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四五章

陪審團臨時從會議室轉移到這間由儲藏室清出的場所,富酬目送配合陪審團實驗的檢方及警方入內。

“不開心嗎?”

須王環,乍一看這人,那股自戀的傻氣倒讓人容易放下戒心。

富酬剛才注意到了,他落在其他陪審員很後面,和自己搭話前在轉彎處和誰說了些什麽,對方隐在轉角,但是露出了藏藍的衣角。

洋不洋古不古的糟糕樣式,一看便是青王氏族的制服。

“警署那些人這次一定會被折騰得不輕,”他又問了一遍,“你不開心嗎?”

“為什麽問我?”

“你們難道不是對立方?”

“你和我是對立方嗎?”

“老用問題回答我……”對富酬滴水不漏的應對感到氣餒,須王說,“警署那些人遵從上級命令,恪盡職守的維護社會穩定,你為何為難他們呢?這樣的為難又能起什麽積極效果?”

“消費者勤儉本分,柔順肥碩,商人為何賺他們的錢?”

“商業需要市場。我覺得建立在價值平等交換上的交易是加強人們之間聯系的好事。商業連接密切的社會,大家互相依存,如果在各個世界之間有這樣的聯系,也許戰争将永遠不會發生。”

“其中的不平呢?”

“那是少數。一個龐大機體中,沒法照顧到方方面面。事情就是會這樣發生。”

“你既然明白,就沒理由問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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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一樣。”

須王搖頭微笑着走開了,他走後不久,富酬看到許久不見的桃矢。

“簡直是傳媒界的盛宴。”

桃矢把今晨的新報遞給他。

安藤陷入了性騷擾案,輿論剛開始發酵,态勢已十分迅猛,荒川以參與邪'教的名義被調查,富酬雖然有所預料,卻沒想到這麽快。

“他們注重起了臉面,一旦決定速戰速決,反而顯得更不要臉了。”桃矢問,“裏面在做什麽?”

“陪審團的實驗。”

“實驗?”

“不給當事人休息是否算作虐待。具體方法就是模拟他們的審訊方式。”

“如果沒出這檔事,我會覺得你手段極端。”

當然他知道,出沒出這檔事富酬都不溫和。

“陪審員裏有個叫八軒勇吾的,盡管是我提議的,他真的執行了。”富酬看着報紙說。

“我知道他,中産家庭高等教育出身的新型農民。數十年如一日的耿直認真。”

“這麽高尚的品質怎麽能不利用。”在荒川報道的版面,富酬鎖定一個字眼,“零?”

缺席的神父陪審員接觸的就是這個教會。

“它也不是邊緣角色,态勢越來越複雜了,只盼安藤能自證清白。”桃矢走前說,“這次來就是想說,我們難以跟進這案子了。注意安全。”

好些天不見的富酬一回來就不停打電話,大江隐約聽到是有關遺體和籌備葬禮的事,他大概很快能聯系上右京的親屬了——右京世界的裂縫剛被發現,正在建井。

富酬回房間拿充電線,大江迎面問他。

“你怎麽買了個冰櫃?剛才工人還搬錯地方了,鬼使神差的把廁所當廚房往裏搬,幸虧我路過。”

“買來用。”

大江突然開心︰“我可以把護士發的布丁放進去了。”

“他不介意的話。”

“誰介意——?裏面是誰?!”大江跌到床上,“我看到人腳了!”

富酬過去一手扶着冰櫃門,一手平伸向大江。

“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朝日奈右京。”然後他把頭轉向冰櫃,“這個慫貨是大江守。”

“……失敬。”大江向冰櫃微微點頭致意,再爬起來,“到底怎麽回事?”

“警局不再收容遺體。火葬場不殓不明世界的死者,再說不聯系他家人就不能确定殓還是不殓。”

他合上櫃門倚在上面。

“相關部門卡死亡證明手續,我一時怎麽都沒法把他下葬,更沒有太多時間處理這些。現在是伏天。”

“大概你沒拿他的死出來炒作,被察覺了。”大江感到的寒意更深了。

富酬掏出煙盒,白的都吸完了,只剩下藍煙嘴的了。

“安藤留下認罪書自殺了,你是不是也快被自殺了?”

“我沒做防禦,有人要動我我早沒了。”

“這樁官司對于全局來說比較雞肋,也許之前還沒輪到你……”

“富酬!”

護士過來喊道。

“樓下有人找。”

富酬下了樓,順手拿上煙,打算扔到确保不會被人誤拾的地方。

她悄聲問大江︰“他是惹上什麽麻煩了?感覺會有血光之災。”

沒等大江回答,護士忽然想起一件事,跑到樓梯口沖樓下喊︰“廁所門壞了!支着呢別關嚴!”

隔壁大樓裝修的電鑽聲嗡嗡陣響,富酬依稀聽到護士說什麽。

對面來找他的人有四名,樣式相近的黑服,領頭的是皮鞋被翹邊瓷磚蹭髒,表現得十分介懷的人。

富酬本能的厭惡這種窮講究,明明身上一股揮之不散的腥氣,沒少沾人命的主。

此人邊打量富酬,邊用幹手絹擦了擦鞋邊,沒擦淨,四下環顧了,估計是在找哪有水,接着他随手從富酬手裏抽出支煙,點着火走向衛生間。

富酬想拿回那煙,餘下三人将他團團圍住。

他眼看着那人走進去,患PTSD的病人走出來,裏面傳出形似槍擊的燈泡爆裂聲,圍在他周身的三人魚貫沖去,他們的某種氣勢頓時使患PTSD的病人有了發病趨勢,撿起支門的棍子自我防禦,幸而三人急于救主,旋風般沖入門中,還帶上了門。

護士聽見廁所門關合的聲響,氣憤的跑下樓︰“不是說了門壞了,關上就開不開!”

“得把裏面的人弄出來。”

富酬過去擰了擰門把,确認沒法打開。

“能讓患戰後心理綜合症的病人犯病,來者是軍方的。”

“我發郵件給開鎖公司好了。”大江說。

“我覺得最好在五分鐘之內開門。”富酬說。

“我去拿我的電鋸。”護士說。

“……”

她居然真的有一把電鋸。

等待的過程中,富酬把想上廁所的病人勸去樓上衛生間,随後問大江︰“門什麽時候壞的?”

“搬冰櫃碰壞的。”

門內門外靜寂無聲。

“……我出錢換門。”

出判決的庭審中證人當庭反悔。

以及宗像作為富酬前雇主出現在證人席指證他僞造身份時,他是不驚訝的。

陪審員大部分傾向被告的陪審團投出了重罪的結果。

輸了。

大江問過他知不知道自己必輸無疑。怎麽不知道。知道是一回事,付出巨大得不償失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幹,自然也不是最後一次。

可惜撈錢的官司他贏了一輩子,最該贏的卻輸了。

是他的錯嗎?慣于投機,失去了作為法務人員正當去贏的能力,踐踏過法律和人權,沒資格再為之戰鬥了。

“你看看你,用心去做就失敗。”西本出現在他背後,啧啧嘆道,“可憐的小米佳,本來就誰都不敢相信了,又被逼得自我懷疑。”

人群陸陸續續撤出法庭,富酬坐在原地,怔然的望着桌面做滿記號和标注的案件卷宗。

“你不是已經決定不再全部歸罪于自己了嗎?你大可把錯推給世界,恨自己比起恨世界不是解脫。

“人類的律法本身就是一種必要之惡,每多一條立法,都是在剝奪無權無勢的普通人的自由而利好那些有權勢關系的上等人。人人生而平等,有些人比其他人更為平等。

“你的理想是你的大半生,在世界卻是個玩笑,沒人承你的情,在他們眼裏你就是披着假皮居心叵測的人渣,生活在恐怖主義下的人民群衆在罵政府時捎帶沖你吐口吐沫,這就是你努力的意義。”

聽到這,富酬動了動指尖。

“在一個拜金物欲的商業社會中,上天只辜負有心人,理想之路只會直達幻滅的終點。你認清了吧?”西本滔滔不絕,“基礎教育告訴大家理想和現實是對反義詞,難道你還沒受夠教育嗎?妄想得到現實的回報……”

“我終于發現了。”

富酬打斷他時平靜得甚至出乎自己意料。

“我不僅沒在對抗你,反而一直以來都在依戀你。”

他未嘗回頭看一眼西本。

“自怨自艾是有快感的,憤世嫉俗讓我好過得多,為了擺脫本質的痛苦而沉溺淺層的痛苦。”

西本走了,一去不回不太可能,距離下次出現能有一陣子。

宗像與他錯身而過,走到富酬對面,對此富酬沒什麽感想,也不在乎他要做什麽,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的新幻象。

“你真的覺得你的所作所為是正義的嗎?”

不是幻象,幻象不會問這種富酬不屑一顧的問題。

“站在法律工作者和一個人類個體的角度上,是的。”

不過他倒樂意跟真實的人類來談談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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