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之二

顧荀澤看着坐在對面宿舍床邊悠閑地蕩着腳的喬連見,以及滿地大包小包的行李,腦子空白了好一會兒,才質問他道:“你怎麽在這?”

喬連見一臉昭然若揭:“這還用得着解釋嗎?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室友啦。”

顧荀澤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在跳,十分頭疼:“那我原來的那位室友呢?”

喬連見專心致志地玩着手中的老式游戲機--這個顧荀澤認得,是喬父給喬連見買的禮物,這麽多年,喬連見一直保護得很好,經常是随身帶着。

喬連見一邊流利地操作一邊随口答道:“我跟他好好溝通了一下,讓他把這個床位讓給我了。”

顧荀澤不留情面地質疑:“好好溝通?”

喬連見抓了抓後腦勺,眼神飄忽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還額外給了他一點補償費。哎呀,像他們這種人,看見錢就很好說話的。”

顧荀澤的神色卻黯淡下來:“哪種人?”

顧荀澤原來的室友來自農村,膚色黝黑,瘦巴巴的,面相一看就很老實。為了出人頭地,他總是很努力念書,好不容易才考上了這所招生條件苛刻的私立學校。但是家裏條件很困難,供不起他的生活開銷。喬連見随便一筆“打發費”,對他而言,可能就是一個月的生活費。

喬連見不明白為什麽顧荀澤會突然生氣,只好生硬地轉移話題:“先不說這個了。反正我現在又可以天天跟你粘在一起了,你不覺得開心?”

顧荀澤啞然失笑:“你都幾歲了?怎麽還像沒長大一樣?”

喬連見理所當然地道:“我不想與你變得生分,你又老是對我愛理不理,我只好死皮賴臉地纏着你咯。”

顧荀澤站在原地發愣了好一會,感覺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全身,疏通了他全身上下的筋脈,讓他僵硬的身軀得以舒緩。

一盤游戲結束,喬連見随手将那游戲機放在一邊。

喬連見晃悠着的長腿終于收斂了,他傾身朝顧荀澤湊近了幾分,他們二人之間恰到好處地隔着安全而又暧昧的距離。

少一分顯得生疏,多一分卻又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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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連見維持着這個微妙的距離,一瞬不瞬地看着顧荀澤。

顧荀澤一時間無處可逃。

喬連見的眸色偏淡,就像是流光溢轉的易碎的玻璃制品。此時,他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顧荀澤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緊,不知道喬連見心裏又在打什麽算盤。

喬連見卻只是傾過身,抓緊了顧荀澤骨節分明的手,溫柔地收進掌心裏細細摩挲。肌膚之間撩人心弦的低頻率摩擦像是在低聲訴說着什麽甜言蜜語。

喬連見低垂眉眼,難得的安分:“這個世界上,唯有你不能離開我,一寸,一步,都不行。”

顧荀澤沉靜地聽着喬連見這仿若霸道總裁般的宣言,目光驀地一跳,體溫和心跳的頻率卻盤旋着陡然升高,呼吸都跟着不穩了。

他錯開視線,轉移到滿地堆成山包一樣的行李上,這些東西幾乎要擋住了整條本就狹窄的過道,給他的出行帶來了極大的不方便。

顧荀澤扶額,剛才的心動早就被扔到九霄雲外了:“你周末又不是不回家,用得着帶這麽多細軟嗎?你搬家啊?”

喬連見義正辭嚴:“做人嘛,總不能虧待自己。我怕自己無聊,把那些漫畫和游戲全部帶來了。”

顧荀澤冷着臉下了最後通牒:“我給你半個小時,趕緊收拾好你那些礙眼的東西,否則後果自負。”

喬連見張大嘴巴,這才正視起自己那一大堆的行李。他第一次那麽想抽自己:“這怎麽收拾啊?我在家裏可從來沒有自己動手過。”

顧荀澤将雙手抱在胸前,決意冷眼旁觀:“問你咯,這些又不是我帶的。”

喬連見一邊吃力地去移那些分量不小的箱子,一邊控訴着顧荀澤的冷酷無情。

這天晚上,喬連見果然鬧着要跟他擠在一張床上。

宿舍裏的床鋪本來就很窄,幾乎容納不下兩個身材健壯的男生。所以他們只能額頭緊貼着額頭,鼻尖對着鼻尖,身體拘束地緊緊貼在一起,再沒有空間動作了。

喬連見只要一粘到顧荀澤就安分守紀了,一整天的疲憊感湧了上來,喬連見的氣息似有若無,幾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而顧荀澤借着窗外傾灑進來的自然光,凝視着眼前這張熟睡中的臉龐,卻罕見地失眠了。

良久,他輕輕在喬連見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一個如蜻蜓點水般的吻,然後安然地阖上雙眼。

顧荀澤覺得,或許喬連見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依賴自己。

喬連見本就性格開朗,生性溫和,再加上家世顯赫,很容易就吸引一大票人圍在他身邊轉,不論男女。

在他今後的人生道路上,他可能更需要這些人的陪伴。相比之下,只是一個普通的管家的兒子的顧荀澤顯得那麽一無是處。

剛開學沒幾天,喬連見就有了自己的圈子--不過都是些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穿着清一色令人咋舌的高價名牌,散發出揮霍青春的不馴氣息,仿佛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

他們時常組團一起去“尋歡作樂”,沖滿大街的美女抛媚眼,我們喬少仗着人高顏好,總是能得到最多的回應。久而久之,慘遭冷眼的一衆公子哥未免隔應他,揚言不再帶他一起玩樂。可也只是玩笑而已,他們雖然還不谙世事,但幾分輕重卻還是曉得的。

喬家龐大的資産都落在喬連見這個唯一合法繼承人身上--這是毋庸置疑的,那些朋友們巴結他還來不及呢。

甚至有不少的父母聽說喬連見在這所私立中學念書,特意叮囑自己的孩子要跟他“搞好關系”。

人都是勢利的,像他們這種在社會高層和中層之間游走的人更是如此--都希望有什麽達官貴人能給他們搭一把手。

喬公子最近這段時間天天跑出去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從不間斷。而顧荀澤經常在宿舍做練習題做到淩晨,順便……順便等一下喬連見。

那天夜裏氣溫比較低,顧荀澤放下手中的筆,伸了個懶腰,起身去拿了一條毛毯,結結實實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這時,傳來了一陣擰動門鎖的聲響,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裏顯得格外的刺耳。

喬連見出現在門扉之後,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也不知道喬公子是怎麽“說服”舍管大媽把他放進來的。

顧荀澤望着喬連見那帶着不自然的暈紅的臉頰,皺了皺眉頭。

顧荀澤明明确确地從喬連見身上聞到了酒味。

這小子,到處鬼混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敢沾酒了!

喬連見搖搖晃晃地摸索到自己的床,一屁股坐了上去。床不堪重負地發出了茍延殘喘的吱呀聲。

喬連見沖顧荀澤傻傻笑着,看來還是有點神志不清。

顧荀澤冷冷地看着他,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你喝酒了?”

“是。”喬連見倒是很誠實,但是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并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

他整個人倒在床上,癱成了一個“大”字:“荀澤,今天有個女生跟我告白了。她有一雙杏仁眼,笑起來特別好看。你說,我應不應該答應她?”

顧荀澤抓緊了自己身上的毛毯,沉默良久,只能違心地回答:“這得看你自己的意見了,如果你也喜歡她……答應就是了。”

喬連見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笑了一下:“那可不行,如果我被一個女朋友給束縛了,以後還怎麽混跡江湖啊?”

顧荀澤只覺得頭痛:“喬連見,你要持續這個樣子到什麽時候?”

喬連見愣了一下,顧荀澤很少有這樣一本正經叫他名字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覺得有點不對勁,但腦子有點混沌,搜腸刮肚也沒能想出什麽來。

顧荀澤苦口婆心:“跟那些公子哥們保持一點距離吧,你也該摒棄那種生活了。你應該有點上進心了,不然,你想以這副樣子去繼承喬氏嗎?喬叔叔走得突然,可什麽都沒能教給你。将來的路,得靠你自己一個人走。我,還有喬阿姨,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喬連見好像認真聽了,又好像沒有。他臉上的潮紅逐漸退卻,一張精致的臉棱角分明。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要離開我了嗎?”

顧荀澤知道跟喝醉的人沒什麽道理好講,可突然從喬連見口中聽見這句話,還是模棱兩可地回答了:“總有一天的。”

喬連見沒說話,臉上的表情隐沒在層層疊疊的夜色之後,讓人覺得捉摸不透。

窗外響起了一兩聲勢如破竹的雷聲,夜裏的風獵獵作響,吹得關緊的窗戶在意猶未盡地不斷震動。淩厲的光線劈開了黑暗的天色,将連成一片的天空一分為二。

看來,待會兒會有一場大雨降臨。

長久的沉默過後,顧荀澤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有什麽名分能長久地陪伴在你身邊呢?”

喬連見與他終究不是同一路的人,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應該明白。

可他自認為已經走進了喬連見的內心,就開始沾沾自喜了,一時間忘了他們的出身,成長環境,既定的未來都有着天壤之別。

他們之間有着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沒敢把自己的心緒告訴喬連見。喬連見考慮事情的方式很單純,他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自己認真起來克服不了的事情。

顧荀澤能想象到喬連見笑眯眯的樣子,但注視着他的眼神專注而又真摯。他肯定會無所謂地說:“鴻溝算什麽?架一座橋就好了,再不行,直接填平就是了。”

但顧荀澤害怕的不是這個。他擔心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喬連見的阻礙,成為他的累贅,這才是最痛心不過的事情。

在顧荀澤還沒想明白的時候,又一個巨大的意外沒有任何預兆的降臨了。

顧伯勳在工作的時候突發心梗,搶救無效,意外去世了。

顧荀澤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上課。班主任把他叫到外面的走廊上,表情有些肅穆。顧荀澤的手心起了一層薄汗,還以為是自己最近有什麽事情做的不夠好,略微有些緊張。

班主任似乎有些不忍心,斟酌好顧荀澤最能接受的措辭,才緩緩開口,告訴了他這個噩耗。

顧荀澤麻木地看着班主任的嘴機械地一張一合,只覺得困惑不已。

為什麽班主任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可是組合在一起,他就理解不了了呢?

他的父親……他那堅強而又偉大的父親……怎麽會?

原來任何人在生死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嗎?

“顧荀澤!”

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醒了他。

走廊的另一頭,有一個身影快速地朝他跑過來,成為他視線之中唯一的焦點。

喬連見停在他面前,及時地剎住了車。他氣喘籲籲,額頭上挂滿了晶瑩的汗珠。

喬連見也是剛聽見消息,一刻都不敢耽擱,立馬趕了過來。

班主任履行了傳達的職責,擔憂地看了仿佛被釘在原地的顧荀澤一眼,還是決定留給這兩個人一點空間,轉身走了。

顧荀澤愣愣地看着面前呼吸紊亂的喬連見,嘴唇顫抖了幾下。

你為什麽會出現?

你是不是也聽見了那個荒謬的消息?

這是不是代表剛才老師說的話都是真的?

喬連見心疼地擡起手,用柔軟的指腹為顧荀澤拭去了眼角的淚珠。

顧荀澤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懦弱地哭泣了。

喬連見抓緊了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是你幫助我度過了那段晦暗而沉重的時光,而現在,換作我來陪伴你了。”

他輕柔地将顧荀澤摟進懷裏,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懷抱中的是一件易碎的珍寶:“沒事了,我會一直都在。”

顧荀澤的腦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語言都喪失原本的意義,枯燥無力。周身的景色漸漸褪去所有的色彩,化為一片蒼白,唯有喬連見懷抱的溫暖是真實的,讓他這單薄無助的身軀找到了唯一的支點。

真的沒事了嗎?

他現在還剩下什麽呢?

他在這世界上,已經是……孤苦伶仃一個人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不想再在晉江發文了。。。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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