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告,赤司征十郎,被告,西野真司,雙方到齊。”

法官居正中席位,宣布開始調解。

兩側椅子靠近門的一邊是原告赤司和他的律師團代表山本,對面則無疑是富酬和他的助理。

原告辯護律師六十左右,鬓發霜白,精神矍铄,笑眯眯的非常慈和,實際大有來頭,國內頂尖資深律師,擅長民事案件。

“你多動症?”

富酬問右京,他從入座看到對面的瞬間就低頭整理那幾篇資料,沒完沒了。

右京擡頭往前方法官光亮的頭上看,很快他連法官都不敢看了:“為什麽法官露出那種眼神?”

這個富酬知道:“我曾當庭撕下了他的假發。”

盯着他禿頂瞅約等于挑釁。

所以連要跟案到底的法官都得罪了,官司是徹底沒法打了吧。

破罐破摔的右京反而心情清淨了下來,他一般不看富酬,眼不見心不煩,這一眼突然發現富酬沒戴隐形眼鏡。

富酬之前的黑框眼鏡壞了,另配了副,細銀絲邊的方形簡潔鏡框,蒼白的面色唇色,無一不有股中世紀歐洲吸血鬼的矜貴。

接着聽案情,原告在案發前居然和富酬有點牽扯,他不由得去正式的打量一下那位傳說中的超級富二代。

入目即是鮮紅,青年模樣,火紅的短發,異色雙瞳一赤一金,眼光頗具掠奪性,相信那只是與生俱來,與之相對的,他表情不算冷漠,很平,讓人想到冷卻的岩漿表面。

見過的人都會由此想起他不怒自威的父親,國民度很高的外號是“小赤司先生”。

這樣的人會為路人駐足,定然彌足珍貴,然而那路人還不領情,扭頭為他對家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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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恩将仇報?”

“且不說素昧平生無恩無仇,即便有恩,我這叫公不廢私。”

公不廢私……右京迅速瞥了眼對方年過花甲的辯護律師,低下頭繼續整理材料。

雖年過花甲,語氣随和,商談過程中山本律師可謂笑裏藏刀步步緊逼。

富酬咬定意外傷害,強調調解前被富酬勒令裝聾作啞的委托人的傷情和心理損傷,山本律師則堅持被告違反交通規則,蓄意訛詐,性質不單純。

右京全程劃水,然而交鋒某一時刻,富酬竟出了差錯。

他似乎被難住了,稍稍垂眸,眼中的瑰麗星湖便被睫毛纖長遮出一道清淩神秘的藍。

右京目眩神迷的同時後背寒毛直豎。

眼見對面原告微笑着為富酬解圍,右京不可思議的仔細打量富酬,這應該屬于試探性失誤。

試探原告對富酬這個人,或者這張臉,更具體的,對這雙眼睛的容忍度和縱容度

就像富酬說的,他能不擇手段。

這案子的勝率原來在美色上,說不定日理萬機的這位會跟一碰瓷大爺過不去,制造這樁訴訟就為了……有錢人的快樂可能往往就是這麽別出心裁,且枯燥。

顯而易見的,此次調解雙方不歡而散,相約法庭再見。

倒是結束後對方辯護律師來和右京打招呼。

富酬邊點煙邊在遠處回憶,他調查過右京生平,但不怎麽在意,所以忽略了,對方辯護律師好像本來是右京入行時期的導師。

對手是昔日否認自己價值的導師,右京應該很想贏吧。

富酬忽的取下嘴裏的煙,單手插兜,向一旁被保镖簇擁着離開的鮮紅人影走去,步速不疾不緩,那一隊人停了下來。

為首直面富酬的保镖向前兩步,雙手交叉規矩的放在身前,但在等富酬走近這十幾秒,他不僅沒起到有效的威懾作用,反而在富酬的注視中不易察覺的向後挪了挪腳。

富酬夾煙的手向一邊擺了擺,煙灰飄落,那人下意識讓向一邊,現出他主子的身影。

赤司看了那保镖一眼,眼中有些笑意的轉向富酬。

“什麽事?”

“閑談罷了。”

盡管富酬還算和氣,視線卻完全不沾赤司,只望着多雲的暗藍天空。

“當今社會是勢利的社會,以貌取人就是勢利的表現之一。”

有錢人品質比較好道德水平高是勢利。下意識為氣場強大的人讓路,也是勢利。

“我想說的是,你再對我方留存一絲心軟,官司中破産的就不止赤司氏了。”

說罷富酬把煙叼回嘴裏,轉身離開。狠話放下了,這回他們上哪贏去,誰知道。

“……”

赤司敏銳的察覺,打從初見,與自己因外貌對他略有好感不同,他反而對自己有些微妙的厭惡。

不過也沒什麽,赤司會打這個官司,為的不是富酬喜歡。

正式開庭。

富酬已經是媒體常客了,再加衆所矚目的赤司氏繼承人,這兩人卷入了一個過于無聊以致極具争議的碰瓷案件,貌似毫無懸念的結果和屢屢創造奇跡的富酬,注定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交通肇事罪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肇事後逃逸或其他特別惡劣情形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右京視線盡量避開法官頭頂,直直盯着原告席陳述。

“這是委托人的驗傷報告,手臂骨折,多處軟組織損傷,結果顯示輕傷二級,法官大人随時可以查證。”

山本律師捋了捋花白的小胡子,站起來慢條斯理的一一反駁。

“被告索賠百萬醫療費及精神損失費,假設條件成立,這個數額也是不合理的。”

右京從山本律師開口就噎住了。

“從被告公民檔案來看,西野先生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法庭做客了,在牢裏度過的時光不遜于正式工作的日子。《刑法》二百七十四條,敲詐勒索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對方還沒拿殺手锏的出行車記錄儀,這邊就發不出聲了。

倚坐一旁的富酬狠狠踩了右京一腳,右京忍住痛呼,方道:“但是,委托人家中沒有親眷,收入來源僅他一人,年老體衰存款微薄,他十天半個月爬不起來無法勞動,身家百億的原告不僅不願擔負責任,甚至将其告上法庭,诽謗難以維持生計只求安穩的委托人敲詐勒索。”

“衆所周知且一目了然,我的委托人赤司先生,人格健全,于常青藤大學就讀,提前完成碩士學業,智識卓越,自願回國為國家社會做貢獻,道德良好。”山本律師道,“而關于被告人品和收入問題,我們對被告曾經的同事、鄰居、戀人等進行尋訪,調查顯示,在廣泛意義和價值觀念中,于社會于工作于鄰裏,被告都不是個合格的公民。”

“《道德經》說,大白若辱,大方無隅,私心和嫉妒心足以蒙蔽一切,實際上如何誰都不知道,畢竟人言可畏,這份調查可信度存疑。”

右京說這話自己都心虛的不行。

山本律師慈和微笑:“案底就是案底,我們在法庭上,品行自然由社會規則的法律判斷,煽動感情,避重言輕,實非有職業素養的律師所為。”

……

休庭後沉默至今的富酬,開口第一句。

“你老師這麽厲害,怎麽教出這麽垃圾的學生?”

“……”我垃圾怪我喽。

面對否認過自己的老師右京當然想證明自己,贏了這次。

不過客觀看來情況各方面都不利,右京向來随和,便擺正心态,結束要做的工作,閑閑的戴着口罩在屋內噴殺蚊藥。

右京不經意瞥過書房,按理最希望贏的那位,昨天右京眼見他從書房出來,天擦黑出門,出門前罕見的打了領結,算是捯饬了一番。

整整一晚沒回來,下午開庭,早上還不見人影。

剛這麽想鑰匙開門聲便傳來。

右京本不願理富酬,但這人好像喝了不少酒,腳步不穩的一頭栽進了剛整理的沙發裏。

天地明鑒,右京唯一擔心的只有沙發套是否蹭上酒漬或嘔吐物。

走到富酬跟前,右京剛要一把推他下沙發,富酬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緩緩坐了起來。

右京心虛的收回手,小心觀察富酬神态,居然意外的和藹。

臉頰和嘴角都是微微笑着的,心情似乎不錯。

“有勝算了?”

富酬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眼神很是清明,不過身上酒氣沖天。

“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為了錢。”富酬調整姿勢,讓自己窩在沙發一角,“我讨厭酒。”

右京整理沙發罩流蘇,随口說:“我看你喝的挺開心。”

“正因如此。”

“什麽?”

“酒精讓我心情變好,太惡心了。”

“……”

沒理解錯的話,他讨厭自己心情好。

“叫你收集的資料和請的人?”

“哦,那個。”富酬閉上眼,眉頭擰的死緊,右京莫名可憐他,“沒問題了。”

母性亂泛濫的右京半跪下來給他脫鞋,脫外套。

富酬眼也不睜配合的擡胳膊:“放心,不輸。”

右京從沒抱贏的希望,讓誰放心?自言自語?

解開第一顆襯衫扣子呼吸能順暢點。

然後,右京瞥見他脖頸側下有暧昧的紅痕。

右京扣了回去。

動作時碰到了冰涼的金屬,像是條墜子。

“別碰。”

富酬把墜子摸出來攥在手裏。

“很重要?”

“長者遺物。”

一眼之下,那是條液态般的幽藍色寶石墜子,紋理形狀精美之餘,細細雕刻了文字Dagaz,含着異域宗教的神秘氣息,。

“上面是什麽語言?”

“……”

富酬睡着了。

Dagaz是另一個世界的文字,象征着光明,希望,曙光。

下午開庭。

原告山本律師仍占上風,一戰敗,二戰右京無力招架,富酬在旁邊趴着沒醒酒,眼看審判将下了,右京也不強求,這個結果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的還是富酬。

富酬從桌子上爬起來,叫右京把資料拿出來念。

當事司機有毒駕歷史,事件平息後改頭換面開上了赤司氏的車。

“除了駕駛員,對駕駛員具有主導權的這位看似完美無缺的小赤司先生,”富酬用他那雙溫暖的藍綠雙瞳遠遠注視着赤司的異瞳,快語速放緩,尖銳不減分毫,給聽者充足的反應時間,“有精神病史。帝光及洛山的中學期間,患有人格分裂持續三年之久。”

一片嘩然。

右京沒料到局勢能反轉到這個地步,富酬明明絕對實力壓制,那昨晚他……

談生意應酬一晚,宿醉弄得富酬很不舒服。

這僅僅是個階段性的開始,重頭戲還在後面,對方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坐下喝了口保溫杯裏的洛神花茶,隔着襯衫衣領搔了搔被蚊子叮的紅痕。

坐他旁邊的智障輕易憑零星線索下了定論,把他想成了某種人,也是勢利。

作者有話要說:

盧恩文字Dagaz是個非常吉利的符號,也有轉變成長的含義,不過不是爆發的,而是持續長久的。

盧恩文字是一類已滅絕的字母,本文借用作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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