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馬蹄糕(一更)
從聖水寺折回時已近黃昏,秋意漸濃,落霞在輕塵中輕舞。蘇錦單手托腮,手肘抵在馬車窗戶處,看着遠處的落霞發呆。
好事成雙,莫非真會是柏蘇和柏錦?
她也意外為何會對這兩個名字如此記憶猶新,但莫名的,嘴角淺淺勾起一輪笑意。
看向柏炎時,只見柏炎眉間微鎖,目光空望着車窗外出神。
似是從先前上馬車起,柏炎便沒怎麽說話。
方才在寺廟中一道求簽,解簽時柏炎既未說所求之事,也未給旁人看過簽文,應是原本就只是陪她一道,并未放心上去。
眼下,柏炎望着窗外出神,一路似是都在想旁的事情。
蘇錦未擾。
下馬車的時候,柏炎扶她,眸間歉意,“……方才走神了。”
蘇錦眸間淺淺笑意,“不妨事,我也正好在想柏蘇和柏錦……”
柏炎嘴角勾了勾。
好事成雙,應是指一雙子女,正好能湊成一個“好”字。
這簽文解得,應是龍鳳胎。
所以蘇錦才會提起“柏蘇”和“柏錦”,只是從她口中提及“柏蘇”和“柏錦”兩個名字,他心底似是都頃刻融化了去。
攥緊她的手,眸含笑意往府中走去。
“你信嗎?”蘇錦在他身側輕聲問。
他不假思索,也不置可否,“只要是我們兩人的孩子,怎樣都好。”
蘇錦眉間淺淺勾勒。
回府的路上,苑中各處都已開始掌燈。
華燈初上,初秋的夜裏多了幾分溫馨與暖意。
……
也不知是否在家中的緣故,時日都過得飛快。
此次回京,不會在平城留太長時日,許是只會留五日,但似是一晃一處便是一日,每一日都過得極快。
前一日在聖水寺點燈,後一日便在苑中陪老夫人摸葉子牌。
柏炎在軍中的時日多,許老夫人也不怎麽喜歡在府中摸葉子牌,柏炎見過為數不多的幾次也都是在宮中,大抵也是瞥了幾眼。
但柏遠卻是熟稔得很。
不僅牌技好,還能記牌,心中也計算得精明,常常是旁人還在猶疑這牌要不要的時候,他便笑眯眯道,三哥你別要了,你要了就得扔掉四萬,我胡四萬……
柏炎瞥目看他。
還是扔了四萬給他。
柏遠笑不打一處來,“胡了,三哥,五番!!”
柏炎目光清冽看向他。
柏遠是全然沒有覺察。
但柏遠這胡牌也是分人的。
一面胡着柏炎的牌,一面倒是馬不停蹄給老夫人和宴夫人放牌,不僅放牌,口中還會說着好聽的話,哄得老夫人和宴夫人很是歡喜,也不時會點炮,但點的都是一兩番的小炮,胡柏炎的都是四五番的好牌。
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柏炎自是謙恭笑笑。
只是瞥向柏遠時,眼刀橫掠。
柏遠終是借到這枚眼刀,忽得反應過來他竟然應了三哥這麽多錢!
三哥自然不缺錢,但要面子得狠。
尤其是在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他将三哥贏得只有把把掏錢的份!
天殺的,他這贏得是錢,要的是命啊。
遂後半場柏遠鉚足了勁兒給柏炎放牌,點炮,就是自己上了聽柏炎打中了他也不敢胡,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吞,終于,好容易将柏炎的“面子”給安穩放回去了。但柏炎手氣似是在他的放水下越來越好,越好越旺,他不僅将先前贏得都輸了出去,還把自己多的都給倒搭了進去。
柏遠可憐把把看向柏炎,柏炎好似不察一般。
心底卻忍俊。
這大半日的葉子牌,由得柏遠這個活寶在,摸得極其有趣,也哄得老夫人很是開心。
臨近晌午,柏炎起身,說去看看蘇錦那邊,讓老夫人和宴夫人,柏遠先摸着牌,他稍後再回來。
老夫人笑着應聲。
蘇錦今日早些便同周媽媽在一處,周媽媽廚藝很好,蘇錦自幼就喜歡。
今日在祖母苑中摸葉子牌,人手也夠,蘇錦便說找媽媽學做幾個菜。
柏炎笑笑。
老夫人和宴夫人也都應好。
眼下,蘇錦便一直同周媽媽在一處,還未回過外閣間中。
時值九月,平城氣候已近涼爽。
但廚房內生着火的緣故,還是隐隐有些悶熱。
周媽媽早前問她想學什麽,她笑了笑,糖醋魚,馬蹄糕。
周媽媽的糖醋魚慣來是一絕,蘇錦自幼就喜歡。
但馬蹄糕?
蘇錦沒有應聲,只是低眸自顧笑了笑。
周媽媽忽得會意,唇畔便輕輕牽了牽,“小姐對侯爺有心了。”
“我是聽人說他喜歡……”蘇錦眸間微赧。
周媽媽知曉她害羞了,遂也不多問,只讓廚房裏幹活的粗使丫鬟去備些做馬蹄糕的材料。
蘇錦記得小時候周媽媽蒸過幾次馬蹄糕,她嫌有些膩,不怎麽愛吃,但運良喜歡,後來運良也不怎麽愛吃了,周媽媽在家中便也沒怎麽做了。
眼下,來不及用新鮮的荸荠剁碎熬制成粉,丫鬟便尋了現成的荸荠粉來。
周媽媽耐心得同她說着熬制的步驟,火候,攪拌和放置的時間,下鍋的先後順序等,蘇錦亦聽得認真。
一面學,一面做,現學現做了第一鍋。
火候不是很好,有些稀松。
第二鍋的時候,又有些膩了去,少了入口即化的潤滑感。
等柏炎來得時候,已是蒸到第三鍋上。
柏炎遠遠駐足,雙手環臂靠在長廊一側,見她與周媽媽一道說着話,不時動了動手中的器皿,又掀開蒸鍋裏看看,眉目間都是笑意。
半敞開的廚房裏,炊煙袅袅,她的側顏隐在這道煙火氣息中,剪影出一抹溫婉的蕙質蘭心,輕颦淺笑裏,又勾勒出一抹秾綢豔麗,明媚而動人心魄……
他目光久久未曾從她身上離開。
他眉間微攏,記得昨日祖母同他說起的話。
——“當初你母親遣人來要過阿錦的生辰八字,你四哥當時便想過,可是你母親生了撮合你和阿錦的心思?你四哥一直都很喜歡你,但蘇家和平陽侯府門第相差甚遠,久在官場浸。淫,平陽侯府要娶的也應當是侯府的助力。你四哥同我商議,不想阿錦日後嫁入侯門,只希望她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低嫁稍許也無妨,只要阿錦日後過得順遂如意……”
——“你四哥在想要如何回絕你母親時,柳家老太爺正好上門給柳致遠提親。你四哥早前見過柳致遠,為人傲氣了些,卻有才學,在遠洲這一輩中小有名氣,你四哥對他印象很深。柳家早前曾是璎珞世家,沒落之後,門第算不得太好,也算不得太差,與蘇家也算登對,當下又是柳家老太爺親自登門求得親,保證日後會待阿錦如親生女兒,你四哥便動了心,我也動了心,以柳致遠的造詣,日後若是能在朝中一步一個積累,前程可觀,阿錦若與柳致遠年少時相護扶持,日後的柳致遠也能與她相敬如賓……”
——“後來你母親亦回信,說早前要阿錦的生辰八字,是想同你四哥商議柏蘇兩家輩分的事,說柏家同蘇家早前的輩分排得有些亂,同輩間年齡差得有些遠,譬如你四哥便要長你十餘歲,久而久之,走動一少日後兩家難免漸漸生分了,不如重新排個輩分,兩家的親厚還在,日後同輩之間還能相互照應,所以,她早前要阿錦的生辰八字是想讓你認阿錦做妹妹,重新将這輩分排了,你四哥當時便應了,這也才有了你四哥後來讓你多照顧阿錦……”
——“後來柳致遠能入春闱,便也是你四哥當時托你母親使的關系,此事前後的陰差陽錯,說來許是你也不信。當初阿錦非說還有人在山裏,哭着讓你四哥帶人去尋,你四哥也帶了人去尋,只是尋了許久都未尋到,也有軍中的人說,此時還未尋到,只怕是被兇獸吃了,阿錦聽了,便有一整日坐在屋中不怎麽說話,我同你四哥都很擔心。後來那一陣子過了,她整個人似是也都冷清了,也沒再動過她那張弓箭。再後來,你四哥同她說起與柳家定親的事,她也只應了個好字……”
——“阿錦嫁去柳家三年,她是孝敬公婆,照顧弟妹,無一不好,為人處世也讓人挑不出錯來,卻唯獨少了對柳致遠的心思。你若不說,我也不曾會知曉,你們兩人一處,她心思多賦予你身上,只是到後來她以為你死了,念想便也空了……”
……
“柏炎?”遠處,蘇錦目光正好瞥到他。
只見他倚在長廊一側,不知環臂看了她多久?
他收了思緒,緩步上前,“過來看看你,做得什麽?”
周媽媽正好從蒸籠裏端了馬蹄糕出來,他目光微滞,“馬蹄糕?”
“嘗嘗?”她伸了筷子夾了一塊,輕輕吹了吹,放入他口中,“柏遠說你喜歡的。”
他微楞,低了低眼眸,良久,沒有說話。
她有心了。
他再瞥目時,眸間罕見氤氲,“很好吃。”
他已經許久未吃到的味道,小時候娘親做給他吃的味道……
“阿錦,我很喜歡。”他少有如此。
周媽媽福了福身,出了廚房去。
“怎麽了,柏炎?”蘇錦錯愕。
他俯身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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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蘇錦領了柏炎和柏遠逛平城。
柏炎早前就來過平城,蘇錦大多時候是在同柏遠說起平城中的見聞趣事,柏炎補充。
臨近晌午,正好行至雲墨坊門口。
雲墨坊是京中有名的成衣店,在平城亦有分鋪,手藝很好。
眼下還有一月才到京中,天氣已然入秋,路上做衣裳不如平城方便,正好今日要逛平城,便沒有邀了店家到家中。
見了雲墨坊幾個字,柏遠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三嫂,這個我來。”
蘇錦詫異看他。
柏炎笑道,“是柏遠外祖母的産業。”
蘇錦意外。
“三嫂,走!”柏遠扯了蘇錦走在前方。
柏炎正欲上前,身後,柏子澗喚了聲,“侯爺。”
柏炎駐足,回眸看向他。
柏子澗跟他時間最近,柏子澗無事不會這般語氣。
“出什麽事了?”柏炎眉頭微攏。
柏子澗上前,臉色微微有些沉,“安陽候世子下獄了……”
陸朝安?柏炎臉色微變,他幾月前才在遠洲見過!
怎麽會?
“什麽罪名?”柏炎眸色微凜。
柏子澗低眉,“私通嫔妃……”
陸朝安怎麽會私通嫔妃,這是往死罪上去的!
“安陽候入京了嗎?”
柏子澗颔首,“是安陽候遣人送的消息,京中還未有風聲。”
柏炎沉聲,“平城回京,一路換快馬,最短多久?”
柏子澗聲音微啞,“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