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夫人噤聲(一更)
雲墨坊是柏遠的外祖母,夏老夫人的産業。
許家雖是将門世家,但柏遠的外祖母夏老夫人卻是商戶出生,後來嫁給了許老将軍。
雲墨坊便是夏老夫人一手創建的,如今已是國中最好的成衣店。京中世家貴族的衣裳多出自雲墨坊之手,雲墨坊的衣裳別出心裁,做工精致,慢工細活,京中的貴女圈常常為了一件衣裳等上月餘。後來雲墨坊的生意做大了,便在國中各地開了多間分號。
平城的這間,便是國中第二十四家分號。
柏遠和蘇錦入內,雲墨坊有專門的掌櫃上前接待。
眼下業已入秋,客人多是來做秋衣的。
掌櫃上前詢問想做衣裳的風格和喜好,聽說要三兩日便要取衣裳之後,遂又帶了兩人上前看看能三兩日內做好可取的成衣樣式與布料。
掌櫃耐心推薦着。
蘇錦和柏遠也聽得認真,在掌櫃的推薦下,蘇錦伸手挑了挑喜歡的布料緞子,身後,是柏炎踱步上前的聲音,“阿錦。”
蘇錦遂轉眸看他。
蘇錦先前便見柏子澗來尋他。
大凡柏子澗來尋,多是府中和軍中的要事,蘇錦并未多問。
眼下,柏炎上前,蘇錦放下手中的料子,朝掌櫃道了聲“稍後”,便朝柏炎迎了過來,“怎麽了?”
亦迎上他略有發沉的目光。
蘇錦眸間略微緩了緩。
似是到了平城之後,她還未見過柏炎如此,神色異樣都寫在臉上,眸間又透着擔心、愠怒、隐忍複雜幾許。
“出什麽事情了?”蘇錦輕聲問。
以柏炎的城府,斷然不會無緣無故。
柏炎也不隐瞞,身側并無旁人,柏炎的聲音亦輕得只有一側的她能聽見,“京中出了些事情,我同子澗要先離開商議,你和柏遠先挑着,我陪不了你們了,等稍後回家中再彙合。”
柏炎雖只輕描淡寫一句“京中出了些事情”,但能讓柏炎如此重視,怕是和平陽侯府利益攸關。
蘇錦颔首。
此回的事情應當棘手,柏炎一改往常,連笑意都未留一個,也未多囑咐柏遠一聲,便直接轉身離了坊中。
蘇錦見他同柏子澗躍身上馬。應是臨行前囑咐了侍從一聲,侍從入了坊內,在稍遠處看護她和柏遠。
蘇錦目送柏炎和柏子澗二人策馬而去。
回平城的路上,蘇錦心中便有過預期——柏炎不會一直得閑,眼下一幕才是常态。
蘇錦微微垂眸,修長的羽睫斂了斂。
“三嫂,三哥怎麽了?”柏遠忽見柏炎和柏子澗離開,只留了随行的侍衛跟着他二人,這便踱步上前問了聲。
蘇錦淡聲道,“說是京中有事情,要先同柏子澗商議,不同我們一處了,讓我們量好了衣裳再回去,走吧,不耽誤時間了。”
柏遠應好。
早前在京中,柏炎在府中的時候少,即便在府中也大多是忙碌着。
柏遠耳濡目染,也不覺異樣。
當下,掌櫃知曉她是夏老夫人的外孫,已暫停了接待旁的客人,全程專門招呼着。
很快,在掌櫃的推薦下,兩人便簡單挑定了樣式。
掌櫃親自領着二人上了三樓閣樓處,閣樓處有專門的人量體裁衣。
他們在平城呆的時日不久,路上也只有一月左右時間,秋衣無需太多,三四身夠換即可。
三樓的閣樓處,按男女分了左右兩處,每處都有專人給客人量衣裳。
柏遠去了東邊的一間供男賓的閣樓,蘇錦則去了西邊那間給女賓的閣樓。
今日白巧和玉琢均未跟出來,侍從不便入內,便侯在閣樓外,拱手道,“夫人,屬下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便喚一聲。”
蘇錦應好。
撩起簾栊,入了閣樓裏,四圍都是輕羅幔帳。
這處閣樓算不得大,除了輕羅幔帳外,還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布料和衣架,還有樣品成衣。
“夫人。”負責量體裁衣的師傅躬身,低着頭問候。
蘇錦見他身上挂着軟尺,一直沒有擡眸看她。
左右兩處的閣樓中間并不怎麽隔音,蘇錦隐約能聽見隔壁柏遠和量身形的師傅說着話,大致有些“寬松些還是緊身些”的字眼,蘇錦這處便顯得有些安靜。
蘇錦早前也在雲墨坊做過衣裳,但大多是雲墨坊的師傅親自上的門,也多熱情健談,會一面量尺寸一面問起她喜歡寬松些還是緊湊些,袖口和領口是要略微松一些還是窄一些,也大致同隔壁柏遠處相仿。
只是今日她這邊量衣裳的師傅似是不怎麽說話,淡聲道了句,“夫人叨擾了。”
遂拿了軟尺上前。
蘇錦微微愣了愣,一時說不上何處不妥,許是這句安靜的叨擾了,和平常的師傅不同。
她一面詫異,一面張開雙臂。
一般成衣坊的師傅量衣裳,大多會從肩寬和手臂長入手,她是女眷,師傅量尺寸的時候亦不會貼上她身體,只會在隔得稍近一些的地方停住,大致估算個尺寸。
這些師傅都是熟手,要量得數字很多,也快,大致都不怎麽停。譬如隔壁,就應當是量到腰身到腳底的距離了,因為量衣裳的師傅大都會一面量,一面記數字,事半功倍。
但今日蘇錦這裏,似是慢了許多,身後的人似是只在量着尺寸,未曾報過數字,也不上前,就在她身後慢慢量着。
蘇錦直覺何處不對,剛開口,“你……”
蘇錦話音未落,只聽有閣樓樓梯間處七七八八的連串腳步聲,似是有人湧了上來,“搜!”
這聲音來得快,蘇錦尚未反應,只覺一把鋒利短刀抵在她脖頸間。
蘇錦袖間有匕首,她下意識伸手,身後之人卻似是先前就仔細打量過,倏然從她手中奪過匕首,一手将她的手箍在身後,輕聲威脅道,“夫人噤聲。”
言辭間,架在她頸間的短刀貼近,已然刺到她頸前肌膚。
再近一分便會刺破肌膚見血。
他口中警告在先,蘇錦不敢動彈。
平陽侯府的侍從就在閣間外,她稍作出聲,便會有侍從沖進來。
但她若是出聲,身後的人便會與她魚死網破,見血封喉。
蘇錦喉間咽了咽,短刀就臨在她喉間。
她沒有出聲。
慌亂觸怒身後的人并無任何好處,她心底砰砰亂跳着,如小鹿亂撞,卻強迫自己鎮定。
見她如此淡然,身後之人眉間微微攏了攏。
一時猜不透她的心思。
很快,先前沖上閣樓喊“嗖”的人與守在閣樓外的平陽侯府侍從起了沖突。對方想要入房間內尋人,言辭激烈,亦拔刀相向,但平陽侯府的侍衛也不是善類,雙方沖突一觸即發,但對方也根本進不得內。
屋外侍衛恭敬問了句,“夫人,屋內可有異樣?”
侍從不會貿然入內,只是詢問了蘇錦一聲。
但侍衛的詢問直接威脅到了蘇錦身後之人,他下意識收了收短刀,蘇錦喉間微微刺痛。
他聲音細到只有她聽清,“勞煩夫人回聲話。”
蘇錦喉間咽了咽,深吸一口氣,沉靜道,“沒事。”
侍衛得了蘇錦的話,沒再多問起。
很快,閣樓外的沖突平息,亦聽到連串腳步聲陸續下了閣樓。
“三嫂!”柏遠也自隔壁出來。
蘇錦和身後之人都怔了怔,目光看向閣樓外,都怕柏遠會忽然間入內。
蘇錦喉間咽了咽,也怕柏遠的舉動會逼得身後之人狗急跳牆,蘇錦心中迅速拿捏,并沒有當即應聲。
柏遠頓了頓,又道,“三嫂,你是不是吓倒了?方才就是些雜碎,有三哥的人在呢,放心吧,安心量衣裳。”
柏遠言罷,兩人一顆懸在嗓子眼兒的心都似是忽然放下。
“好。”蘇錦淡然應聲。
身後之人微微看了她一眼。
柏遠應是繼續回去量衣裳去了,這廂閣樓處又恢複了早前的沉寂。
也因得這般沉寂,蘇錦隐約聞到些許血腥的味道,這人應當受了傷。
蘇錦猜想這人應是在躲避早前人的追趕才躲到的這裏,并不是這雲墨坊中的裁縫,所以先前并不怎麽吱聲,也不想同她沖突。方才,是聽見有人沖上閣樓要入內搜人,才逼不得已用短刀逼在她喉間,怕她出聲引來搜索他的人。
當下,身後之人清冷道,“夫人放心,等安全了,我便放了夫人。”
和蘇錦猜得無異。
蘇錦沒有應聲,身後之人看了她一眼,随手取了一側的紗巾遞給她,繼續道,“夫人,看見我的長相對夫人并無益處。”
蘇錦會意。
他會如此說,那便是沒有對她動殺機。
蘇錦接過紗巾,紗巾上沾了血跡,應是他手臂上有傷一直在流血。
她用紗巾蒙住雙眼,而後在腦後系緊。
他攜了她往窗邊去,推開窗戶縫隙,陸續見搜尋他的人散開去了別處。
“夫人?”閣樓外的侍從似是聽見屋內沒有什麽動靜,還是有些不放心。
那人忽得緊張,又看了眼窗外,确認這些人都已離開。
蘇錦心中也掂了掂,此時當出聲還是不出聲。
恰好,這人忽然開口,“今日冒犯,謝過夫人,就此別過。”
話音剛落,推了窗,縱身躍了下去。
蘇錦扯下紗巾,慌亂喚了聲,“來人!”
閣樓外的侍從頓覺不對,當下便沖了進來,正好有人從窗戶上躍下,侍從朝閣樓外喊道,“追人!”
當即便有平陽侯府的侍衛沖了下去。
“夫人!”侍從見她臉色有些煞白,她還能記住方才短刀刀鋒貼上肌膚的戰栗感。
柏遠也掀起簾栊沖進了屋中,“三嫂!”
蘇錦喉間咽了咽,顫顫道,“有人方才劫持我。”
柏遠和侍衛都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