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景玥被陸遜突然生氣弄得一愣,他垂眸看去,只瞧見狼崽子蹙着細細的眉尖,瞪着水光潋滟的眸子,白皙如玉的面頰上浮起一層淺紅,薄唇微微嘟起,像只牙還沒長齊的貓兒。

登時一顆心都軟了大半,他扯開被子,将陸遜已經焐熱的身子撈進懷裏,好一番揉搓親吻,這才意猶未盡地悶笑道:“幹甚生那麽大的氣?我聽你的便是了。”

“當真?”陸遜展了眉眼,眼底帶笑問:“說話算數麽?”

“算數。”景玥點頭,俯身想去吻懷中人的薄唇,卻被陸遜偏頭躲開。

“小心給你也染了風寒。”陸遜推了景玥一把,“我有些餓,你囫囵弄些飯來罷。”

“行,你便是我的小祖宗,說甚麽都依你。”景玥說,緊緊抱他了幾下,爾後抽身離開。他替陸遜掖好被角,輕聲道:“本王親自下廚給你做飯去。”

陸遜不答話,只窩在被子裏笑得眉眼彎彎。

景玥喚了張桓到屋外守着,這才推開艙門重新去了後艙。

下人們已将飯菜都拾掇下去了,山田信一正端坐在席上煎茶,适才的美人側卧在他腿上,指尖纏着山田信一的散發玩。

見景玥過來,山田信一将茶壺擱下,笑道:“屋子可是住得不舒心?”

“先生客氣,一切都好。”景玥拱手行了一禮,他道:“家裏那位發了汗,這會兒嚷着要吃東西,可否借先生廚房一用?”

山田信一倒了杯清茶放到景玥面前,擺擺手道:“這種事交給廚子便好,公子何必親力。”說着,他輕拍美人的肩膀,叫他下去準備。

景玥忙說不用,“只熬些白粥,不勞費心。”

山田信一擡眸看向景玥,見他确實是想親力親為,當下便不再勉強,喚來女仆,教她帶景玥去廚房。

竈臺上挂着只圓圓的琉璃燈,景玥褪下外衫,将衣袖挽起,開始淘米。

此時正值夏日午後,海上溽熱,再加上竈臺生着火,景玥将菜葉兒剁碎和白米、肉沫下進鍋裏時,已經是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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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在榻上躺了一會兒覺着無聊,遂披上氅衣,趿着鞋出艙去尋景玥,張桓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進了後艙,沒見着山田信一的身影,原先的美人倒是正跪在地板上擦拭桌椅。

美人見陸遜過來,遂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淺淺地笑,用蹩腳的楚朝官話向陸遜說道:“丁公子在廚房給你做飯呢,你們,真好。”

陸遜也笑了,他上前将美人扶着在席上坐下,“你和山田先生也好。”

提到山田信一,美人便溫柔了眉眼,他甚是羞澀地低下頭,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嗯,都好。想給他生個娃娃......”說到這,他頓了頓,轉眸看向陸遜,上下打量一番,指了指陸遜的腹部,“你也要生娃娃麽?先生給我備了上好的安胎藥,你需要我可以給你。”

“......”陸遜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勉強扯了抹笑容,婉言拒絕,“啊,想來你是弄錯了,他才是下頭那個。”

張桓在一旁聽着,實在想象不出自家王爺“屈居身下”的模樣,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遜扭頭瞪他,爾後又臉上挂笑地看向美人。

那美人似乎很喜歡陸遜,跟他說長道短拉家常,陸遜如坐針氈,覺着此情此景再配一盤瓜子兒就能開寶媽茶話會了。

“公子且歇着,我去廚房瞧瞧他去,沒做過飯,可莫要出了事故。”陸遜終于狠下心打斷了美人的話頭,他站起身,朝美人躬身作了一揖,便要告辭。

美人也不強留,只說教陸遜常來後艙坐坐,陸遜笑着答應,忙抽身離開。

出了後艙,他揉了揉笑僵的臉頰,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聽過古代有一種藥蠱可使男子孕育孩子,一開始進艙他便看到了美人腹部的異狀,不過出于禮貌他并未多言,誰曾想這美人一個勁兒拉着自己科普生孩子的知識,讓他壓力山大。

甲板上風大,陸遜攏了攏氅衣,快步朝廚房走。

竈火已将屋裏燒的甚是悶熱,景玥的身影隐沒在升騰的蒸汽中,陸遜回頭示意張桓不要出聲,自己則倚靠在木門上,細細瞧着。

景玥用勺子攪動鍋裏的飯粥,幽綠的菜葉兒、雪白的米粒以及淺紅的肉沫在湯中轉着圈,香味便在屋中散開來。

他将衣袖推到手肘,露出精壯的小臂,內側有一條兩指寬的刀疤。

陸遜眸子一暗,登時便有些心疼了,平日他與景玥颠鸾倒鳳後,會借着燭光細吻那人胸膛上的傷疤,手臂的傷卻忽略了。

當下他走上前,從背後将景玥環抱住,冰涼指尖輕觸傷痕,“這傷是怎麽來的?以前都沒注意。”

景玥正熱得昏天暗地,冷不防貼上來一段冰涼的身子,他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是陸遜,他擡手握住陸遜的手,“怎地跑下來了?甲板上風大,可別再受涼了。”

“不妨事,我披着氅衣呢。”陸遜靠在景玥汗濕的懷裏,蹭了蹭,又去看他手臂上的傷,“這個傷是怎麽回事?”

景玥聞言,朝手臂內側看去,目光觸到猙獰的疤痕時,他皺了皺眉。

那是鹹亨元年的上元佳節,景峻登基剛滿一年,皇帝年幼,凡事都得他這個皇叔操心,宮裏燈會他沒去,在府上處理堆疊如山的折子。

天飄着細雪,院裏一樹紅梅開得極好,樹枝斜橫在窗前,在窗戶紙上投射出一抹倩影。

沈舟裹着風霜推門而入,眉眼似被凍住了一般,端是陰郁的寒。

他政務纏身,只從折子中擡頭看了沈舟一眼,便又埋頭去用朱筆批閱,“何事?”

沈舟咬着牙将一沓沾血的帛紙扔到他面前,身體因為極端憤怒而發着抖,過了半晌才說話。

當年夜襲安王府的那群人有了眉目,沈舟逮住了一個人,百般嚴刑逼問下,那人招了,說劫走安王世子的是監錦司,夜襲是先皇默許的。

這個消息不啻晴天霹靂,他喉中一緊,差點嘔出,伏案緩了好一陣子,才扯回點心智。

當年他被那群人劫走,全程都蒙着眼,他不知那些人是誰,只知道不斷有鐵釘打進骨頭裏,琵琶鏈穿過肩胛骨,以及數不盡的刀劍砍在身上。

深不見底的深淵和撕心裂肺的疼教他幾近癫狂,以至于後來再回到王府,他對那段記憶都是缺失而模糊的,唯有身上猙獰的傷疤和娘親的離世提醒着自己那不是噩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跌跌撞撞着跑出安王府,怎麽叫開禁宮的城門,怎麽闖進楚皇景峻的寝宮。

宮外雪下得很大,摧棉扯絮,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他用雙手掐着小皇帝的脖頸,一點一點收緊,冷眼看着侄兒驚恐呼救。

有值夜的太監闖進來,吓得手中提着的琉璃燈掉落在地,尖銳的聲響在寝宮回蕩,小皇帝不知哪裏來了力氣,從懷中摸出一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的手臂劃了下去。

血混着撕裂的皮肉淌在地上,他松了手,與景峻相顧無言。

渾身的血液冰冷到了極點,他聽見自己說——

“你的父皇殺了我娘,你該償命。”

手心傳來涼意,景玥猛然回神,眼前大雪紛飛的景象消失,換作溽熱昏暗的廚房。

“發甚麽愣,粥都要教你燒幹了。”陸遜将鍋蓋提起丢在一旁,爾後拿起勺子攪動鍋裏的粥,将竈火滅了,拿出兩只小碗盛飯。

景玥舒口氣,擡手輕揉眉心,緩緩平複狂躁的心跳和針紮般的頭痛。

就那麽站了一會兒,他走上前将陸遜抱住,輕聲道:“我只剩下你了。”

“嗯。”陸遜難得沒說話擠兌他,将粥盛了端在手裏安靜地吃,又舀了一勺吹了吹遞到景玥唇邊,“适才想起甚麽了?瞧你整個人都在抖。”

景玥就着陸遜的手将粥咂摸幹淨,爾後嘆了口氣,“沒甚麽,一些往事,不想回憶。”

陸遜也不再多問,景玥身上的傷無非就兩種,一種監錦司留下的,一種楚皇景峻留下的,這是景玥永遠的痛,他沒必要再教景玥難受。

兩人在廚房靜靜相擁,頭頂的琉璃燈發出朦胧的光芒,罩在他們頭頂,甚是溫馨。

陸遜舉着湯勺給景玥一口一口喂粥喝,喝到後頭景玥便不老實了,他順着勺子吮上陸遜的指尖,伸出軟燙的舌輕舔他略顯冰涼的指縫。

“吧嗒——”勺子摔在地上,陸遜氣息不穩地回頭看景玥,哆嗦道:“嘶......景承珏你......”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被景玥抱起擱到了竈臺上,景玥伸手去解陸遜衣帶,被陸遜攥住手止住,他輕聲呵斥:“要做回屋做,這是廚房,又不是你家的地方,被人瞧見怎麽辦?”

景玥貼着陸遜耳畔悶笑,“瞧見了你便給我也生個娃娃,我看山田的那位傍家兒就......”

“你做夢!”陸遜登時惱了,擡手作勢便要往景玥身上招呼,等真的要打時又收了八分的力,推搡了一下道:“下輩子都不可能,你挺着個大肚子給我瞧瞧!”

“不惱不惱,逗你玩的。”景玥好聲勸着,将陸遜抱在懷裏用氅衣裹住,爾後朝外走,“咱們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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