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在安靜開闊的病房裏,祁臨正在打開窗戶通風。
太陽的光芒從玻璃面反射過來,幾乎使他一時眼花目眩。
陸修睦躺在潔白無塵的病床上,眉頭緊鎖,仿佛是陷入了一場噩夢,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嘴裏還不斷呢喃着什麽。
那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他的頭部纏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手上打着點滴,身上別處也有着深淺不一的傷痕。
病房的門被人輕聲推開,喬連見刻意放緩了腳步,走了進來。
許是一夜沒睡的緣故,他的眼圈發紅,頭發淩亂不堪,領口随意敞開,領帶也亂成一團。
對于看慣了喬連見一絲不茍的樣子的祁臨,看到他這樣不拘小節的模樣,倒是覺得新奇得很。
喬連見放低聲音問道:“小睦現在怎麽樣了?”
祁臨往病床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回答道:“好多了,最起碼,終于睡過去了。”
昨天陸修睦突然發起高燒,折騰了幾乎一整夜。
喬連見點點頭,将病歷單放在一邊,嘴上說道:“醫生說小睦是輕微腦震蕩,其他的沒有什麽大礙,只是得多住幾天院觀察一下。”
祁臨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喬連見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按斷了。
祁臨不解地看向他。
喬連見最後看了沉睡的陸修睦幾眼,聲音低沉:“喬氏有急事,我得先回一趟公司。麻煩你先幫我照顧一下小睦,半小時後會有專業護工來,到時候你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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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是,”喬連見不緊不慢道,“祁老板最近工作也是很繁忙的吧?聽說有一個工程非常棘手?既然如此,就不耽誤你時間了,早些回去工作吧。”
喬連見說完,就果斷地轉身離去了。
祁臨盯着他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的愣,最後,還是找了一條椅子乖乖地坐了半個小時。
陸修睦一直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祁臨把椅子往病床邊挪了挪,抓牢了陸修睦虛弱無力的手。
沒有深入了解陸修睦之前,祁臨壓根就想象不到他會生活得如此艱難。身和心幾乎都飽受摧殘。
而了解了之後,每當祁臨回憶起陸修睦的笑容時,心中都一陣酸澀。他的笑容背後,究竟隐藏了多少不可言說的情緒?但這也致使祁臨想要保護陸修睦的欲望空前的強烈。
祁臨低頭,吻了吻陸修睦修長的指節。
陸修睦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在臉上投下一排陰影。
半小時之後,果然如喬連見所說,來了三個護工。
三位都是纖細的女性,其中一個比較嬌小,旁邊那個更顯年輕,另一個卻不茍言笑,一副嚴肅作派。
她們一齊對祁臨鞠了一個躬:“祁先生辛苦了,我們是喬少派來照顧小少爺的。您可以休息了,一切交給我們就好。”
祁臨本是想多照看陸修睦一會的,但正如喬連見所言,公司裏需要他本人處理的事務堆積得越來越多。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回公司一趟了。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臂彎裏,客氣有禮地說道:“那就拜托你們了。”
三個護工颔首,立刻開始着手自己的工作。一個開始清掃病房,一個弄了一條濕毛巾為陸修睦擦去額頭的汗珠,另一個則在vip病房專有的小廚房裏熬粥。
一切進行得非常專業有序。
祁臨看确實沒有什麽需要自己的地方,停頓了幾秒,轉身離開了病房。
陸修睦醒來的時候,眼前只是一片空白。
腦中也是一片空白。
他試着緩緩移動沉重的頭部,看着周邊陌生的擺設,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現在在哪裏。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還是得不出答案。
他的視線緩慢地移向頭頂的挂瓶。無色的透明液體順着那根細長的導管流入自己的身體。
他瞬間就醒悟過來。
原來自己,在醫院裏。
真是可笑啊,還沒過多久,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這裏。
陸修睦強撐着半起身,身上還未痊愈的傷口叫嚣着,疼得他呲牙咧嘴。
偌大的病房裏沒有其他任何人。
喬連見不在。
祁臨也不在。
陸修睦惶然失神了好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身姿纖瘦的女人走了進來。看見他已經醒了,驚了一跳。
她趕緊走到他身邊,急切道:“小少爺,您現在可不能起來,得躺下去好好休息。”
陸修睦不認識她,只好問道:“我哥哥呢?”
女人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喬少回去處理一些事務了,這幾天由我們來照顧您。”
“哦……”陸修睦點了點頭。
他重重地倒了下去,頭砸到了柔軟的枕頭中。
他翻了個身,沒有再去理會那個女人。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雪白的枕頭上,瞬間就被吸幹。
就像一滴水珠沒入洶湧的大海,轉眼間便消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眼淚流下來的時候,陸修睦自己都覺得驚訝。
為什麽自己會哭泣呢?
明明內心都已經麻木了,為什麽還會流淚呢?
他抓住枕頭,十指漸漸收攏,将那塊地方揉皺成一團。
然後,他緩緩地合上了雙目。
幾天後,早晨九點半,位于商業金融開發中心的喬氏總部大樓--
喬連見腳步飛快地穿過各個辦公室,往會客室走去。
西裝革履的秘書則緊緊跟在一旁向他彙報着情況:“陸少的父親已經被抓進警察局拘留了。但是據說還不是很老實,一直嚷嚷着還要對小少爺不利。”
有人幫喬連見打開了會客室的大門,喬連見走了進去,坐在寬大的沙發上,而林秘書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你給我推薦的那個律師什麽時候來?”喬連見閉上眼睛,靜心按壓着太陽穴。
好幾天沒能好好睡上一覺了,又一直在四處奔波,實在是困乏得很。
林秘書立馬揚聲回答道:“十分鐘左右就會到了,剛才他們那邊打電話來,說是遇上早班高峰期,堵車了。”
“好。”喬連見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那個律師,是個怎樣的人?”
“是近幾年小有名氣的年輕律師,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至今為止還未敗過訴,說是律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呢。”林秘書笑着道。
正說着,傳來一陣交談聲和腳步聲。
不出一分鐘,就有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會客頤趴凇
林秘書悄聲提醒道:“喬少,顧荀澤律師到了。”
喬連見聽清這個名字,驀地睜大了眼睛。
顧……荀澤……?
他緩緩将頭扭向門口那個方向。不知是不是因為極度缺乏睡眠的緣故,他感覺眼睛微澀,好像一個不注意,眼淚就要落下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看了過來。
視線隔空交彙,喬連見只覺得胸口被堵塞住了,呼吸困難。
那個人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稚嫩臉龐了,但卻漸漸與喬連見心心念念的身影重疊起來。
他的五官在歲月的雕飾下更顯清俊,下巴的青澀胡碴讓整個人顯得更為成熟。
他成長了。
成長成了他想要的模樣。
喬連見極力維持着鎮靜,試圖讓自己表現得正常。可站起身來的時候,整個身體還是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你好。”喬連見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心緒,語調平靜無波。
他向着顧荀澤伸出手來。
顧荀澤微微笑着,伸出手來同他握手。
“你好。”顧荀澤的聲音清冷。
手心傳來溫熱的觸感。
半分鐘後,喬連見把手默默收了回去。
他的表情帶着恰到好處的疏離。
顧荀澤的笑容在嘴角微微凝滞住。
喬連見引他進入茶室:“我們坐着談吧。”
他親手泡了一壺茶,滿上了三杯,放了一杯在顧荀澤面前,又遞了一杯給林秘書。自己捧着最後一杯,跟着坐了下來。
茶葉的清香霎時間彌漫了整個空間。
顧荀澤看喬連見公事公辦的冷淡态度,也只好正經起來。
茶水微燙,他只好先擱置在一邊。他詢問道:“對于這次的官司,你有什麽要求?”
喬連見擡眸看他:“你這是打算接受我們的聘請了?”
“是。”顧荀澤回答得直接。
“我想讓對方被判無期徒刑。”喬連見毫不避諱就說出了口。
顧荀澤足足愣了有十秒,才笑了出來:“我以前認識的喬少,可不會這麽‘趕盡殺絕’啊。”
喬連見将放在一邊的一只精致的小杯子放在手中把玩:“誰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最重要的人,既然如此,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最重要的人嗎……”顧荀澤喃喃地重複着。
與此同時,醫院病房外。
祁臨這幾天一直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檔來探望陸修睦。
聽說他的身體已經在逐漸恢複了,但是不知道他的心情怎麽樣,會不會還是在悶悶不樂?
祁臨正想推開病房的門,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卻不知從哪裏閃身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女人神色緊張地道:“喬少吩咐過了,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任何人不能進入的。”
祁臨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笑道:“我是你們喬少的朋友。”
“那也不行。”那女人神情決絕,不容商量。
祁臨猶豫了一會,看向緊閉的病房門,也只好妥協。他最後問道:“陸修睦的病情怎麽樣?”
女人見他不再堅持,也放松了警惕,她回答道:“小少爺的病情漸漸好轉了,也有按時吃飯,我們都在盡心地照顧他。”
“那就好。”祁臨仔細聽了,正打算轉身離開。突然間,病房內傳來一陣玻璃瓷器碎裂的聲音,還夾雜着一兩聲驚呼。
祁臨緊張起來,問道:“怎麽回事?”
女人也慌張起來,她連忙掩飾道:“沒事沒事,大概是裏面的護工不太小心,打碎了杯子吧。”
祁臨觀察着那女人的神情,隐隐覺得不太對。
他不顧她的阻攔,硬是推開門沖了進去。
裏面的兩個護工蹲在地上,急急忙忙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而病床上,陸修睦的嘴被堵着,雙手被綁在床頭,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
他拼命地掙紮着,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祁臨看着這一切,臉色沉了下來。他冷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正在收拾殘局的兩個女人聽見聲音,立刻站起身來,被突然闖入的祁臨給吓得不輕。
其中一個年齡稍微大一些的女人聲音顫抖着解釋道:“祁先生,你可千萬別告訴喬少啊!小少爺一直想要傷害自己,我們也是沒辦法才把他綁起來的。”
另一個人跟着附和道:“是啊,我們沒辦法阻攔他,只好出此下策。”
祁臨快步走到陸修睦身邊,将綁住他的繩子解開,将嘴上貼着的封條給仔細地揭了下來。
陸修睦受驚不小,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他的手腕上已經有了一圈紅色的勒痕,不知道被這樣綁住有多久了。
祁臨小心地抄起陸修睦的膝彎,一把将他抱起。
祁臨感知着,覺得陸修睦比上一次還要瘦了不少。
祁臨柔聲在陸修睦耳邊說道:“小睦,沒事了。我把你帶到我家去,由我來照顧你。沒事了。”
陸修睦無力地閉上雙眼,頭歪向一邊,沒有說任何話。
祁臨邁開步子,正要離開病房,卻又被那三個女人阻攔住。
“您不能把小少爺帶走!”其中一人厲聲道。
祁臨目視前方,聲音冷漠,卻很有威懾力:“我只說一遍,走開!雖然我不打女人,可我不敢保證自己情急之下會幹出什麽。”
她們感到害怕,只好連聲哀求道:“祁先生,喬少吩咐過了要我們看管住小少爺的。要是喬少知道了,一定會怪罪我們的。”
祁臨冷冷地掃視她們:“你說,是喬連見發現你們這樣對待他的弟弟,他會更生氣?還是發現陸修睦被我帶走了,更為生氣?你們自己心中有數。”
她們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祁臨沒有再理會她們,抱着陸修睦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