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ND
自從陸修睦消失那天算起,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
這五天裏,祁臨愣是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只知道猛地一擡頭,日歷上的日期就無聲無息地揭過了五天。
祁臨曾和喬連見、餘子璇一起嘗試了很多辦法,沒日沒夜的找了陸修睦很久。後來,喬連見自主放棄了,他說:“小睦只是需要一點思考的空間,等他想清楚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祁臨接受了這個說法,放棄了尋找,而是選擇靜靜等待。
陸修睦總會回來,這裏有太多他舍棄不掉的曾經——祁臨這麽自作多情地認為道。
這天,祁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裏。家中沒有預想中溫暖的燈火,沒有期盼中在廚房忙碌的瘦削身影,也沒有奢望中那人臉上綻放的溫柔笑意。一切只是空蕩蕩,冷凄凄而已。
他走到廚房,燒了開水,給自己煮了一包泡面——這幾天他都是這麽過來的。
祁臨想,如果陸修睦還在的話,看見他吃這種沒營養的東西,肯定又要一個勁地數落他了。
祁臨只開了一盞小燈,邊吸鼻子邊吃着剛出鍋的滾燙的面條。
熱氣撲在臉上,視線跟着變得模糊。
當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的時候,整個空間又重新沉寂下來,孤獨感逐漸湧了上來。
突然,從玄關處傳來一陣扭動門鎖的細碎聲響。
祁臨頓時警覺起來,他豎起耳朵,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虛無的黑暗。同時,又抱着一點不切實際的期待。
有人打開了門,脫掉鞋子,走了進來。
那人的一串動作流暢連貫,祁臨的心跟着怦怦跳了起來。
那人站立了片刻,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浮現出清晰的輪廓。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使祁臨恰好能看清他深刻的五官——陸修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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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看清陸修睦面容的那一刻,祁臨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髒漏了一拍。
祁臨騰地站起來,帶動了椅子,發出了争鳴着的拖曳聲,略有些刺耳,劃破了整片黏稠在一起的寧靜。
陸修睦站定,神情淡然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無悲無喜。
他此時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使得他看來與身後的黑暗融為了一體。
祁臨仔細觀察着陸修睦,從神色看出他這幾天休息得還不錯,這讓祁臨一直懸着的心略微放下了。
陸修睦雙手揣在褲兜裏,鞋面在地板上輕輕打着節拍,讓人看起來覺得有點吊兒郎當。在漫長的對峙之後,他率先開口道:“祁臨,我是來告別的。”
陸修睦往前走了一步,好讓祁臨能更清楚地看見他:“剛剛我已經去找喬連見和餘子璇道過別了,收拾行李的時候想起,那時候我決意要搬過來跟你同居來着,有些東西落在這裏了,我來取。”
好半天,祁臨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響起:“走……?去哪?”
“法國吧。”陸修睦滿不在乎地說着。
祁臨的語調顫抖,潰不成軍:“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
“因為我是時候該告別這一切了,我也是時候該跟你坦白了,好讓我們能斷地更決絕一些。”陸修睦蹙起眉頭,像是也有些不忍心。
“什麽意思?”祁臨覺得雙腿有些麻木,讓他快要站立不住。
陸修睦斟酌良久,才下定決心吐露出來:“我們的重逢不是偶遇,而是我的蓄謀已久。”
他不給祁臨任何發問的機會,緊接着道:“我是在打聽到你要來嵘城發展之後,才後腳跟着來到這裏。并且央求我的哥哥——喬連見,為我在你公司附近,開了一家咖啡廳‘wonderland’。這樣,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見。”
祁臨雙手撐着桌面,後背冷汗涔涔。這些話語仿佛有形一般飄進他的耳中,大腦在經過過濾之後,留下的卻是一片空白。
陸修睦緩步走近,鞋跟的敲擊聲十分地有韻律:“就連聶宛寧的出現,也是我安排的。”
祁臨驚愕地擡頭,與陸修睦對視。
陸修睦的神情木然,不願再施舍給祁臨任何一個過多的表情。
陸修睦的聲音柔緩,卻冰冷得像是利器,直直地沒入祁臨的胸膛,血肉模糊:“因為我看中了她對你的執着。從大學時期開始,她就在心中種下了報複的心理——要再次找到你,讓你心甘情願地跟她在一起。所以,我就找人告訴了她關于你的消息。如願以償地,你們相了親,還順利地走在了一起。唯一有點遺憾的就是,聶宛寧這個人性格執拗,不太好控制。”
祁臨看着眼前這個人的嘴唇機械般地一開一合,絲毫不留情面地逐個擊破了他心中的美好幻想。
眼前這個清爽俊朗的男人,他應該是熟悉的。不知是不是發型改變了的緣故,讓他此刻顯得十分的不一樣。
祁臨覺得,或許他眼前的這個“陌生人”,才是他至今為止從未真正了解過的、完完整整的陸修睦。
陸修睦頓了頓,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我了解她的目的,更清楚她的性格——你肯定不會喜歡上她這種任性的人,所以她是最好的人選。我敢篤定,遲早有一天,你們會不歡而散。”
許久,祁臨啞聲道:“為什麽?”
陸修睦裝作一副懵懂的樣子:“什麽為什麽?哦,我為什麽要這麽處心積慮?”
他猝不及防地朝祁臨湊近,嘴角勾起了一個虛僞的假笑,露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他均勻的呼吸在祁臨的面前鋪散開,撩人的灼熱卻又令人忍不住為之心動。
他輕佻地勾起了祁臨的下巴,緊繃的表情讓他好像瞬時換了一個人:“因為我的私人心理醫生——也就是阿璇,她告訴我,‘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我的心理疾病是因你而起,那麽再次找到你,與你重新開啓一段新的關系,可能可以洗去我的心理陰影。但是概率很低——這都是說不準的東西。但我還是下定決心,為之付之一炬。”
祁臨的呼吸聲急促,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人。
陸修睦無聲地微笑了一下,對祁臨低聲耳語道:“還有一個原因——我想報複你。我想讓你跟我一起淪陷,一起覆身于這片無盡的痛苦。我想讓你愛上我,想讓你在最後知曉這殘酷的真相,想看見你扭曲同時又混雜着苦楚的表情……對,就是這種。”
陸修睦冰冷的目光在祁臨臉上逡巡,他仔細端詳着祁臨此時僵硬的表情,就像觀賞着一件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許久之後,陸修睦轉身走開,留給祁臨一個寂寥的剪影——陸修睦像是為了強調什麽一樣,故意挺得筆直,肩膀處連成了一條繃緊的線,看來甚至有點滑稽。
軟底皮鞋的腳步聲回響在房間內,看來,陸修睦正在踐行他此次來的目的——收拾他遺落在這裏的東西。
而祁臨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打磨成了一座雕塑。只是這座雕塑此時上半身倚靠在桌上的姿勢有點不太雅觀就是了。
陸修睦留在這裏的東西實際上少得可憐,他随手撿了幾件似乎今後還用得着的東西,然後走到玄關處,拖出了一個行李箱——之前它完全湮沒在黑暗裏,祁臨完全沒有發現。
陸修睦蹲下,将那幾件東西塞入行李箱內,拉好拉鏈,扯出杆子,站了起來。
他遠遠地凝視着被他那些話語攻擊得近乎頹廢的祁臨,一雙多愁善感的眼眸跟着暗了暗:“祁臨,我衷心祝願你以後能妻兒在側,幸福一生。也希望我能徹底忘記你,開啓新的生活。那……我們就此別過,彼此珍重。”
他這麽說着,發出了一聲冗長的嘆息,又似乎是錯覺,轉瞬無蹤。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金屬鑰匙,放在了一邊。好像在宣誓,從此之後,他與祁臨,再無瓜葛。
他拉開了虛掩的門,踏進了那個再沒有祁臨的世界。
鐵門關閉時發出的破裂的金屬聲傳至耳內,而冰冷的反鎖聲則響到了心底。
陸修睦仿佛置身于一個冰冷而黑暗的世界——就像他重新遇見祁臨之前那樣。
他沿着牆角緩緩蹲坐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眼角有冰冷的淚滴事不關己地墜落,留下漫長的一條水漬,像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在他的臉頰邊緩緩流淌。他心中悲痛到無以複加——可是誰又知道,他剛才那番言論,有幾分是真心,又有幾分是假意?
牆壁的另一邊——祁臨像是終于恢複了行動能力,雙手攀上椅背,顫顫巍巍地跌坐了下去。
陸修睦的話語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回蕩,像是唱出了絕響。
他不願去相信,但此情此景,他又不得不接受。
在這場以愛情作為賭注的搏弈之中,他們皆是兩敗俱傷,雙方都輸得一敗塗地。
他們都輸在——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對方。
這樣就失去了這場搏弈原有的意義。
那碗先前祁臨吃得津津有味的泡面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糊成了一坨。
祁臨望着它出神——他在思考,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意陸修睦的呢?
或許在他的學生時代,就已經情根深種。
不然,他不會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陸修睦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陸修睦上課時挺得筆直的背影,陸修睦看他時略帶羞怯的眼神……這一切全部都一一浮現,一清二楚。
他以前以為,這是他的愧疚感在作祟。到現在他才明了,這是源于一種名叫“愛情”的情緒。
可是,在他明白過來以前,一切都已經幻破。
以無法挽回的速度,在他面前消逝殆盡。連餘下的灰燼都殘忍地被剝奪。
越回憶,越折磨。
三年後。
祁大老板終于苦盡甘來——拼搏了這麽久,生意終于越做越大,公司上市,也開了不少分公司。
在短短幾年之間能達到這樣耀眼的成就,在外人眼裏,實屬不容易了。
祁臨可以算是白手起家,但在早早就繼承了喬氏龐大的資産的喬連見面前,他還是得處處矮上一截。
不過也真是難得,轉眼三年過去,喬連見和祁臨一見面該掐架還是得掐架。這個相處模式還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過。
所以今天喬連見主動打電話給祁臨,祁臨下意識地就覺得肯定沒什麽好事。
果然,喬連見一開頭就是一句嘲諷:“我們祁大老板三十歲生日,這麽隆重的日子,不會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吧?”
祁臨沒好氣地道:“喬少怎麽有閑心給我打電話噓寒問暖,不跟你的顧大律師膩膩歪歪去了?哦,是不是做了什麽惹人家生氣的事?又被罵了吧?”
電話那頭傳來一句模糊的話語——似乎是極有涵養的喬少忍不住罵街了。
喬連見咳嗽了幾聲,繼續一本正經:“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我給你送了一份生日禮物。你還在公司裏對吧?到時候記得簽收。”
祁臨鄙夷:“你能有那麽好心?”
喬連見神秘地笑笑:“名字叫‘破鏡重圓’。”
說完,喬大少爺就果斷地挂斷了電話,留下祁臨一個人無語凝噎。
喬連見打電話來的時候祁臨正要走出公司——他想提前下班,給自己放個假,回家悠閑地看看綜藝節目。
可是被喬連見這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好又折返回去,在接待大廳裏随便找了個位置一坐,随手拿了本雜志翻看了起來。
這期雜志十分無聊,無非就是某某小有名氣的女星疑似傍上了某大款,連續三天出沒在大款的豪宅之中……
祁臨對這種娛樂圈的花邊新聞實在是不來電,他只好悻悻地雜志又放回原位。
祁臨左看看右看看,半天了也沒見着有什麽類似快遞員的人出現。他幾乎要起疑喬連見這個沒安好心的家夥是不是在整蠱他。
就在這時,大廳的自動門晃悠悠地打開,一個風度翩翩的人影走了進來。
他幾乎是立馬就捕捉到了祁臨的方位,摘下墨鏡,微笑着看了過來。
祁臨從原位上蹦了起來,他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着是不是老天念着他今天生日,慷慨地送給了他一個盛大的幻覺。
那個朝他踱步而來的人,竟然會是他日思夜想的陸修睦!?
這三年來,陸修睦一直與喬連見他們保持着聯系,但卻一次都沒有主動聯絡過他。
祁臨也是從喬連見口中才偶然得知有關陸修睦的消息的。知道他的治療很順利,知道他如今過得很開心,這就足夠了。
這些零碎的消息,夠他熬過一個又一個索然無趣的三年。
陸修睦頭發剪短了一些,顯得整個人更加清爽利落。他穿着一件格子襯衫,配着一條黑色長褲,身上似乎長了點肉,看起來協調了不少。
任誰見了,都是一個極為養眼的眼送秋波的美男子。
陸修睦走到祁臨面前,微微笑着,笑出了這三年來的苦澀。
祁臨嗫嚅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陸修睦不鹹不淡地應答着。
“那……那就好。”祁臨語無倫次。
“生日快樂啊。”陸修睦摸了摸自己的鼻頭,狀似漫不經心地道。
“謝謝。”
他們并肩,一起走了出去。路上還碰見了正巧下班的職員,拘謹地跟祁臨打了個招呼,還偷偷地瞟了一眼祁臨身邊的陸修睦。
老板這次接待的竟然不是那些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現在的花花公子們對建築這塊也産生了興趣?職員們百思不得其解,不免覺得有些新奇。
祁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發問道:“聽說你的治療很成功?已經康複了嗎?”
“嗯,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身上的疤痕也已經逐步痊愈了,很有成效。”
陸修睦頓了一下,翁聲道:“當然,心口那塊還留着。”
說完,陸修睦就把雙手背在身後,認真打量着周邊的風景。似乎是三年沒回來了,想把那些風景重新印刻進心裏。
頗有點撩完就跑的意味。
祁臨意味深長地看着陸修睦柔和的側臉,那一瞬間有些情緒想要脫口而出,但他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沖動。
這樣便好,他怕有一些話一說出口就會打破此刻的美好。
陸修睦微微仰頭凝視着祁臨,臉上終于多了一些生動的表情:“我臨走的時候不是祝願過你妻兒在側,幸福一生嗎?怎麽現在看來好像完全沒有實現?”
單身了三年的祁大老板心口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但他還是冷靜地回答:“你沒回來,我哪敢幸福一生?”
陸修睦被他這個撩人的回答驚了一下,感慨這三年祁臨的嘴上功夫确實是長進了不少。他默然地轉過頭去,好掩飾臉上漸漸浮現的紅暈和羞澀的表情。
“那你呢?如願以償地忘記我了嗎?”祁臨窮追不舍。
“你都沒有幸福一生,我哪敢忘記你?”陸修睦學着祁臨的樣子,回答道。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的神色。
祁臨像是按捺不住,一把扯過陸修睦那薄弱的身軀,塞進自己的懷裏。
溫熱的觸感填補了這三年來他內心的空缺。
“我愛你,一直都愛着,一直都念着,一刻都不敢忘記。”祁臨神情款款道。
陸修睦愣了一下,很給面子地回抱了祁臨:“我也愛你--不然我才懶得千裏迢迢趕回來見你呢。”
然而我們的陸小媳婦在關鍵時刻還是得傲嬌一番。
他們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擁吻,就像——
就像一對失散多年的戀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心情好……把這幾天一口氣寫完的……全……全發完了……還有喬連見他們的番外篇,正在趕。但是我最近身體有點問題……眼睛有點毛病,不适合長期盯着電腦屏幕,速度會慢一點,所以先完結,到時候再更……謝謝……祝願我的眼睛能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