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要回

柏炎低眉,隐晦笑了笑。

對于她的反應,他似是并不詫異,卻也沒往心中去。

蘇錦眉頭微攏,心中嘆了嘆,拎了裙擺上前。

暖亭架高了,離地有好幾層階梯。

柏炎看她每一步踏下,鬓間的步搖便來回晃動,襯得她眸間清澈潋滟,唇若塗脂,青絲微绾下,露出一抹修頸雪肌瑩白,在這清晨柔光裏,直叫人有些移不開目來。

他便直勾勾看着她上前。

指尖毫無規則地輕敲着桌沿,亂了杯中層層漣漪。

“侯爺……”直至她臨到跟前,開口喚他。他指尖微滞,那杯中的漣漪也才跟着緩緩停了下來,尚存了幾分潋滟……

他瞥目,悠悠端起茶盞,将這潋滟微存輕抿入喉。

他糾正:“昨日同你說過,喚我柏炎。”

蘇錦看了看他,從善如流,“……柏炎。”

茶香入喉,方才唐突的心跳聲剛似慢慢緩了下來,又在她這聲輕喚裏蕩了蕩,他不由嘆道:“原來遠洲也有好茶。”

能平靜人心,亦能在喉間殘留香氣。

看柏炎一臉漫不經心的模樣,蘇錦心中有些頹然,知曉若是直接問他并無意義,遂才垂眸,輕聲說道:“昨日柳家的事,多謝你……”

他千裏迢迢來遠洲城,是為了看她。

昨日若不是他在,她未必見得能走得如此輕脫,也未必能尋到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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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謝他無可厚非。

只是,他昨日的“當真”也好,還是方才的“這是夫人”“夫人害羞”也好,即便柏炎是因為爹爹的緣故,有心對她照拂,但她亦不需要他的此種照拂。

她道謝,是謝他昨日在柳家替她撐腰。

亦是想同他撇清柳家之外的事。

只是她言罷,鄭重其事看他。柏炎卻颔首莞爾,不接她的話,反是饒有興致得擡眸打量她,似是,在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蘇錦這句就似打在了一團軟綿綿的綿花上,先前想好的迂回之策似是都在他這裏折了翼。

蘇錦只得深吸口氣,平靜道:“柏炎,柳家的事,我自己會同祖母和母親說清楚,你不必特意同我一道去平城……”

她先前便聽他同區廷說起要去平城的事,亦最好在當下與他說清楚。

誰想,柏炎嘴角勾了勾,“好。”

蘇錦眸間微滞,好?

就這般容易便說通了?

蘇錦不免詫異。

蘇錦有些遲疑看他,可他當真只應了個“好”字,難道,早前真是她多想?

他昨夜那句“一直當真”,還有先前同區廷說起“這是夫人”,亦或是畫蛇添足補的那句“夫人害羞”,都是他逗她的玩笑話?

蘇錦眸間尚有些怔,她與柏炎接觸的時間不長,摸不準他的脾氣,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看她犯懵的模樣,柏炎眸子裏的笑意卻能都溢出來,“我并非特意要同你一道去平城,只是許久未見過老夫人了,正想去平城拜谒,順路罷了……”

蘇錦語塞,他先前果真是有意逗弄她的。

蘇錦心中微惱。

爹爹與柏炎熟絡,但她與柏炎卻算不得熟絡。

柏炎可以随性而為,但她卻不見得當在他面前置氣或嬌嗔。

蘇錦淡淡垂眸,唇畔勉強牽了牽,遂朝柏炎福了福身,轉身準備離開。只是方才轉身,身後的人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同昨日一樣,幹脆,果敢。

她下意識抽手,卻未從他手中抽開,他虎口處的薄繭輕觸到她手腕上的肌膚,亦如昨夜一般,讓她心底莫名顫了顫,她詫異看他。

“別動。”他聲音很輕。

蘇錦怔住。

他緩緩站起身,秀颀挺拔的身影将她遮擋在清晨陽光的後頭。

她心底又莫名砰砰地跳着,指尖不由攥緊,不知他要做什麽。

忽得,他又輕聲,“別看。”

她未及反應,他的另一只手已拂掉她肩頭上的一只小蟲。蘇錦這才一驚,臉色都煞白了許多,半晌沒有說出話來,眼中和心中皆是後怕。

她從小就怕蟲子。

但,他是如何知曉的……

蘇錦目光微滞,巧合?

她目光未從柏炎身上離開,口中還暗暗喘着氣,面色亦遮不住心底的慌亂與眸間詫異。

柏炎嘆道,“都讓你別看……”

言外之意,她自己非要看,不看便不會如此怕了。

蘇錦欲言又止。

只是,眼下她手腕還握在他手中,蘇錦輕聲道,“柏炎……”

意思是,他可以松手了。

柏炎從善如流。

蘇錦心中才似松了口氣。

只是,她原本是準備轉身離開,眼下這光景,她反倒不好直接轉身就走,她心中亦有好奇之事,遂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怕這個……”

她只方才那個飛蟲。

柏炎應得如輕描淡寫一般,“不是……少有姑娘家不怕這個嗎?”

蘇錦只覺這句在何處聽到過,卻又想不起來,只得眉頭微微攏了攏。

柏炎卻又勾了勾唇畔,“啧啧”言道:“可是,又要開口謝我?”

蘇錦口中“謝”只好噎了會意,卻不知他何意。

他眉眼微挑,意味深長看她:“你本就不當謝我,但既然要謝,那就一并攢着,日後一次還清。”

言罷,竟是他先低眉笑着,先行往暖亭的石階下走去。

蘇錦先前心中還殘存了對蟲子的懼意,而在柏炎這一句明顯有意無意的挑。逗下,這懼意竟散了八。九分去,她奈何垂眸。他的腳步停下,又回頭朝她道:“對了,險些忘了,你還有一事應當要謝我。”

蘇錦已能平靜看他,讓自己心中不生漣漪。

他笑了笑,認真道,“我方才讓區廷帶人去趟柳家,替你将嫁妝取回來。”

蘇錦愣住,片刻,眉頭微皺。她剛才才在苑中見過區廷,一身戎裝,魁梧高大,嗓門也大,一看便是軍中之人,若是區廷帶人去柳家……

便等于是昭告天下,狠狠打柳家的臉。

嫁妝之事,她本是想回家之後,再讓家中的人來取嫁妝。柳家畢竟是書香門第,自恃清高,斷然不會再打她嫁妝的主意,她也根本花心思在此上。

但眼下,若是區廷去了……

蘇錦沉聲問道,“為甚麽要讓區廷帶人去柳家?”

他早前并未與她商議過。

柏炎眼中卻是淡然,“柳致遠殿中欽點的探花,也将留任京中做翰林院編修,柳家日後前程似錦。你是與柳致遠和離了,但柳致遠不日就會再娶,屆時和離與休妻在旁人眼中看來又有何不同?春闱殿試,樹大招風,狀元多是幌子,陛下真正想用的人,才會放在榜眼和探花的位置上,在朝中為官的人,心中都清楚得很。誰會去得罪新晉的探花郎,未來朝中的紅人?”

蘇錦微怔。

柏炎繼續道:“四哥是去世了,但老夫人和宴夫人尚在,蘇家也有遠親在各處為官,平陽侯府今日不出面打柳家的臉,無論柳家想與不想,日後都會狠狠打蘇家上下的臉。我今日讓區廷去柳家鬧一場,不日就會有消息傳到京中,屆時朝中都知你同柳致遠和離,是平陽侯府從中作梗,日後旁人便不會踩蘇家捧柳家,将蘇家置于難堪境地……”

柏炎言罷,蘇錦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早前光想着和離,卻未想周全過,和離之後又當如何?

柏炎的話,如當頭棒喝。

柏炎看着她愣住,語氣似是也軟了下來,“區廷是有分寸的人,不會鬧出旁的事情來,卻是你……”

蘇錦不知他何意,便又擡眸看他。

晨風微醺,柏炎唇畔淡然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我若不同你一道回平城,你一個人要如何向老夫人和宴夫人交待?”

蘇錦臉上失了笑意。

******

沈府外,小厮剛下了馬,便急急忙忙沖進了府中尋羅媽媽。

羅媽媽正在小廚房中給沈嬌和沈柔兩個姐兒熬湯。

見苑中有小厮匆匆跑來,還喊着她的名字,羅媽媽眉頭皺了皺,口中不滿嘀咕,“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在苑中都這般慌裏慌張的……”

羅媽媽是夫人沈王氏身邊的管事媽媽,沈王氏身邊不少事情都是羅媽媽在親自操辦。

羅媽媽不悅迎上,一擡頭,才發現這小厮不正是今日她打發去守着柳家的小厮嗎?

夫人昨日說柳家今日怕是要出亂子,讓人今晨起便去柳家大門口看着,可眼下,莫不是真出事端了?

羅媽媽忽得認真了起來,“怎麽了,柳家那邊可是出什麽事了?”

沈府在遠洲城最北端,小厮應是一路馬不停蹄才敢回的府中,然後一路跑來這裏的,眼下還喘着氣,慌慌張張點頭。

……

沈府主苑中,沈王氏正盯着沈嬌和沈柔兩個女兒寫字,神色頗有些窩火煩躁。

都練了這麽久的字了,寫得還是像個蛐蛐似的,人先生可是教出來了多少有真才實學的學生,到她倆這裏,連字都寫得像畫符似的!

沈王氏臉色耷拉,沈嬌和沈柔兩人心中都哀怨,又不敢出聲。

就盼着羅媽媽能趕緊端了湯水來,還能給她們二人說些話,讓她二人的時間寬裕些。

眼下,正愁眉苦臉鬼畫淘糊的兩人,餘光瞥到羅媽媽匆匆來了苑中,沈嬌和沈柔兩人眼中流光溢彩,沈王氏順着她二人的目光看去,可不是羅媽媽是誰。

只是,羅媽媽腳下生風,走得急,沈王氏知曉出了事端。

“行了行了,別寫了。”沈王氏将兩個女兒打發了。

沈嬌和沈柔丢了筆就跑。

沈王氏氣得正要發作,羅媽媽這頭已入了外閣間,環顧了四周無人,悄聲道:“夫人,真出事了,眼下二三十餘個軍中模樣的士兵堵在柳家門口,說是平陽侯說的,既是和離了,讓柳家将蘇家的嫁妝給還回來。”

平陽侯,和離,嫁妝,沈王氏愣住,這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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