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半悔給王老師打電話,請了晚上的課,她騎自行車回家。
雨太大,傘又遮住了視線,謝半悔從車上摔下來兩三次,幹脆把傘折疊起來,扔進了車筐裏。
謝半悔逆着風雨,弓着脊背,用力蹬着自行車。
那晚上,如果那個時間段在路面上的人,會見到一個大聲哭喊着奮力騎車的年輕人。
她的委屈,她的郁悶,她的無人與說的情緒,都化成了淚水,混着雨水流下,就不會顯得丢人吧。
女孩可以随便哭泣,男孩連哭泣都要挑時間和地點。
謝半悔身上的衣服往下滴水,她身材單薄,校服完全貼在身上,連那處不明顯的小山丘,才稍微顯出些輪廓,她的短發、臉頰、脖頸上全部是水。
姚夢蘭吃了一驚,“不是帶了傘去學校嗎?怎麽淋成這樣?”
“我是個女孩,我不是男的,為什麽我要假裝,我受夠了。”謝半悔大聲地喊叫,她像一只小獸。
姚夢蘭像是沒聽到抱怨,她去洗手間拿了毛巾給謝半悔擦頭發,擦手臂上的水珠,“冷不冷,快去洗澡,別感冒了。”
謝半悔發狠,把上衣脫了,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看清楚,你生的孩子,是個女的,不是男的。為什麽?到底為什麽?如果是重男輕女,你為什麽不把我丢掉,再生個男孩,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
姚夢蘭像是沒聽到一樣,她去燒熱水。
這個問題,已經不是謝半輝第一次問。
姚夢蘭的态度卻是一樣的,每次都是這樣,像是沒聽到一樣自動忽視。
“謊話就是謊話,總有一天會被揭穿,你生的是個女孩,不是男孩。”謝半悔渾身發抖,她失望極了,彎腰把男款校服撿起來,“你根本不疼愛你的孩子,你只是用愛的名義,在折磨她。”
姚夢蘭把熱水杯塞進謝半輝手裏,“凍壞了吧,快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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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半悔把揮手把水杯推開,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像性別這個謊話,遲早會被撕得粉碎。
如果姚夢蘭能解釋,為什麽一定要讓她女扮男裝,謝半悔或許可以嘗試着理解。
可每次姚夢蘭都是這樣,不解釋、捂着耳朵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真是夠了。
砰一聲,謝半悔用力摔上門。
“嗨。”等回到房間,聲音謝半輝才敢冒出頭。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啊,她會毀了我一輩子的。”成績不好可以多做題,運動不好可以多訓練,可性別要怎麽糾正和彌補。
現在謝半悔是個學生,面對戴瀚漠可以壓制住喜歡,可以後呢,她要面對着生命中可能出現的其他喜歡的人嗎?就因為她性別那一欄寫着“男”,她就要止步嗎?
這對她來說,公平嗎?
“她不肯說,我們就永遠不會知道。”聲音謝半輝說,“小時候,我覺得媽媽很愛我,她看着我笑的時候,對着我說話的時候,我覺得她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媽媽要溫柔要愛我。可她一遍遍的告訴我是個男孩時候,我又是畏懼她的,我清楚自己是女孩,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我是男孩,我想,她可能是重男輕女,希望能生個男孩,只是事與願違我是個女孩,所以她自欺欺人,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我。我一遍遍的告訴自己,我是個女孩,對着外人時候,我卻要說自己是個男孩。我受不了了,這樣下去,我會瘋的。”
所以謝半輝的原身,制造了車禍的假象,這一切讓她窒息,讓她扭曲和迷茫。
“爸爸不知道嗎?”謝半悔抹了下眼淚,“我要告訴爸爸。”
明明生的是個女兒,卻說是兒子,這不荒唐嗎?
“我希望,你告訴他。”聲音謝半輝說,“我沒有勇氣做這件事情,是男是女已經無所謂了。”
對謝半悔來說,是有區別的。
謝半悔把電話打給謝光榮,響了幾聲那邊才接。
“爸……”謝半悔說着聲音裏帶着哭腔,在她的印象中,雖然和謝光榮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可謝光榮對她很好,她如果和謝光榮坦白,謝光榮一定會理解她的。
“怎麽了?兒子,是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別哭,慢慢說。”謝光榮的聲音帶着海風聲,他大着嗓門說話。
兒子……
謝光榮稱呼謝半輝是兒子,如果他知道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其實是個女孩,謝光榮會失望嗎?
已經準備要說出口的話,卻因為這個稱呼,沒辦法順利說出來。
“沒事兒,我就是想你了。”謝半悔撒嬌着說。
謝光榮哈哈地大聲笑,“過幾個月我就能回去了,回去就不出來了,往後就能每天陪着你們母子。”又說了幾句話,謝光榮問,“你媽呢?她沒在家?”
“在,在做飯,你要和她說話嗎?”謝半悔抽抽噎噎地說。
謝光榮說,“沒什麽事情,不說了。有什麽話,等回家了咱們慢慢說。”
“好。”
聲音謝半輝格外的安靜,等挂了電話,他才說,“你也沒辦法說出口,是嗎?”
“在爸爸回來前,我必須知道媽媽為什麽要讓我們僞裝成男孩,如果只是她重男輕女,我一定要給告訴爸爸。”謝半悔用力地說,“我煩死穿球鞋和藍色校服。”
随着天氣轉暖,謝半悔身上裹着的布條越來越多,大多時候她覺得憋悶得快要呼吸不過來。有愛美的女同學,會改良校服,把褲腿改成小腳褲,收緊腰身,是粉粉的顏色,比謝半悔身上穿着的淺藍色,好看多了。
因為爽約的事情,謝半悔和戴瀚漠的友情出現了裂痕,不對,應該是鴻溝。
謝半悔主動求和了,她給戴瀚漠帶早飯,幫他拿作業,幫他打掃衛生,甚至在最近一次小考中,她刻意沒做最後的幾道題,把第一名讓給了戴瀚漠,都沒能挽回戴瀚漠的鐵石心腸。
男人真的是太難哄了。
陶彥君對外聲稱是謝半輝的女朋友,男友是學霸,女友是校花級別的大美女,兩個人都算是風雲人物。校內外不少知道謝半輝和陶彥君的事情,他們的戀愛談得一點都不低調。
方思濤沉寂了一段時間,沒有再給陶彥君發信息,更沒有在課上以各種理由留她。
謝半輝以為假扮男女朋友這招已經湊效,他有一個月時間沒去找陶彥君。
有天陶彥君又來找謝半輝,她眼睛紅腫,應該是剛哭過,把手機的聊天記錄給謝半輝。
謝半輝看着手機上的露骨短信及圖片,他說,“報警。”
陶彥君把手機要回去,“不能報警。”
“你這樣畏手畏腳的,只會越發助長他的嚣張。”謝半輝給陶彥君勇氣,“我陪你去,行不行?”
陶彥君仍舊是搖頭,“再有一兩個月就放暑假,等暑假過後,我們馬上就要去集訓了,等我去集訓就好了。”
“你要忍兩個月?”
陶彥君說,“這是最安全的辦法,我沒有其他選擇。”
可能是停了體育課後,精力太過旺盛無處發洩;可能是對陶彥君男朋友這個頭銜太過上頭,謝半輝氣惱陶彥君的畏手畏腳,更氣惱方思濤的人面獸心。
陶彥君不想把事情鬧大,是害怕別人知道她曾經和方思濤談過男女朋友,且方思濤那裏有她的私密照片。陶彥君想要把自己縮得更小更弱,這樣祈禱着方思濤能看在她可憐的份上能放過她。
可謝半輝卻不這樣認為,你弱,別人只會更加欺負你。
就拿方思濤來說,還是他學生的陶彥君,還是一條能任由他拿捏的活魚,一旦這條大魚離開他的掌控範圍,到了大海,方思濤還怎麽拿捏到她。所以,最後這幾個月,對陶彥君來說,可能忍忍就過去了,可對方思濤來說,是他最後享受貓和老鼠的時候。
為什麽方思濤一定是貓,陶彥君一定是鼠呢。
就因為陶彥君更在意這份學籍,更膽小,可這不是她可以被欺負的原因。
在晚上下課回家時,謝半悔到家,姚夢蘭正在看電視。
自從上次發脾氣後,姚夢蘭對待謝半輝更加細心和耐心,可能是覺得愧疚吧。
謝半悔對姚夢蘭是有怨言的,可作為母親來說,姚夢蘭已經做得十分完美了,謝半悔不想讓姚夢蘭寒心。
“媽。”謝半悔放書包,和姚夢蘭打招呼。
“回來了?餓不餓?我去給你盛飯。”姚夢蘭站起來,去廚房了。
電視上在播放新聞事件,視頻中的女人哭着說,“是他強/奸了我女兒,毀了我女兒”,男人卻說,“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不知道她會自殺,我很難過”,有人評價這個事件:強/奸可以入刑定罪,可關系是男女朋友或者是誘/奸,卻是難以評定的,大多會不了了之,而這個審理的過程,對受害者女孩來說,會是一次次的剝皮、一次次的開膛破肚,直到她疼得再也受不了,不得不妥協,不得不原諒那個罪魁禍首,因為她只有這樣做,才能活下去。
視頻裏的女孩是一個背影,她說:我不恨他了,我恨的只有我自己,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不要正義了,我只想活着。
很奇怪,看到的明明是一個陌生的新聞,謝半悔的眼前,出現的卻是陶彥君的樣子。
繼續忍耐,這是陶彥君的選擇,謝半輝不理解,可是會尊重她。
可能陶彥君的顧忌是對的,如果她在學校出了事情,她的父母一定會更加厭棄她,會認為她不夠乖巧聽話才添了麻煩。
“那麽多學生,為什麽只招惹你,肯定是你哪裏給了他不好的訊息。”只是這一句冷漠的話,對受害者來說就會是十萬伏的暴擊傷害。
說的人多了,聽到的次數多了,受害者可能會産生不該有的自我懷疑:真的是我的錯嗎?是我的裙子太短嗎?是我不該笑嗎?是我不該和他說話嗎?如果不是,為什麽別人會說是我做錯了呢。
如果忍耐兩個月,能換來陶彥君往後的平安和喜樂,謝半輝願意成全她。
可他必須要提醒方思濤,不要把別人的軟弱當成了懦弱,不要把可憐人的最後的一層保護膜也要狠狠地拆掉。
身為人,應該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