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翌日,三人收拾行李繼續南下,果真如陸遜所說,一路上都沒有再碰到監錦司的人。
景玥依舊裝失憶,陸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陪着他演戲,張桓被二人頭頂青天白日,在馬車裏颠鸾倒鳳的行為震驚到三四宿都沒睡好覺。
馬車辚辚南行,七月初一,三人以這麽一種安寧祥和的氛圍來到了平江。
張桓将馬車停在城外,扭頭朝馬車裏道:“公子,咱們到平江了,進城麽?”
陸遜正要說話,不料腰間一緊,整個人便被景玥摁倒在了軟墊上,景玥沉聲朝外頭說道:“等一會兒,本王和陸少主有話要說。”
這話一出,張桓瞳孔驟縮,他眨了眨眼,僵着身子小心問:“王爺?您恢複記憶了?”
“嗯,莫吵。”景玥淡聲道,低頭去看懷裏的陸遜。
“這十幾日你還沒要夠麽?日日三四次,你也不怕虧了陽元。”陸遜瞪了景玥一眼,低聲道:“放開,時間緊得很,我沒功夫跟你再做一回。”
景玥沒答話,只湊上前叼住了陸遜的薄唇,輕輕柔柔地親吻一番,爾後将人放開,低聲道:“我辦完事情便去陸府,有趙楹在身旁護着,你先撐幾日。”
陸遜坐起身整理衣衫,聞言嗤笑一聲道:“王爺從幾時起開始憐惜一個床伴了?”說完,也不待景玥回答,撩起車簾,縱身跳下了馬車。
他扣了頂風帽在腦袋上,握着清風劍正欲徒步進城,又被張桓叫住,陸遜回頭,只見張桓深深地朝自己作了一揖,爾後從懷中摸出一枚銅簽雙手捧着遞給了自己。
“請公子收下。”張桓低聲道。
銅簽乃六指太歲張三的信物,持此簽者乃張桓認定的主人,原書中只有景玥持有此簽。
陸遜揚了半邊的眉頭,江湖一等一的冷血殺手甘願俯首為臣,他倒覺着有些受寵若驚。
“你是他自己認的主人,你便收了罷。”景玥的聲音從車裏傳出,低沉得莫名好聽。
聞言,陸遜不再猶豫,伸手接過,用絲帛包住擱在包袱裏,朝張桓揮了揮手,“去吧,我們陸府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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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很好找,站在一座屋頂極目遠眺,青石巷縱橫交錯,城東那白牆青瓦,莊子占了整整一條街,檐角三疊如翼的府邸便是。
平江陸家,江湖上人人稱道的名門望族,族人嚴謹自律俠肝義膽,乃浩浩湯湯的江湖濁流中一根清清白白的砥柱。細細算來,這砥柱已經撐了兩百多年,府邸越修越闊氣,隐隐有與皇族王府相媲美之勢。
陸遜腳尖點在幽綠的扣脊瓦,縱身輕輕一躍便穩當落在了府前的丹墀上,朱門前纏着素白靈幡的兩座石獅子映入眼簾,就連禦賜匾額也裹着長長的靈布,看來趙楹已經陸遠屍體送到,陸府也為陸遠辦了喪事。
門旁着素衣的小厮瞧見了他,忙不疊朝屋裏跑去,一面跑一面傳道:“陸少主回來了——”
俄而便有三四個小厮從側門轉出來,恭敬在陸遜面前跪了,齊聲唱喏道:“少主日安,家主長老已在廳中候着了,少主随奴才們前去拜見。”
陸遜點頭,教衆人起身,跟着小厮們進了側門。
繞過影壁,進得兩間深院,再走過曲折複廊,終于來到了陸家的會客堂。
還有一段直行的青石板路,陸遜擡眸朝裏頭掃了一眼,八把木椅排在兩側,上頭都坐了人,有小厮候在門口,瞧見陸遜,連忙小步跑下來,接過了他的包袱和清風劍,爾後往旁側退開。
陸遜抖了抖衣袍,快步踏進廳內,在下首站定,團手深深地躬身作揖,“平江不肖生陸遜,見過各位長老。”
一個矮胖身材的老者從座位上跳将起來,他看着陸遜,渾濁的眼珠子裏都快要噴出火來,粗聲粗氣問:“陸三爺呢?為何只有你一人歸來?”
陸遜擡眸,老者左頰有一道三寸長的刀疤,是陸府五長老。他不動聲色地行了一禮道:“五叔父莫急,此事說來話長,叔父請回座,容文若細細道來。”
當下,他将和景玥南下途中遇到監錦司的人圍殺,以及逍遙谷陸三爺如何被抓的事情删繁就簡地陳述了一遍,其中隐去了為景玥療傷、景玥假裝失憶等事情,他也将那夜與景玥聯手殺瑾月公公的細節稍作變動。
說話的當兒,陸遜細細打量着廳中的八位老者:東側第一把椅子上坐着的男人,蒼白面皮無喜無怒,手似枯骨一般擱在膝頭,想來是便是陸家大長老陸峪了,第二把椅子上男人身量瘦小,他陰沉着臉色,雙目如鷹隼一般,手裏撚着一串佛珠,是剛死了兒子的二長老陸峋,第三把椅子坐着三長老、原主生身父親陸峰,接下來依次是四長老陸嶙,五長老陸屹,六長老陸岚,七長老陸岫和八長老陸嶺。
“這麽說是安王一路護着你到平江了?”陸峰聽完陸遜的陳述,頓了頓道。
“正是。那夜遇瑾月公公刺殺,若不是安王拚死護我,文若早就命喪黃泉了。”陸遜正色,他道:“就事論事,我與陸三爺能順利帶着伏羲鎖南下,多虧了安王。”
“嗯。他似乎并不像傳言中那般奸佞。”陸峰點頭,給出了中肯評價,“既然他人也在平江,那麽此次開閣便将帖子往安王那裏送一份。”
其餘長老除去大長老、二長老和五長老也都紛紛點頭,“是了,是該送一份帖子,他再怎麽奸佞暴虐,都是曾經一人力佐聖上登基的安王。”
“孩兒明日便寫好帖子差人送去。”陸遜拱了拱手,溫聲道。
廳中氛圍甚是輕松愉悅,陸遜到底是陸家少主,是各個長老看着長大的孩子,如今成長得玉樹臨風、潇灑倜傥,陸峰和衆位長老都甚是欣喜。
正在衆人溫聲關切陸遜路途中的小事時,五長老陸屹卻拍了桌子起身,他似乎在焦急着甚麽,伸出粗短的指頭指着陸遜厲聲問道:“我不信,你定在撒謊,快說!陸三爺現在人在何處!”
“五叔父,文若所言千真萬确,三爺的确是被監錦司瑾風帶走,我與安王也在一路探尋三爺的消息。”陸遜恭敬朝五長老陸屹行了一禮,說道。
陸屹“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他怒道:“放屁!陸三爺早就不在監錦司手裏了,他被景——”
話說了一半,忽聽二長老陸峋咳嗽了一聲,陸屹自知失言,忙閉了嘴。
陸遜斂了眸子,陸屹這話說得如此肯定,不像是裝出來的,莫非......三爺真的已經不在監錦司手裏了?
略一沉吟,他淡聲反問:“聽五叔父這麽說,您似是對監錦司的事情所知甚多,您适才說三爺被人怎麽了?”
陸屹臉色微變,他嗫嚅幾句糊弄過去,“老夫這是關心則亂,我怎麽知道他如何了......”
這番話說得甚是牛頭不對馬嘴,家主陸峰微微皺眉,他看向陸屹,面色有些不悅。
陸遜繼續不動聲色地追問。
狗屁的關心則亂,原書中陸屹是陸峋的忠實走狗,陸峋為兒子陸遠蓄謀家主之位已久,為了除掉原主,這位二長老早就勾搭上了監錦司的人,此次監錦司帶走陸三爺,十有八九陸屹和陸峋早就知道了。
既然陸屹今日焦急說漏了嘴,那他正好借此機會狠逼他一回,只要陸峰及其他長老起了疑心,陸屹說話的份量就會在陸家銳減,七七開閣他做家主便少了一份阻撓。
“你問我幹甚?我甚麽都不知道!”陸屹被陸遜問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他自知再說邏輯會更亂,于是索性閉口不再發一言。
陸遜擡眸看向陸峰,如他所料,陸峰、四長老、七長老和八長老已經沉下了臉色,他們默然看着陸屹,等陸屹将監錦司的事情說清楚。
陸家向來和監錦司的人不怎麽來往,一是因為監錦司乃楚皇親衛,靠得近只會讓楚皇更加忌憚陸府,二是因為自古以來宦官當權乃國之大忌,陸家受祖師爺陸文英諄諄教誨,守護天下蒼生,本就該掣肘監錦司的勢力。
一時間廳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俄而,一直默不作聲的陸峋開口說話了,“遜兒這一路舟車勞頓,過幾日還要主持開閣,今日便到這裏罷。”
陸遜扯了扯嘴角,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真會挑時間岔開話題。可他偏不讓陸峋如願,當下朝陸峋行了一禮道:“謝過二伯父關心。文若适才走進來,瞧見府上挂了白縧靈幡,可是府上有甚麽人殁了?”
這話一出陸峋撚佛珠的手倏地攥緊,他擡眼看向陸遜,眼睛裏的殺意轉瞬即逝,他哀嘆一聲,掩面默然不語。
坐在他身側的陸峰擡手拍了拍陸峋的肩膀,低聲安慰了幾句,爾後陸峰看向陸遜,面色凝重,他沉聲道:“你的二哥陸遠被賊人殺害了。本想送書信與你,可你已南下行蹤不定,只能作罷。遜兒,你二哥自幼與你便好,此仇你且記住,一日都不可忘記。”
“二哥不是一直在府上麽?”陸遜不動聲色問道。
“你北上蕭山,陸遠不放心,在你走後七日便輕騎去攆,怎料在淮陽城碰到了殺手。”陸峰甚是痛惜,他嘆了口氣道:“我們瞧了屍體,左肩被戳了五個洞,如五指般大小......這種武功我們從未見過。”
說到這他頓了頓,斟酌半晌後道:“此人是沖着陸家來的,七七開閣将近,都留心些。遜兒,這幾日便由你親自帶人守着天一閣,一旦瞧見可疑的人,立刻來報。”
“文若明白。”陸遜拱手行禮。
他等的就是陸峰要他親自守天一閣的這句話......因為在後日,會有人去天一閣盜取秘籍。
陸峰又簡單交代了些事情,便揮手教大家都散了,陸遜垂首躬身站在一側,候八位長老都出去,他這才退出會客堂。
将竹門小心阖上,他轉身,卻對上了陸峋的目光——陰冷如蛇蠍,仿佛下一秒他便會撚碎佛珠殺将過來。
“二伯父還有何事要吩咐?”陸遜面色溫和,拱手行禮問道。
陸峋未答,只冷笑着盯着他看,爾後撂下一句“好得很”,拂袖而去。
陸遜面無表情,待陸峋的身影消失了,他這才舒了舒筋骨。
瞧着适才陸峋那神情,估計已經懷疑兇手是自己很久了,但是陸遠的死陸峋沒法深究,因為一旦刨根問底,便會扯出陸峋勾結監錦司,暗中寫信拉攏安王的勾當,搞不好還會揪出更多他對陸峰做過的陰毒事情,所以,對于這件事,陸峋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吞。
你兒子就是我殺的,有本事你咬我啊。
陸遜在心底好好嘚瑟了一下,這種感覺簡直不要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