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聖誕節。
年關将近,沒什麽官司。
富酬閑下來了,不過賬戶中的數字一直随版稅呈指數增長。
他一閑兩周,前一周每天出門,後一周每天睡覺,只有右京提醒他吃飯多少吃一點,再也沒見他打起精神做什麽。
富酬是被客廳的談話聲吵醒的,他窩在床上,腦袋放空等待睡意再度降臨。
談話聲絡繹不絕,七嘴八舌,好像有十來個人在說話。
富酬很容易入睡,但覺也很輕,他起身找水喝,打開房門時視野變黑,有人扶了他一把。
“怎麽了?”
右京端着一盤切好的水果,空出一只手握着他的肩,感到手中只捏了一把骨頭,前段日子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沒了。
富酬拂開他的手,走到客廳,倚在往常放水的櫃子邊,沒有水,可能因為這群莫名其妙的客人,他沒戴眼鏡,模糊看出他們是右京的兄弟。
趁他睡覺時右京不知對客廳做了什麽,沙發茶幾不見了,正中是一個巨大的被爐。
圍着被爐吃橘子談天的一幹人等因為他的出現而凝固,氣氛尴尬,右京走過來把水果放在被爐桌上。
“他們為什麽聚在這?”富酬問。
“打擾你休息了,不好意思。”雅臣向他稍稍點頭。
風鬥口氣不好的道:“還不是右京哥說不放心你自己在這,不肯回家和我們過聖誕。”
富酬懶洋洋的兩肘向後撐着櫃子:“那告你們非法入室有點難度。”
Advertisement
“……”
沒見過富酬的朝日奈椿趴在被爐桌上,扯了扯風鬥:“今天是聖誕,快樂,快樂。”
“見到他誰快樂得起來啊。”侑介小聲嘀咕。
茶水不夠,右京要去再燒,走到客廳通往廚房的門關,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他以為這幫孩子來熱鬧熱鬧也好,富酬多少情緒能有所好轉,他想錯了。
樓上突然傳來咚的一聲。
右京想起:“還沒去跟新住戶打招呼。”
富酬走向洗手間:“別去。”
右京點點頭:“那就不去。”
十分鐘後富酬接着電話出來,步履匆匆回房換了衣服出來,走到被爐前,一大桌子人齊齊轉向他,他旁若無人的從桌子上拿走最滿的一杯茶。
侑介睜大眼睛,眼看着自己的茶被他一口氣喝光。
富酬把杯子放回侑介面前:“聖誕快樂。”
侑介:“……”
右京不清楚富酬出門做什麽,拿了件厚大衣攔住他,讓他穿好再走。
一副花花派頭的僧侶朝日奈要在富酬走後打破沉默:“真是個漂亮的人啊。”
“要哥知道他做過什麽吧?”朝日奈梓問,“連我都知道,棗哥因此死都不來。”
“不妨礙欣賞嘛。”
昂不敢茍同:“要哥真是……”
“他真是日本人嗎?”琉生的點在于,“漂亮的方式不符合國情。”
“還有他的名字,姓富就像中國人名字,如果姓富酬那就沒有名了。”祈織一本正經分析,“可能是少數民族名字。”
“我國少數民族不是這樣。”雅臣終于開口糾正,“他眼睛很有異域風情,也許是某個歐洲民族。”
右京想起他挂墜上的文字:“我找過,有類似的民族,但早就滅絕了,還是沒有。”至少這個世界沒有。
富酬的話題到此為止,他們開始讨論如何套路棗哥來這,雖然他們在這不會待到天黑,家裏只有妹妹看最小的弟弟。
天将黑商戶的彩燈便連片閃爍,情侶和友人成雙結對。
富酬意興闌珊的走過一片節日氣氛的街道,進了間酒吧,剛坐下,一名男子在他身旁落座。
“初次見面。”
來人戴着無框眼鏡,藏藍中長發,話音的細枝末節有些關西腔,長相擔得起英俊二字。
“忍足侑士。”
接着給富酬買了杯酒,他應該是擅于交際的那類人,淨說廢話卻并不讨厭。
“談話若只求最大效益就沒意思了。”忍足也看出他不耐煩,友好的笑着,“生意場上我也一貫這樣,利益不提,只交朋友。”
富酬揚手:“再來一杯。”
“總有除了錢以外你會感興趣的話題吧。”
他向來無往不利的交際手段就在于通過不談關鍵要事,摸清對方的思維和行為模式,來把事情談成。
“比如市場、股票和群衆心理。”忍足留心富酬的神态“再比如信仰、正義、理想主義……”
“那些你可以跟十年前的我談,我那時候還幼稚。”
“這些怎麽是幼稚呢?這麽想才讓人覺得沒長大。”忍足發現了突破口,“我看了七濑戀的新聞回訪,她獨身帶着孩子,因為案底找不到正經工作,社會援助項目也不對她開放,快活不下去了,我相信她是兇手,但也不覺得她罪當如此,這時候正義在哪,真讓人費解。”
“她是你看到的,活不下去的不止一個七濑戀,有人被霸淩逼到跳樓,嫌犯連教唆罪都判不上的,還有人冤案十年被釋放。”富酬低頭去看杯裏酒液的波紋,“沒有正義,哪個世界都沒有,正義是個被廣泛應用于現實的理想概念,同公平一起讓人勉強接受生活的東西。”
“太悲觀了。”
“我只是個現實的人。”
“你是因為做律師才現實,還是因為現實而做律師?”
“什麽都不為,只為金錢。”富酬又灌下一杯酒,莫名念道,“被過去困住的人。”
“財閥為什麽會成為你的敵人?”
“我向來無意與誰為敵,我必須如此。”富酬說,“不從資本終點的財閥割肉,難道去剝削普通大衆嗎?”
“你很矛盾,我欣賞你。”忍足真誠道,“不過你這樣也會讓自己身處困境。”
“我早已在了。無論初衷如何,財富不會憑空生出,積累金錢到一定限度就是積累資本,而資本來到世間,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肮髒的東西,我終究是個剝削者。”
原來他深谙本質,忍足之前未見到本人倒有點輕視他了。
“所以當我處于困境之時是我的對手最要當心的時候。”富酬喝下不知道第幾杯酒,話鋒一轉,推開杯子,“因為只可能是我讓自己處于這個境地。”
“……好吧。”忍足撐頭看着富酬穿外套結賬,“我也要回去陪我家跡部女王了,再見。”
順便彙報成果。忍足此行的任務是确認這個人會不會再對跡部氏有動作。
但他偏反其道而行之,還表現出對大廈将傾景象的期待和興致勃勃,至于跡部采取什麽措施,忍足管不了。
明明電話裏兩句能說清的事,還讓富酬出趟門,談話涉及的內容也讓人心情不好。
街上的歡樂氣氛壓得他喘不過氣,一路快步走到樓下,居然遇見了碰瓷案的證人綠間。
綠間比忍足痛快多了,徑直遞過來個禮盒,言簡意赅:“代赤司送你聖誕禮物。”
富酬拆開,是柄短刀,他從刀鞘中抽出纖細的刀身,已開了刃。
送刀有兩層意思,一為預警,二為斷交。
在預見未來的風浪中,赤司明确表明了立場。
“我說過大可不必,我行事如此,出了事誰都不怨,誰都不求。”
“我會如實轉告。”綠間道別。
富酬久久停留在原地,打量着這柄精致的刀,映晃着樓梯間電壓不穩的光線,将其放在頸間,一寸寸迫近,向上仰望,仿佛想通過迫近死亡看到什麽人。
有溫熱的液體順刀沿的斜度流到手上,他用外套衣擺拭去刀身的血,若無其事的收刀入鞘,動作很快,他怕自己真的沖動。目标沒達成,他又有什麽資格一了百了。
開門,屋子一片漆黑,充滿茶和柑橘的氣味,伴着熱氣烘得他酒勁兒騰了上來。
他換鞋走進來,眼前黑暗無光,什麽都看不見,常年點燈和工作度過每一個深夜,他都不知道自己夜盲,終于憑感覺磕磕絆絆的坐在被爐桌上,他不想動了,就這麽坐着,被深沉死寂的黑暗包圍,讓它浸入體內,清醒的體味着酒精對自己的作用,思緒逐漸混亂,變為一團漿糊,絕對的寂靜和失明的狀态讓他無限孤獨,他沒有一腳踩進無底洞不是麽,這只是一個鋼筋水泥砌成的大方塊,方塊裏不是只有他獨自一人。
他摸着冰涼牆壁,抱着自己也忘了的目的去找近處的活人。
“富酬?”
以為富酬就在外過夜了,右京剛睡下,不習慣也沒必要鎖門。
“不,是聖誕老人。”富酬想起來了,蹲身伏在右京床邊,從兜裏拿出了件東西塞進他枕頭底下,“禮物。”
右京起身,嗅到他身上不淺酒氣,不确定他的清醒程度:“我都沒給你準備,沒想到……”
“不用回禮,我在這待不到過年。”
待不到過年是說要離開?右京坐起來,禮物也是告別?
“竟然特意告知我。”
“你可是我認定的阿諾德。”
“本尼迪克特.阿諾德?”不止酒氣熏人,右京還嗅到了血腥味,“上衣脫了。”
富酬喝了酒總無由來的情緒高漲,暈暈乎乎搖搖晃晃的照他說的脫衣服。
“你垂涎我美色。”
“我垂涎你髒衣服。”光線不足右京沒看到他脖子上的傷,“脫了放洗漱間髒衣簍裏,我明天一起洗。”
“你是我家傭嗎?”
右京扯一團軟泥似的富酬起來:“我也會生氣的。”
富酬沒站住,栽歪着往旁邊倒:“生氣會如何?”
右京眼疾手快的把人拽過來,富酬腦袋沒輕沒重的撞在他胸膛上,他扯下富酬半脫不脫的外套,感到他帶着酒氣的濕熱呼吸打在胸口皮膚上。
“生氣,跟我酒後亂性……?”
右京不知拿癱軟在自己懷裏說着胡話的這個人怎麽辦了,回答的也亂七八糟:“你說過我的臉不合你胃口。”
“還記仇……你喜歡我。”
“夠了夠了,回你房去。”
“別喜歡我,阿諾德……更別被我喜歡,被我喜歡會沒命……”
“你再說我就以此做證詞告你謀殺室友。”
“那我要在被告之前坐實罪名。”
“……”
他真的醉了。
幾天後,一早右京做完飯,收了衣服,疊好放進富酬衣櫃裏,叮囑用被蓋住頭的富酬說:“法庭寄來的傳票我幫你拿進來放在早餐旁邊了。”
然後右京在餐桌前猶豫片刻,将那張照片壓在法院傳票下,房門鑰匙放在上面,拖着行李箱走出去,輕輕關上門。
餐桌上,法院傳票寫明,原告朝日奈右京,被傳喚人富酬,案由是非法收入和謀殺。
作者有話要說:
本尼迪克特.阿諾德,美國獨立戰争時期曾被華盛頓委以重任的将領,有大陸軍第一猛将之稱。
後期陰謀通敵的計劃敗露後脫逃,作為英軍的一名準将對美軍進行襲擊,在倫敦度過餘生,歷史著名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