團隊,導演和其他員工的關系也就越像普通公司的領導與員工。當員工辛苦,可是當領導更不是什麽簡單的事。

《論語》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其實天底下的人都是如此。對待手底下的員工,太過親近則失去了威信,太過疏離則無法産生凝聚力。

所以有些事,導演和制片都不适合去做,但是演員卻可以做得到。

陸離并不傻,他明白呂德間找他談話的理由——沈星擇一走,他就是劇組最核心的演員,又帶着資方背景,自然希望影片能夠平穩拍攝下去。由他來充當中間人的角色,再合适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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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沈星擇也曾托他協助導演穩定人心,可是陸離深知自己資歷尚淺,貿然評議別人的做法只會讓自己顯得莽撞而不懂規矩。

坐而言,不如立而行。要解開別人心中的疑慮,身體力行或許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從這天開始,陸離愈發注重搞好與其他演員之間的關系——在物質和精神生活相對匮乏的劇組裏,其實這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的第一招,就是學習沈星擇之前的伎倆,成箱購買各種進口零食送給劇組同事、尤其是女演員;除此之外,請吃飯請宵夜也是基本盤,只要是秦城周邊有名的館子,基本上都被掃蕩過一遍;至于男演員們,相約打籃球或者健身都是拉攏感情的不錯辦法。秦城還有一個特別出名的推拿診所,也隔三差五地被陸離找來給大家放松筋骨。

陸離的娛樂圈關系尚不複雜——換句話說,那張男歡女愛、恩怨情仇的蜘蛛網上還沒有他的大名。劇組裏絕大多數人對他的認識,還停留在當年那尊銀熊和與星影撲朔迷離的關系上。但幾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他的未來必然是一片坦途。

如今,這樣一匹年輕的黑馬,竟主動湊上來想要搞好關系——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一來二去之間,劇組內部仿佛圍繞着他形成了一個日漸緊密的小團體。而這種努力經營出來的向心力,開始逐漸平衡起那場意外給劇組帶來的離心力。

時機差不多成熟,陸離與孟百進商議,可以考慮重新安排武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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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調之後的拍攝計劃表和日工作計劃表很快就分發了下去。頭三天都是陸離與武行的打戲。騰挪躲閃、飛檐走壁,該有的一樣都沒落下。孟百進故意問他需不需要替身,全都被他搖頭謝絕。

與此同時,盡管不必參與打鬥,但是這兩天的戲份,趙樂美和女二恰好都需要全程參與,正好讓她們旁觀陸離的表現。

沈星擇出事之後,劇組的安全防護工作也愈發周全仔細。三天下來,所有鏡頭全都高質量地漂亮完成,威亞當然也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接着到了第四天,戲份是陸離保護趙樂美和女二號,與來犯的倭奴刺客纏鬥。按照劇情設計,女二號除去地面上的基本打鬥動作之外,還會有一個被陸離抱着從高處躍下的威亞鏡頭。

一個大清早,女二號的妝發全都打理完畢,穿上戲服之前有人拿來了威亞衣——孟百進事先叮囑過工作人員,如果演員抵觸,就立刻把她帶出來好好地溝通。緊接着導演、副導演、武行和陸離等五六個人就在影棚化妝間外頭嚴陣以待。

等了好一陣子,化妝間的門終于開了,已經穿好威亞衣和戲服的女二號倒是被這一群神情嚴峻的大老爺們給吓了一跳。

看起來陸離的懷柔政策和以身作則還是起了點兒作用的。劇組的氣氛在蕩到低谷之後,終于開始緩慢回暖。又過了幾天,劇組探班日,孟百進非常雞賊地安排了趙樂美的威亞戲份。于是最後一個不情不願的也被趕鴨子散了架。當然,獎勵也是豐富的——當天媒體就以“敬業奉獻、不懼陰影”為重點,将趙樂美好好吹捧了一通。

克服了事故和迷信帶來的不利影響,劇組的各項工作正在恢複元氣。陸離的日常生活很快又回歸到了“拍戲”和“沈星擇”這兩個重心上。

沈星擇飛抵上海之後的第五天進行了手術,之後遵醫囑住院一周。在這段時間裏,陸離基本上只能夠與安化文聯系了解情況。

根據安化文的說法,沈星擇的手傷基本上不是問題,假以時日肯定康複無恙。真正的問題在于心髒——大小檢查都做了,冠脈造影檢查也無異常,從生理上暫時還沒有合理的解釋。至于心理方面,安化文則表示,沈星擇的治療師這一陣正在歐洲開會,一旦回國就會趕來上海。

事到如今,陸離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

出事之後的第三周是五一小長假,劇組給了大家兩天左右的休息日。陸離早就訂好了機票,4月30日傍晚就迫不及待地飛往上海。落地之後,聚星上海分部的專車直接将他送往沈星擇位于上海的寓所。

因為拆線、回訪以及其他一些林林總總的原因,沈星擇手術後就一直留在上海修養。他住的是一套天價頂層公寓,從落地大玻璃窗望出去,就是黃浦江對岸的壯觀夜景。

但是無論多麽美麗的風景,都比不上送上門來的這個人。

提前知道了沈星擇的家裏還有幫工,陸離并沒有表現得太過親昵。兩個人就像是尋常好友見面似的寒暄、擁抱,然後一起進了書房。

等到阿姨進來倒過茶水,沈星擇把房門一鎖,扭頭就朝陸離撲過來。陸離一開始還顧忌着他的手,但是耐不住這陣子的想念,很快也就由着他滾作了一團。

該溝通關注的事情其實每天都在溝通着,沒必要趕在這種時候煞風景。兩個人并頭交頸溫存了好一陣子,直到沈星擇使出怪力,單手将陸離抱上了書桌又扯他的褲扣,陸離才勉強緩過勁兒來,按住了他的祿山之爪。

“……隔牆有耳,我說你就不能等到晚上嗎?”

不等沈星擇回答,他又扭頭去看膈到自己屁股的東西——雖說是在修養期間,但沈星擇的工作量看起來一點都沒少,書桌上擺着一個筆記本電腦、《花萼相輝》的劇本、幾個文件夾和裝訂起來的文件。

除此之外,書桌的角落裏還有一個讓陸離格外在意的綠色紙袋。

“心理醫生來過了?”

“嗯。”

沈星擇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個紙袋子上面,仿佛覺得有點掃興。

“前天下午剛走的,想着你今天要來,所以準備當面告訴你。”

陸離非常了解沈星擇的性格——凡是當天沒有立刻告知、反而找各種理由拖延的事,恐怕都不是什麽好事。他頓時緊張起來,幾乎是逼問着要知道診斷的結論。

拗不過他,沈星擇示意陸離跟着自己坐回到沙發上,首先告訴他并沒有什麽壞事,讓他不要慌張。然後輕咳了一聲,首先說出了結論。

“醫生懷疑,我很可能有PTSD。”

“……那是什麽病?嚴重嗎?”

“創傷後應激障礙,一種心理障礙,但也可能會給生理造成一定影響。”

“創傷?是不是因為我?”

這是陸離能想到的第一個答案,随之而來的是無法壓抑的負疚感。

“……是我當年的車禍給你造成了心理上的陰影,所以你才會出現心理問題?”

“別多想,不關你的事。”

沈星擇把手臂伸向陸離倚着的沙發靠背,這樣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地将人摟進懷裏。

“我的心髒問題可不是從你出車禍的時候開始的。別什麽事都往你自己身上背。”

“那……會不會是狗蛋換了房門密碼那次?那天也在下雪,你的心髒不也發作過嗎?”

“不是。但距離那次的确很接近。”

沈星擇摟住了陸離的肩膀:“醫生說,我的心髒問題很可能是在接受心理介入之後才出現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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