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似是故人
西域諸國繁華比不得中原的千裏沃土,但卻自有一番風情。饒是從前同藥王谷的同門來過幾回龜茲,蘇念雪仍舊覺得這般的景象難得。
“都說西邊喊打喊殺的事兒常見得很,如今看來,也不盡然嘛。”
斜瞥了一眼四下打量各處風物的沈楠茵,蘇念雪眉頭一挑,笑道:“說到底四境百姓并無不同,所求不過民生安穩。雖說西域諸國多戰火,但在這尋常市鎮裏頭,其實看不出來什麽。”
“那倒也是。诶,對了。”沈楠茵拉她上了一旁的茶館坐下,随意點了幾樣菜品,興起道,“都說你們藥王谷與咱們大梁北境軍有所聯系,谷中諸多醫者也有從軍的經歷,可是真的?”
“嗯,真的。但也不是人人都的去。”她夾了塊果脯放嘴裏,思量了一下道,“北境軍也未曾要求谷中醫者一定要随軍,那些跟着去的,都是自願随行。不過近些年燕北局勢不定,朝堂不穩,北境軍中的危險倒也不是很大。”
她飲了口茶水,想了想又道:“其實谷中對弟子的管束不嚴,只要不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谷主一般都不會管。至于……”
她話說到一半卻是突然頓住,目光怔然地落在對面桌子上,竟是沈楠茵叫她好幾聲才勉強回過神來。
“你看什麽呢……”沈楠茵順着她目光看去,口中的低喃在見着她望着的那個人的瞬間止了聲息。
西域晝夜冷暖差距甚大,但方過隆冬,尋常人身上多少也是裹了件羊皮襖子的,可對桌上的這人不過随意着了件單薄的玄色袍子,外頭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能根據身形勉強判斷出這人約莫是個女子,至于其他的,莫要說容貌了,就連唯一露在外頭的下颌都被銀箔面具遮了大半。
明明這人什麽都沒做,卻意外地給了人一股銳利之感,像是黑夜中引而不發的暗刃,危險難測。
沈楠茵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臨安沈氏身為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武學自然不差,她自問即便算不得其中拔尖的人物,但已算得上個中翹楚,但今日這人給她的壓迫感,已然不遜于家中長輩。
“……念雪,你認得她?”
蘇念雪收回目光,靜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個人,但……我與那人,也不過一面之緣。”
正當她思慮間,那人突然擡起了頭,眼神在二人身上略略一掃,複又低下頭去。
但這不經意的一眼,卻也足夠讓蘇念雪看清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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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若琉璃,平靜無波。
同四年前那個女孩兒同樣的眸色,但西域中,這樣的瞳色其實并不少見,僅靠這一點來認人,也未免太牽強。更何況,二人嚴格來講根本算不得有交集,即便真是她,又能如何?
好在那人不曾在茶館裏久坐,待到店家把她要的物品拿來後便離開了茶館。
“呼……”沈楠茵如蒙大赦般長舒了口氣,“我說念雪啊,那人估計不是什麽善茬。”
“嗯?從何說起?”
“感覺。”她伸手斟了杯茶,捋了捋思緒,“我雖在真正的高手榜上排不上名,但武人的直覺還是有的,她……總給我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雖說不能僅憑着感覺就斷定一個人的善惡,但總覺得,她沒那麽簡單。”
“嗯,我明白的。”蘇念雪把碎銀子放在桌上,“想來她也只是路過這裏,不過萍水相逢,大抵也是再見無期,你還是不用想太多了。走吧,打理好商隊的事,還得準備去天山的一應事宜呢。”
店家過來收了銀子,見她二人皆是女子,不由得出言勸了句:“嗯……二位要不,晚些再出去?”
“嗯?”蘇念雪有些訝然地看了這店家一眼,溫言笑道,“這是為何?”
“外頭……呃……外頭現在……”
其實不用他過多解釋,街上的嘈雜聲連尋常人都聽得明晰,更何況她們還身懷武藝。
二人相望一眼,邁步到了窗邊。
落腳的這個市鎮算不上龜茲的什麽重鎮,故而街邊口角動武其實也不算少見,比之馬賊劫掠可謂不值一提。
不過今日倒是有些不一樣。
一衆龜茲百姓看着往日張橫跋扈的漢子被輕松地撂翻在地,皆是目瞪口呆。
女子一雙眼睛淡淡地掃了眼圍觀的衆人,擡手把手裏頭的吃食遞給了蜷在一旁的孩子。
那孩子伸手接了,紅着雙眼睛扯了扯她的衣擺。
她似是猶豫了片刻,伸手輕輕在孩子的發頂揉了揉。
可不待孩子有下一步的動作,她突然一把扯起孩子的衣領,足下輕點便躍至了數丈之外。
原以為一擊必中的莽漢落了空,舞着彎刀又要沖上前,可不等他近身,女子竟是在轉眼間就閃身至了她跟前。
就好似在他面前幌了一瞬,待到女子重新站在孩子身旁,那大漢已然跪了下去。
鮮血順着他的口鼻湧出,頗為可怖。
她冷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人,回身在孩子手裏放了錠銀子,閃身離去。
“好快的功夫。”沈楠茵望着那女子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凝重,“念雪,人怎麽樣?”
“人沒事,就是功夫廢了。她沒下死手。”蘇念雪起身收了針,垂了眼。藥王谷的辨微之術讓她足以看清方才的那一擊。不過是平平推出的一掌,竟是在頃刻間廢了一個功夫不錯的大漢。“這人到底什麽來頭……”
沈楠茵默了片刻,突然禦起輕功朝着那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楠茵?”蘇念雪見狀眉一皺,嘆了聲只得随着追了過去。
在不曉得那人深淺的時候追過去委實不是什麽好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楠茵一人絕然不是那人的對手。既然沈楠茵追過去了,那她也只能跟着過去看看了。
所幸沒叫她追太遠。看着她一臉沮喪地回來,蘇念雪也就明了了個大概。也是,那樣的功夫,輕功怎麽可能差了。
“怎麽,我們的沈女俠碰釘子了?”
“別提了,連影子都沒見着。”沈楠茵嘆了口氣。
蘇念雪笑着搖搖頭,道:“你說你,好端端的,你偏要追上去,這又是為何?”
“念雪。”她突然正經起來,“你出身藥王谷,藥王谷又和邊境守軍有所聯系,可聽過西邊的一個派系?”
“什麽?”
“黑鷹。”
她聞言一怔,随即搖了搖頭。這個名字,從來就不曾聽谷中人提起過,更莫要說進一步的了解了。
沈楠茵撇了撇嘴,道:“那算了,大概是我想多了吧。天色将晚,我們還是回去吧,過幾日,就該去天山了。”
“你叫人給盯上了?”男子蹲在房梁上,朝着下頭的人笑得玩味,“難得啊。”
“沒有的事。”她手指在劍柄處輕輕摩挲着,若有所思的模樣。
男子悠哉地半躺在狹窄的梁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半晌,道:“也是,你這些年連去涼州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別說遠在江南的臨安了。不過……”
他側了側頭,像是在喃喃自問:“沈氏的丫頭……怎麽會在龜茲……還有她身邊的那個丫頭……啧,藥王谷的人……他們可是一般不會到這麽西邊的地兒來,還是這個時候……”
“我說阿九,你要不……去探探她們的底細?”他突然坐騎,托着腮笑眯眯地沖着她道,“反正你這幾日也在等線報,不妨找些事來做?”
她頭也不回地給了他一镖,淡淡道:“要去你自個兒去。”
“我可沒空啊,我說小九兒啊,你是沒看見我這兒堆成山的飛鷹來信啊……我這整天裏啊,那是忙得天昏地暗,我還……啊喂,你還真打啊!”
他旋身堪堪避過劍鋒,被迫從房梁上跳了下來,面上頓時有些挂不住。
“那是你自個兒作死。”另一人從房中出來,瞟了他一眼,“誰讓你沒事去招惹阿九。”
也不管後頭如何吵嚷,他把手裏頭的羊皮卷遞過去,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裏頭了。不過阿九,容我多問一句,這個時節去天山,委實不大明智,你……”
“我曉得。”她揣好羊皮卷,琉璃般的眼底劃過一絲無奈,“但沒剩多少時間了。”
他張了張口,本想着在說些什麽,可臨到嘴邊,卻只變作了一句,“多加小心。”
她點了點頭,回身進了房。
一邊被二人晾了半天的人見此也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說,她為何執意要去找那勞什子的天山血玉?要讓二哥知道,非得又是一通教訓。這孩子怎得不長記性呢。”
“她自己的想法,二哥都捉摸不透,更何況你我。”他搖搖頭,“回去把你那滿屋子的飛鷹來信收收吧,那孩子雖然犟了點,但腦子夠聰明,也有分寸,不會有大事的。”
“我倒是不擔心她啊。”他聳聳肩,“我是擔心有些家夥,怕是最近也在謀算着往那邊跑啊。”
“嗯?”
“只是猜測,還沒個準信兒。”他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朝屋裏走,“在沒個定論之前,先別告訴她。不然,老繃着根弦,總不是什麽好事。”
“十一,你把話說完。”
“猜不到嗎?”他回過頭來,慵懶的一雙眼中精光一閃,“與血玉伴生的,是什麽?”
“你是說……”
“救人可謂良藥,殺人可謂閻羅。血玉為壤,天泉為源,化七色之相,生七葉為花。你說那些魔教的崽子,找的是個什麽東西?”他伸了個懶腰,繼續道,“這大概也是藥王谷那丫頭來這兒的目的,燕北的狼毒,解藥,不也是這……七葉花嗎?燕北的朝廷爛的一塌糊塗不假,可燕北以武立國,那大梁北境的狼騎兵,可是半點沒被削減啊。若是猜得不錯,藥王谷裏頭的那位……大概是北境的人吧。”
“……那,可要告訴阿九讓她注意些?”
“唔,用不着。”他渾然不在意地笑笑,“你不也說了,那丫頭聰明嗎?你我不說,她怕是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慘一女主,暫時還麽得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