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醫院四面牆壁霜白,散發出淡淡消毒水和苦杏仁味,被西野揩油的查房護士小姐憤憤摔門,右京與她擦肩而過。
門再度打開,西野見不是那個銀框眼鏡的就沒了顧忌口無遮攔:“我裝病裝到官司贏了就能回家數錢了吧?”
面對這樣的委托人,右京不知道說什麽,他已經按富酬指示的請這層樓的醫務人員去了別處。
沒讓右京等多久,富酬進門後随手反鎖。
右京指着滿面油光的西野:“他毫發未損,驗傷報告怎麽辦?如果造假一旦被起訴方查出來必輸無疑。”
午間陽光透過窗子柔柔的灑進室內,富酬扶了扶鏡框,冰涼金屬光澤閃過。
“今天來就是解決這件事。”
他走到西野的病床前,抄起腳邊的陪床凳子,揚手便往西野腦門砸。
西野反應快的一躲,凳子砸到了他手臂上,手臂形态立時改變,他接連不斷的叫罵。
富酬吩咐右京。
“拿條毛巾來。”
右京下意識服從,把毛巾給富酬時才意識到,如果是要用毛巾堵嘴就不用清樓層了。
西野卧在病床上哀嚎,富酬抻開毛巾包起旁邊金屬保溫杯,遞往右京面前。
“做什麽?”
“你說呢。”
“他手臂已經折了。”右京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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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車撞只折了手臂,沒有擦傷挫傷?”
耳邊是老人的哀鳴,右京嘴唇抿緊,頭一次為西野,也是為自己懂得,作惡是需要付出不輕代價的。
富酬手又向右京伸了一伸。
“來吧。”
你自找的。
既然上了賊船,別想清白靠岸。
……
手臂包着繃帶挂在脖子上,面有青腫的西野坐在被告席,麻木的對法官的每個提問背富酬準備好的答案。
右京望着桌上的保溫杯,渾然不覺自己盯着保溫杯的眼神與富酬望着雙手時的神似。
“人證确保到場嗎?”
右京緩緩回富酬一個點頭,證人出庭後需要他念材料。
至于證人,首先出場的是赤司中學同學黃濑涼太。
金發耀眼,笑容閃亮,衣着時尚,身為事業上升期的模特兼偶像,黃濑出席這次庭審,站在昔日中學同學籃球場隊友對立的被告方證人席,這起無聊的官司真的能引起廣泛關注。
“原告赤司先生是否在中學存在期間精神問題?”
黃濑起了個範,聲情并茂的開始表演:“在帝光那時候小赤司一開始很溫和,後來突然變得冷漠不近人情,我當時很傷心……”
原告席赤司扶着額頭閉目養神。
富酬指節扣了扣桌子:“請回答是或否。”
“是。”頭一次上庭上黃濑忍不住多說幾句,“小赤司原本兩只眼睛都是火紅色,性格大變後有只眼睛也變成了金色,我還懷疑過那是美瞳,沒想到不是,再後來他眼睛顏色變回來了……”
法官請證人及時結束發言。
下一位被告方證人是赤司的中學兼大學同學綠間真太郎。
人是右京請的,但過程比起請藥理學家不算複雜。
“赤司成績非常好,社團活動出衆,贏得了很多競賽。”綠間聲音平緩,視線不在任一人身上,如實闡述道,“但要兼顧社團和競賽的同時還要成績并不簡單,所以不止赤司,很多學生都會選擇藥物輔助。”
“什麽藥物?”
“聰明藥。”
山本律師瞟了眼不為所動的赤司,下一名證人上庭,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摘下老花鏡不停擦拭。
觀衆席裏有認識西野的來看熱鬧,何況聲名赫赫的原告,他們一致認為,世家名流的赤司最不明智的就是自降身價打這場官司。
為一碰瓷老流氓鬧出醜聞本身比醜聞還難堪,何況所謂醜聞不過服用違禁藥物,實際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
當然其中也有特別氣憤的,比如赤司的中學同學、校隊隊員之一的青峰。
但他氣的是黃濑及綠間對赤司的背叛,綠間離席後他便再也坐不住,沖出去找他倆問明白。
黃濑溜的快,綠間其實也跑的掉,不過他料到青峰會來找他問個清楚。
“你也猜得到我出庭作證是誰的意思吧。”
綠間的冷靜讓本想揪他領子先揍一拳的青峰意識到了什麽。
“是赤司?”
“先回庭審,好戲在後頭。”
“有一點我沒想明白。”
對面的山本律師眉頭深皺并不能讓右京開心,他轉向富酬:“行車記錄儀?”
“嗯。”
富酬把有幾處癟的保溫杯蓋子扣回去,在證人發言聲中壓低聲音:“我得到的情報是那片地區受信號幹擾,行車記錄儀沒起作用。”
“你怎麽知道?”
“赤司說的。”
……
“俗稱的聰明藥一般指安非他命。能使興奮中樞神經,類似利他林、專注達和阿德拉都讓人精神高度集中,學習效率翻倍。”藥理學家說,“這種藥用來治療氣喘、睡眠失常、過動症狀與短期治療肥胖症,獲得了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的許可,是常用抑制食欲的處方藥。”
山本律師悄聲問赤司:“那期間你有沒有抑郁失眠?如果有就有回旋的餘地。”
“只是為了考試。”
“待會悠着點說。”
藥理學家接着道:“但這類藥有成瘾性,大劑量使用會引起精神錯亂,思想障礙,類似妄想性精神分裂,長期使用停用後脫瘾症狀包括精神呆滞 、昏睡、易怒、煩躁不安……說白了,就是比毒品好點的毒品。”
右京聽到這終于反應過來富酬做的多絕。
其實司機的毒駕老底未必是真的,很可能是僞證,主要是拉連赤司本人下水。
隔天頭條報道就得是:人證物證俱全,赤司氏唯一繼承人庭審大現形。
不過經歷了友人背叛、名聲受損後的赤司看起來很沉得住氣,接受傳訊的态度十分端正,即便問話人是富酬。
“在黃濑先生的證詞中可以得知一點,盡管不知道是怎麽個生理機制,即你的瞳色可以反應自身的精神狀态。”富酬走到赤司所在正中被傳訊席位側面,“所以服用藥物情有可原……”
“我服藥只是為了專注于考試,之前有過的精神方面問題早已痊愈。”赤司打斷富酬,條理清晰語氣平直的解釋,“跟我起訴被告和事發當天的狀态關系不大。”
“精神分裂的症狀之一是妄想,包括服藥或藥瘾發作産生的幻覺,很可能讓你對事件的認知出現巨大偏差,弄清赤司先生你的精神狀态很有必要。”
赤司此時有些被富酬話中暗含的意思牽動了情緒:“我沒有任何妄想、幻覺和藥瘾。”
富酬微笑:“我沒說你有,不必急于否認。”
赤司謹慎的不再說話。
“據我了解,你在國內期間一直成績優異,為什麽在大學中選擇依靠藥物?”
“頂尖學府的壓力非同尋常。”赤司頭顱轉向前方:“落後就會被淘汰,不是第一就屬于落後。”
“那麽你獲得第一了嗎?”
赤司頓了頓:“有幾次。”
“你的父親在你沒取得第一時持什麽态度?”
赤司沉默。
“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中,少年時期父愛的缺失是成人後精神分裂産生的原因,況且赤司先生你如此驕傲。”富酬進一步撩撥赤司的底線,“修習商學逐漸接手家族事務以來,商界大多數人稱你為小赤司先生,這個稱呼最後演變成了蓋過赤司征十郎本身的名號,任誰都會喘不過氣來吧。”
赤司不禁笑了笑,聲音不高不低,語出驚人。
“讓子女難堪不就是為人父母的特權麽。”
不僅山本律師臉色變了,右京還發現後面有媒體錄音。
“他們不用學習就能成為父母,而倫理道德上,孩子必須感恩他們,服從他們的安排,通過不斷學習去達成他們的期望。”說的偏激,赤司情緒卻不高昂,口吻冷漠,“不知有無父母感恩孩子讓他們成為了父母。”
引導似乎起了作用,但有點不對。
“每個人都被幽閉在他人的期望中。不能辜負長者的期待,不得不成為別人眼中應該成為的人,那麽我成為了什麽?”
說這話時赤司凝視着富酬,好似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富酬。
“延續長者願望的工具,驗證長者預言的道具。”
富酬不自覺收緊手指,同時意識到了不止他想突破赤司的心理防線,反過來,赤司也在不動聲色的挑撥他的情緒……
“暫停詢問。”法官突然道,“原告律師申請補充證物。”
補充證物是恢複好的行車記錄儀錄像,視頻上西野的大臉和躺倒在緩慢行駛車輛的動作清清楚楚。
勝利在望之際前功盡棄。
尚未下達判決結果,下次開庭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
再在場外遇見赤司,他的保镖團人數減半,相比上次沒有任一相同的面孔。
赤司平和的跟富酬打招呼,沒有絲毫占上風的傲慢。
“聽說西野先生又被起訴了,當事人身陷兩場官司,實在辛苦你了。”
盡管貌似被赤司用錄像陰了一把,法庭上還被傷口撒鹽,但富酬此時聽他虛僞的外交辭令,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愉快。
“請你最好保持警惕,還沒結束。”
“謝謝提醒。”
這種表面看不出來的惱人傲慢才是最極致的傲慢。
為當事人西野攤上的另一案子絕望的右京終于在地鐵站臺找見富酬。
“西野真得罪了不少人。得想辦法讓原告撤訴。”
就算贏不了了,起碼盡全力。站口等車時,從手機端查詢案件信息的右京将信将疑的看向富酬。
“起訴西野的人居然是兒玉光護士,怎麽回事?”
地鐵到站的刺耳聲響夾雜了風聲,富酬不高的話音清晰傳來。
“已經很明顯了。”
說不留情就雙方各施神通,富酬可從沒小看過赤司或指望他高擡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