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動心
她其實近得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
似是先前“別出聲”那三個字,就已沾染上了她的嘴角。
唇邊的觸碰,好似羽毛輕悠劃過一般,蠱惑着,又撩人心扉……
她未及反應,仍凝着眸子看着他。
眸間若秋水剪瞳般,亦忘了時間……
他貼近她的雙唇,眼神中亦帶了灼人的氣息,呼吸也似帶了幾分抑。制過後紊。亂,“蘇錦……”
他喚她的名字,在她唇邊呵氣幽蘭。
蘇錦下意識阖眸,身子卻已緊貼在馬車一側,無法再退。她的掌心死死攥緊馬車一側的簾栊,不敢松開。
他許是剛鄭重其事含上她的雙唇,短得許是親上了,亦或是還未曾親上,馬車忽得一個颠簸,似是攆上了路上一塊不小的石頭,整個馬車都随着抖動了一番。
蘇錦心驚,忽得從先前的蠱惑中回過神來,詫異睜眼。近距離的四目相視,短暫,卻連對方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但也只有這一瞬能反應的功夫,柏炎來不及抓住身側的簾栊,亦看了她一眼,顧忌沒有伸手抓住她,結果整個人就這般從她面前徑直摔出了馬車去。
确實是,徑直摔了出去……
蘇錦有些懵住。
等反應過來,才覺說是“摔”字都委實有些輕巧了,應該是,直接在她面前這般“飛”……了出去,連同着方才腳下那兩只喜蛛一起……
蘇錦心中不由顫了顫,咽了口口水,臉色頗有些微妙得紅了紅。
幸虧她手中先前拽緊的簾栊并未松開,但柏炎……方才似是可以抓住她的,卻是怕連着她一道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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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心中唏噓。
而就在柏炎這般明晃晃“飛”了出去時,侍衛的聲音才傳來,“侯爺,夫人,小心颠簸……”
結果還未說完,一道身影已從他跟前“飛”過,侍衛愣了一瞬,趕緊勒緊缰繩将馬車停了下來。
一時間,馬車外全是侍衛勒馬,馬蹄騰空的聲音。身後兩輛馬車的車夫也都趕緊勒緊缰繩,急剎車将馬車停了下來,才未撞在一處。
“侯爺!”柏子澗的驚呼聲傳來,應是從危險的境地将人給拖了出來。
蘇錦聽得有些心驚肉跳,等馬車停穩,蘇錦便趕緊掀起簾栊,目光焦急地朝外望去。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看見柏炎摔進前面路上那個寬大的泥窪裏,仰面躺着,柏子澗和區廷上前去扶。
蘇錦早前的擔心,就在當下,這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幕中消融殆盡。
莫名的,蘇錦低眉笑笑。
尤其是,柏子澗攙着一身是泥的柏炎起身,柏炎的模樣委實狼狽了些,再莫名想起方才柏炎剛“一本正經”說着“別出聲”三個字,這後面的畫風便果真鬥轉有些目不忍視……
蘇錦忍俊。
*******
許是前幾日的摔泥坑事故,折了顏面,後幾日,柏炎便收斂了許多。
重新恢複了早前平心靜氣,老實在馬車中看書培養感情,不走旁的捷徑。
蘇錦卻無心思同他逗樂。
她慣來月事不準,又許是前些日子在柳家鬧得那場,在雨中踩了不少水,周身也都淋濕,寒氣入了五髒六腑,這回月事來便很遭了些罪。
她嘴上不怎麽說,但一整日都蜷在角落裏,裹着毯子,眉頭微皺,額頭浸了些許汗漬。嘴唇的顏色也因忍着痛,有些隐隐泛着白,不時眉頭攏着卻忍不住沒嗯一聲。
柏炎喚了白巧來馬車中照顧她。
柏炎亦離了馬車,不擾她休息。
白巧将引枕墊高,蘇錦能枕着引枕安靜寐一會兒。
一整日,她沒吃下幾口東西,一整日都在喝溫水。
她早前不過在清和寺踩了幾腳積水,後來在禪房換鞋襪的時候都覺透心底的涼意,離開柳家時那場暴雨,衣裳淋透,鞋襪也濕透,那時攢下的積寒似是都在眼下還了回來。
蘇錦沒有旁的心思,就想着閉目,月事這幾日早些過去。
柏炎折回的時候,蘇錦才阖眸睡了,柏炎将水袋遞給白巧。
水袋是軍中用特殊的材質做成的,水盛在裏面保持溫度,在外握着很暖,就似暖爐一般。
他是讓蘇錦捂腹用。
馬車中有薄毯。
白巧将水袋蓋在薄毯下,睡得迷迷糊糊的蘇錦只覺腹間的暖意似是順着肌膚滲入四肢百骸,冥冥中,竟似真的不如早前那般生生作疼了。
等她醒來,白巧問,“小姐可有好些?”印象中,蘇錦有許多年未曾這樣疼過了。
蘇錦擡眸看她,微微颔首,又從薄毯中拿出那枚水袋,問道,“哪來的?”
她是想問可是柏子澗,他慣來友善并細心。
白巧嘴角勾起,“是侯爺的。”
蘇錦忽然覺得有些不敢用這水袋了。
白巧笑道,“這一路相處,奴婢倒是覺得,侯爺對小姐細心。”
認識平陽侯的時日雖不久,但這大半個月的相處,白巧覺得平陽侯比柳致遠待小姐好了太多。
蘇錦不置可否,只微微阖眸,道了句,“讓我再困會兒。”
知曉蘇錦是借故打斷她的話,白巧也不戳穿,笑道,“那小姐有事喚奴婢。”
蘇錦輕“嗯”一聲。
待得白巧掀起簾栊,下了馬車,蘇錦才微微睜眼。
——“奴婢覺得,侯爺對小姐細心。”
——“……看書可以培養感情。”
蘇錦心思亦浮光掠影,忽得想起在驿館時候,他伸手攙去她肩膀上的蟲子;亦想起晨風和煦裏,他說他要同她一道去見祖母和娘親;回平城的一路,他們各自安靜看書,他同柏子澗和區廷說話,她會不時瞥目看他,她以為他在安靜看書,實則到最後,他卻問她可曾有看夠,不着急,慢慢看……
蘇錦嘴角勾了勾,笑容溢出眼角。
她側身枕着一側的手腕,記憶卻忽然落在幾日前,他将她抵在馬車一側,暧昧同她說“別出聲”那一幕,她也不知為何要想起這段,許是想到後來他就這麽“飛”出去委實承擔了這後幾日所有的笑點。
結果,樂極生悲,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只是,她伸手将那枚帶着暖意的水袋時拿出,放在跟前反複看了看,嘴角又不由彎了彎。
似是心中的小确信一般,不多不少,将将好。
她又看了看水袋,重新放回薄毯。
******
再後幾日,蘇錦也漸漸恢複了早前的精神。
從遠洲出發,也差不多走了将近二十餘日。
許是閑暇時多了些笑意,蘇錦的心情也不覺比早前在柳家的時候好多了許多,不似早前沉悶。
白巧已許久不曾聽她笑出聲來,還是柏子澗同她說起在軍中年關包餃子時,他包了一只侯爺炎稱作“死耗子”模樣的餃子,結果當不當正不正,這“死耗子”被盛到了侯爺碗中,侯爺一臉嫌棄,卻還是禮貌得吃完,只是從此往後,侯爺再不準他在軍中包餃子。
蘇錦輕笑出聲,是因為能想象到柏炎當時耐着性子吃完那枚餃子,然後鄭重其事警告柏子澗日後不要包餃子時的神情。
亦或是,從柏子澗口中聽到的柏炎,好的壞的,都日漸豐。滿而有趣……
這二十餘日的潛移默化裏,她許是并無覺察,卻越漸熟悉。
熟悉到,可以坐在一處“平和”得猜字謎。
起初蘇錦本是同白巧在猜字謎,但白巧對猜字謎卻不怎麽感興趣,猜了幾輪,同蘇錦猜字謎的人便換成了柏炎。
柏炎應是少有猜過這樣的字謎冊子,尚覺有趣。蘇錦贏得次數居多,便也相處得“和平”。
猜字謎的時候,需得認真端詳,只有一本冊子,兩人會不知不覺湊得很近,蘇錦大多認真,察覺得便少,柏炎嘴角勾了勾。
有時恰好頭碰在一處,她心中莫名跳了跳,面色稍有紅潤,心中也不似早前從容。
“你看我做什麽?”她越是心虛,反倒越是主動問他。
柏炎忽得笑笑:“這般猜字謎有些無趣,不如,加些籌碼?”
籌碼?蘇錦微怔。
……
不多時,蘇錦的額間就至少貼了七八順垂下來的紙條。
模樣甚是滑稽。
柏炎看一回忍不住笑一回,後來,都幹脆低頭認真猜字謎,也少有擡眸去看她。
中途,白巧上馬車取過一次東西,見到蘇錦的時候,都怔住了。可蘇錦伸手撩起那些貼上額頭的紙條來看她,白巧又忍不住笑出聲來,是許久未曾見到小姐這幅模樣了。
白巧取了東西,未做久待。
下馬車的時候,聽蘇錦的聲音在馬車內響起,“我們再來。”
……
只是再來的次數多了,這滿頭似是都快貼不上了。
柏炎幾分笑不可抑,貼上最後一順時,亦伸手也替她伸手撩起這些紙條,幾分好笑看她:“還猜嗎?”
他越是這般看她,她心中越淡然,“猜,怎麽不猜。”
柏炎笑笑,這樣的她,遠比他早前想得都還要有趣。
得多……
這字謎冊子都只剩最後一頁了,她撩起那堆紙條仔細端詳看題的時候,柏炎指尖便已敲了敲桌沿,實在好猜,但他看她這滿頭紙條還在認真看題的樣子,他似是心中有些不忍着。
趁着空隙,蘇錦出聲,說出了謎底。
同他先前想的是同一字。
蘇錦伸手去揭謎底,見果真猜對,便歡喜扯下那一額頭的的白紙條,只将最後一根白紙條捏在手中。
柏炎笑笑,安靜看她,她高興便好。
只是她伸手,将紙條按在他頭上,她臨到他跟前,身上清淡的海棠花香,正好撲入他鼻息之間。
呵,他心底微漾。
她指尖按在他額頭,一點一點的暖意,如同燕子掠過一池春水,亂了一池平靜,勾得他心中陣陣漣漪。
柏炎有些燥意得伸手,松了松衣領,眸間微微斂了斂。
下一刻,他一手輕撐,輕易将她摁倒在馬車上。馬車中的氣氛在一瞬間變得绮麗而暧昧。
蘇錦後知後覺,餘光,卻正好瞥到他衣領松開時,露出的肌膚,混雜着說不清楚的男子氣息。
“柏……”炎字還未出口,他俯身,吻上她的雙唇。
蘇錦腦中“嗡”得一聲,便似一片空白。
他含着她的雙唇,霸道而溫柔。
他腦海中莫名都是她在清和寺禪房中,俯身脫着鞋襪,身姿優雅而綽約,透着耐人尋味的溫婉與妩媚。離開禪房時,她撐着一把油紙傘,他目送她轉身,她正好唇畔微挑,煙垂淡淡裏似是藏了一絲清淡的绮麗。
他喜歡她……
他松開雙唇,眸間清明:“等到平城,我會找老夫人和宴夫人求娶。”
她的臉色一抹緋色,亦有些不敢直視他。
他是平陽侯,多少世家女都會趨之若鹜。蘇家家世不顯赫,她亦與人和離過……
她轉眸看他,“我知道爹爹托你照顧我,你不必……”
“同四哥無關。”
她眸間微滞。
他俯身,鼻息再次貼近她鼻尖,“蘇錦,我是軍中之人,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只喜歡我喜歡的,不需要拿自己的婚事來渡人,便是你是四哥的女兒也一樣。”
蘇錦啞然。
他眸間微斂,映入眼簾,是她頸間的瑩白肌膚,唇若塗脂,他亦想起在驿館時,她從臺階下朝他走來,每一步踏下,鬓間的步搖便來回晃動,襯得她眸間清澈潋滟,在清晨的柔光裏,直叫人有些移不開目來。
亦如當下,他伸手挑起她下颚,眸間半是笑意半是認真道:“你呢?這一路,一分也未與我動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