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風起

塞北的烈風連着刮了數日,原本就需一月的路程硬生生拖了近兩月,饒是如此,到達天山腳下時,這嗚嗚的朔風仍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紛紛揚揚的大雪把原本蒼涼的黃沙掩埋,也斷了上山的路。

西北的雪一旦下了,便不曉得何時能停,急也是無用。蘇念雪裹着客店裏給的羊皮袍,跟在商隊後頭烤着火。

商隊的領頭人看着兩個姑娘孤零零地坐在一邊,吩咐着手下人燙了壺酒送過去。

“北地風烈,比不得關內,二位權且喝些,暖暖身子吧。”

他用的是大梁官話,雖說仍帶了些西域人的口音,但能在偏遠之地聽到鄉音,也足以讓人倍感親切。

二人應了聲接下,倒了兩杯出來小口啜飲着。

“也不知這雪還要下多久……”沈楠茵捧着酒盞抿了口,臉上浮現着些許的愁容,“念雪,此地與涼州相隔甚遠,即便快馬也要兩月的路程,你……”

“不妨事,只要在中秋前趕回去就成。”蘇念雪面上因着飲酒浮現出些許血色,“倒是你,跟着我過來,也有自己想知道的事吧?”

猝不及防下被戳中心思,沈楠茵難免慌了一瞬,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我……”

“你不用覺着抱歉,其實我也知道你是誰。”她眯眼笑着看她,“要不是有什麽要緊事,沈家主也不會把自家的千金遣來西域。你若不願說,我也不會細問。”

“其實說了……也沒什麽關系。”她嘆了口氣,從懷裏摸出了張帛書遞給她,“你們藥王谷的人,身在這江湖中,卻不為這江湖事所累,所以不曉得這事兒也是情理之中。念雪,你對如今的江湖形式,曉得多少?”

“南沈北謝,隔江而立。這不都好些年了麽?”

“不止。”她管店家要了紙筆,随意地畫出了幾個區域,“南沈北謝只是表面,這些年,江湖上林林總總的幫派勢力,其實并不少。旁的我不好細說,但就我沈家,所轄的區域也不過是江南一塊,再偏一些,便有些鞭長莫及,想來蘭陵謝家也是如此,這些年清河權煌閣在北方可謂聲名鵲起。西南一隅,巴蜀唐門憑借天險自可守得一方,唐門往北,極天宮立于洛水,亦是是不容小觑的勢力,再過去,臨近長安的地方,就是你們藥王谷了。”

蘇念雪目光落在她畫的圖上,若有所思道:“即便如此,這些年也還算太平。”

“但有一事,謝氏和我們,一直不曾達成共識。”

Advertisement

“什麽?”

“墨客山莊。”

一言出,二人皆是靜默。

蘇念雪阖了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墨客山莊。這個名字若是再中原武林提起,怕是要招來天大的麻煩。雖名作山莊,但立派于何時,其總舵所在何處,莊主是何人,江湖中無人知曉。即便是號稱無所不曉的玲珑閣,也從未開口透露過任何關于墨客山莊的消息。

若它僅僅是神秘也就罷了,但真正讓人覺得可怖的,是它座下的七十二位鬼差。

鬼差無名無姓,只以排行名號示人。這群人是不折不扣的死士,只聽從墨客主人的號令,每殺一人,現場定會留下所屬的墨客令,但即便如此,也從未有人找到過任何一位殺人的鬼差。

神秘至極,行事又從來不按常理出牌,這樣的一個勢力,哪能不讓人忌憚?

“這些人,其實和江湖黑道上的殺手有些相似。”她想了想,睜眼看了眼沈楠茵,“想來門規森嚴的蘭陵謝氏,對這些人應當是深惡痛絕吧?”

“确實如此。”沈楠茵苦笑着搖搖頭,“前些時日,謝氏本家的一位前輩遇害,現場留下了鬼差的墨客令,謝家人說,就他們掌握的線索看來,人應當是逃到了南邊,要求我們派人追捕。但家父派人去看了看,有些不對勁。”

“此話從何說起?”

“按理講,墨客令上頭一定有着鬼差的排位,但派去的人回報,上頭寫的,是十七,但家父查了往日死在這人手底下的記載,此人傷人的兵刃,是飛刀,但死者卻是死于毒傷。你不覺得這過于蹊跷?”

蘇念雪眉梢一抖,蹙眉道:“在刀上淬毒,也并無不可能。”

“話雖如此不假,但家父取了些許血樣去醫館查了查,那毒……”

“怎麽?”

沈楠茵定定地看着她,猶豫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道:“來自天山。”

“天山的毒,沈姑娘要找的毒,怕是和天山魔教有關系咯。”一邊聽了半天的商隊頭領突然插了一嘴,“我雖不曉得什麽墨客山莊,但姑娘說的這天山的毒,十有八九是來自咱們西域的魔教。”

二人相望一眼,沈楠茵朝他抱了一拳,道:“前輩,能否細說?”

西域漢子深灰色的瞳孔裏頭透出了三分追憶的神色,低語道。

“說起來啊,也是好久都沒聽到有人再提起過魔教了。自二十年前西域諸國亂局被平之後,西域的魔教也就逐漸銷聲匿跡……但誰都知道,他們并沒有消失。這些年,西域國主被刺,也多半是他們的手筆。大漠裏頭,若說有什麽奇珍異草,多半也就是來自這天山。魔教的人,可不就最善制毒嗎?”

“可此事發生在中原,路途迢迢,如何能斷定便是魔教的人?”

“這我便不知了,我不過是給姑娘提了個醒罷了,其他的,我就說不準咯。”

蘇念雪起身推開客店的窗子,見着風雪漸弱,回身朝她一笑,道:“看樣子,你是得跟我上一趟天山了。”

她合上窗,走到那漢子面前坐下,深吸了口氣道:“前輩,同你打聽一樣東西。”

“诶,姑娘你說。”

“七葉花。”

“……姑娘竟是來尋這個的麽……”他看了她許久,終是無奈一嘆,“這東西,确然是在天山上,但也好些年沒人弄到過了。那些個采藥人說了,要找這東西,怕是要翻越整個山頭,但能不能找到,也是要看運氣的。只是不知,姑娘要這東西,來幹什麽?”

她垂了眼,坦誠道:“家師的病人,需要這東西救命。”

漢子聞言只是搖頭,“原來如此……姑娘,若要找這東西,去鎮上北邊的那座醫館,我曾聽聞,那邊有采藥人見到過,具體在何處,你便讓他畫張圖給你吧。只是這個天氣,陪你上山,卻是不可能的了。”

“多謝。”蘇念雪微微彎腰,手放于胸前朝他行了個西域的禮,回到沈楠茵身邊。

“如何,你還要去嗎?”

她仰頭把略有些冷去的殘酒飲盡,微微颔首。

“事在人為,總要試一試的。”

沈楠茵聞言點了點頭,面上卻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要問什麽,便問吧。”

她擡眼看了看面前姑娘秀美的臉,終是開口道:“可否告訴我,是什麽人讓你……”

蘇念雪握着杯盞的手扣緊了些,她抿着唇,過了許久才終于道了聲。

“大梁北境主帥,靖安侯洛清澤。”

與此同時的龜茲邊城內,也頗有一副山雨欲來的氣氛。

他看着面前人變得凝重的面孔,不需要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傳信嗎?”

“嗯。”十一随手抓了張空着的信紙簡略地寫了些什麽,出門綁在了院中黑鷹的腿上。

他順了順黑鷹的翎羽,口中一聲呼哨,擡臂把它放了出去。

黑鷹在空中盤桓了幾圈,終是逐漸消失不見。

“到底是些不安生的狼崽子。”他哼了聲,眼中暗沉。

“不過他們有動作也不是什麽壞事。”他走過來拍了拍十一的肩膀,輕笑道,“這不,踢到鐵板了。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這回是阿九啊。”

“也是。”十一松了口氣,“通知其他人吧,既然敢來,就別怪我們不放過他們了!”

“好,不過話說回來,你給阿九傳了什麽?”

“那群崽子在天山附近的爪牙位置,我算了她的腳程,收到飛鷹也差不多該到天山了,掰掉他們的爪子,可不會耽擱她太多時間。”

雪夜趕路其實不是什麽好選擇,但她此刻也顧不得太多,飛鷹來信所述的情形不容耽擱,若想要此去天山沒有後顧之憂,那就得斷了魔教的後路。

她策馬立在雪坡上,遙望下頭的燈火點點,目光冷肅。

“人分的很散,一隊只有二十餘人,不必擔心。”懸眼站在她身後,低聲道。

“知道了。”她下了馬,抽出腰間的長劍,“勞駕,看顧好我的馬。”

言罷,她禦起輕功,自坡上飛掠而下。

烈風在耳邊嗚嗚地吹,聽不見下頭的聲音,懸眼牽着有些不安的馬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靜靜地等着。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他瞥見有人從下頭緩緩走了上來。

劍上還殘着些許血跡,她随意取了把雪把上頭的血抹淨,收劍回鞘,從懸眼手裏頭接過了馬缰。

“等到他們的人準備上山,飛鷹告訴我。”她翻身上馬,沖着懸眼一拱手,“盡可能拖幾日。辛苦了,多加小心。”

“是,夜間趕路,也請小心。”

她輕輕颔首,調轉馬頭消失在夜色中。

懸眼目送她離去,輕功下了坡。帳中燈火依舊,只是原本的人已然喪了命,他望着仍有餘溫的烈酒,眼中流露出嘲諷的意味。

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這個排版ok嗎(。)不行我再改……

今天也是麽的姓名的某人呢(說完就跑jp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