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陸遜在心底爽夠了,正欲離開,一擡眼,瞧見一眉清目秀的小厮提着包袱垂首立在自己身後五步遠處,于是他招了招手将人叫了過來,“琪玉兒麽?帶我回房,再打桶熱水來。”
“哎,記着了。”琪玉快步跑來,乖巧點頭。
這孩子是原主的貼身小厮,乖巧伶俐很讨喜,服侍原主比丫頭還周到,陸遜看書時便記住了琪玉這個名字。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垂花月洞門,踩着碎石子小路過了一叢翠綠的竹林,進了東園。東園三間屋,主屋住着家主陸峰和家主夫人殷離,東房是陸遜的屋子,四間兩進,一漆金竹君屏風将床榻和廳堂隔開,寬敞得很。
琪玉兒将陸遜送到屋裏,褪下包袱擱在桌上,朝陸遜躬身作了一揖,便小跑着去置辦熱水。
陸遜踢掉靴子在榻上躺下,腰又疼又酸,這幾日景玥沒少折騰他,在馬車上給他揉腰捶腿還好,這甫一回府,又低頭彎腰在會客堂站了兩個多時辰,陸遜只覺腰部以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琪玉提着熱水趕來,替陸遜布置好沐洗的東西後便垂手立在一旁,瞧見陸遜扶腰擰眉,當下跪坐在床榻,攥了拳頭輕輕替他捶打。
陸遜略一偏頭,睜了半只眼眸瞧他。
書中原主嫁入安王府,這小厮也跟着去了,但是沒捱過幾日便被安王當着原主的面剁了雙手雙腳,最後被人蹂.躏.淩.辱.而死。
太造孽了,這麽乖巧的一個孩子,就因為原主的偏執,白白遭此厄運。
陸遜瞧着琪玉,輕嘆一聲道:“在你加冠前好歹要替你除了奴籍,這下你就能參加鄉試......或是教你些功夫,先找位好姑娘成了家。”
琪玉怔愣,爾後低下頭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倘或真能覓得佳人,生下娃娃第一件事便叫他認公子作幹爹。”
陸遜抿唇也輕輕一笑,他翻了個身,撐着床頭站起來,“也好,反正我這輩子也該斷子絕孫......”
“公子你說甚麽渾話?”琪玉臉色瞬變,他顫聲打斷,擡手去掩陸遜的唇。
陸遜偏頭躲了躲,他将外衫褪下,又脫了亵衣,擡步朝浴桶旁走。他笑道:“哄你呢,瞧你吓得。出去罷,我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琪玉抿唇點了點頭,他替陸遜将衣裳都整理好搭在衣架上,這才阖上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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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靠坐在浴桶裏,墨發垂在後背,有幾縷順着浴桶落在外頭,水溫正好,撲在身上暖得身子骨都酥了,他仰頸輕輕吐了口氣,緩緩阖上了眼眸。
斷子絕孫麽?本來就是。他對女人無感,對男人一向只是各取所需,用以前那些床伴的話來說,他溫柔卻冷漠,教人觸不可及。
陸遜對這個評價不太喜歡,因為不論以前還是現在,就自己身處的這種環境,睡覺都得提着腦袋,一不留神就要被冷箭暗害,哪家男孩子願意跟着他受罪?
日子過得真很累,公司總裁也好,陸府少主也罷,都注定了此生無人與他溫榻煮茶,如果人死了真的有來世,他想做個漁夫,隐居山林,和愛人一起平淡到白頭。
現在談這些對他來說都太奢侈了。
馬車不疾不徐地駛過三條東西向的街衢,爾後拐上一條幽靜寬敞的深巷,巷子盡頭有一株銀杏樹,樹葉茂密繁盛,剪落一地夕陽。
張桓一拉缰繩,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一所府邸前,“王爺,到了。”他跳下馬車,将腳凳擱好,垂手立在一側。
景玥彎腰下來,府邸朱門旁開了一扇小門,門旁一玄色衣裳的男人已靜候多時,見景玥下來,忙快步走上前,“王爺,依着您的吩咐,陸三爺已在西廂房住下了,至于瑾月......他嘴緊得很,不管怎麽問,都只說是先皇派的人。”
“嗯,去瞧瞧。”景玥略一點頭,垂袖擡步走進府邸。
地牢幽暗潮濕,夕陽透過小孔在鋪着柴草的地上落下淺薄的光,一只黑毛耗子從牆角蹿出,肆無忌憚地叼走破碗裏僅剩的白面饅頭,頭頂的參差青石不時往下滴着水,落在地上濺起小水花。
西牆角陰暗處蜷縮着一團人影,那人面皮蒼白,脖頸上套着一厚厚的鐵圈,手指甲腳趾甲裏全是黑泥。
“咯噠噠——”一陣石門磨蹭地面的聲音響起,光線一下子湧了進來,那人畏光,身形微動,牽動鐵鏈,一陣嘩啦直響。
景玥擡步走進去,錦靴踩在柴泥上,瞬間便髒了雪白靴邊,他垂眸掃了那團人影一眼,回身對站在一旁的男人道:“本王讓你好生招待公公,你怎地将他鎖在這裏了?”
說罷,也不待男人回答,他蹲下身,擡手摁在了那人肩頭,“公公這一路辛苦了,本王給你舒舒筋骨。”話音剛落,聽得“咯噠”一聲,那人肩骨盡碎,慘叫聲在地牢裏似海浪一般回蕩開來。
瑾月拖着身子往旁邊躲,喉嚨裏不停地發出咕嚕的叫聲。
景玥将手挪至瑾月的另一只胳膊上,淡聲道:“十六年前去王府的那些人,除了先皇派的監錦司,還有一群人,那些人是誰?”
“我......我不知道。”瑾月喘着氣道。
“不知道還是忘了?”景玥神色很淡漠,話音一頓,他的手驀地收緊,爾後往後一扯,瑾月的左胳膊連皮帶肉地被景玥拽了下來,瑾月破聲慘叫,身體似蚯蚓一樣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鮮血井噴湧出,濺在景玥的臉龐,滾燙的,和當年娘親的血濺在自己臉上的溫度一樣。
景玥從懷中摸出一方絲帕,拿在手裏垂眸一瞧,是陸遜在山洞扔給他的那條,頓了頓,他将絲帕疊好收在袖中,重新換了一條。
慢條斯理地擦幹淨臉上的血,景玥淡聲道:“公公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不如本王幫您好好回憶一番。順康三十四年冬,安王世子生辰,您親自率領監錦司二十五人埋伏在王府屋頂......還有一群人,手腕上有一個火焰印記,這些人殺了安王妃。”
瑾月已經疼得神智恍惚了,白瞳仁往上翻着,口中不斷淌落涎滴,耳鳴不斷,景玥的聲音聽起來甚是模糊。
那夜張桓帶着重傷昏迷的景玥逃走,沒多久監錦司的人便追了過來,他被瑾風扶回去治傷,那柄匕首雖然沒有刺入練門,要他性命,但也教他失了這五十幾年來的功力。
他料定景玥受了自己童蛇掌活不了多久,然而嘉興客棧再次見到,景玥不僅活着,功力還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嘉興醉仙樓客棧重遇那晚,景玥如同修羅厲鬼,監錦司十大高手圍攻,卻連景玥一片衣襟都碰不到,他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手提點的指揮使瑾風、副指揮使瑾雲以及那八位監錦司高手被景玥虐殺。
鮮血将一彎月鈎都染紅了,景玥負手站在客棧門前,腳下是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月色映在他暗沉沉的眸子裏,冷且煞,成了瑾月揮之不去的夢魇。
這幾日景玥的模樣一直在他眼前回蕩,嗜血的、狠戾的、以及陰毒的......在他的手臂被活生生撕斷的劇痛中,全都落到了眼前人身上。
“報應......十六年的報應......”瑾月雙目無神,他嗓子已經喊啞了,“當年我便勸先皇殺了你......”
“那群人是誰!”景玥已經不耐煩了,他掐住他的脖頸,咬牙問道:“你說不說?”
瑾月張了張口,喉嚨溜出一絲氣音,滅頂的窒息逼得他慘白的臉泛起病态的紅,雙目向外凸起,他垂着雙手,眼珠子轉向景玥,忽而咧嘴露出一個陰恻恻的笑來,“那群人......王爺......那群人是陸遜的生身父親陸峰派去的......”
景玥瞳孔驟縮,他聲音驀地拔高了幾分,“你說甚麽?!”
瑾月大笑起來,他拼了全力把景玥的手掰開,爾後一頭撞在長滿青苔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