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确定身份根本不用太久的時間,半天就傳遍了整個學校:在操場女廁所自殺的女同學是美術班的陶彥君。
後來又有個人說:陶彥君不是自殺,她懷孕了,是在流産。
陶彥君是誰?或許之前有部分不認識她,這下她是人盡皆知了:陶彥君、自殺、懷孕、流産。
而陶彥君的男朋友,是謝半輝。
謝半輝再次被推到了衆人的視野範圍內,相比較被退學,這次的熱度更高。
曹孔業和快手李已經畢業半年,他們知道消息後,第一時間來找謝半輝,“你可以啊,女朋友竟然是陶彥君,竟然還把她弄懷孕了。”
“孩子不是我的。”
曹孔業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陶彥君不是你女朋友嗎?她懷孕了孩子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這事兒本來可大可小,但是現在是沒法收場了,已經沒幾個人不知道了,學校應該很快就會找你談話。”
“談吧。”
曹孔業拍着謝半輝的肩膀,勸導他,“老師們說什麽,你聽着就是了,保持低頭,态度要溫和謙卑,做出知道錯了的悔過樣子,他們就會念在你年齡小的份上,放過你。反正又不是你讓陶彥君自殺的,她那麽大人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反正又不是你讓陶彥君自殺的……
她那麽大人了……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這些話,謝半輝從曹孔業口中聽到過,第二個說這話的人是方思濤。
感覺卻是千差萬別。
曹孔業是在安慰,方思濤卻是在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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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半輝的确被叫去談話,以為會是勸導和處分。
在劉校長的辦公室內,他以為會至少有四五個老師在場,各個兇神惡煞地指責他訓斥他,可實際是,除了謝半輝,只有劉校長和方思濤。
這是什麽架勢,謝半輝在一只腳邁進校長辦公室時,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
他勾着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
在桌子的兩端,謝半輝站在辦公桌的這端,劉校長和方思濤在那端。
劉校長看到謝半輝站在門口,向他招手,“謝半輝,你過來坐。”
謝半輝站在原地沒動,他雙手背在身後,保持着盡可能長的距離,“謝謝劉校長,我站在這裏就行。”
劉校長沒有強求,他在辦公桌旁邊的椅子內坐下,“今天叫你過來,就是說說陶彥君的事情。她父母已經為她辦了休學,今年的高考應該是不參加了。”劉校長頓了一下說,“她父母希望事情能到此為止,你和她是同學,是她最信任的人,為了她好,不要再給她添麻煩了。”
“我給她添麻煩?是陶彥君親口說的嗎?”謝半輝始終站着,态度不卑不亢。
“這倒沒有,她父母只是來給陶彥君辦理學校的事情。”劉校長自然地說,“這應該是她現在最想要的事情了吧。”
謝半輝呵笑一聲,他竟不知道人能颠倒是非到這樣的程度。謝半輝看向安靜地坐着的另外一個人,“方老師,您沒有什麽話可說的嗎?”
“陶彥君的事情和我沒有關系,我能說什麽。”方思濤靠在椅子裏,老神在在,厚顏無恥,“作為班主任,我為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深表同情,她啊,還是太年輕,遇事兒太沖動。”
謝半輝眯着眼睛,“既然劉校長找我是說陶彥君的事情,那方老師為什麽在場呢?我希望你能出去。”
劉校長和方思濤均是一愣,劉校長虎着臉,“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不只是陶彥君父母的意思,更是學校出于維護學生的想法,你繼續追究下去,受傷害的只會是陶彥君。”
“到此為止?真的能到此就為止嗎?”謝半輝走到方思濤面前,他彎腰低聲說,“方老師你做夢了嗎?夢到陶彥君了嗎?看到她的血了嗎?那是一片血海,她就躺在血裏,她眼睛睜得很大……”
方思濤站起來,他往後退幾步,隔開和謝半輝的距離,“你想怎麽樣?”
“你辭職,離開新城高中,公開這些年你的人面獸心。”
“你這是要毀了他啊。”劉校長說,“陶彥君是你女朋友,的确是讓你受了委屈,這樣吧,你今年要參加高考,成績如果保持穩定,會有個報送生的名額,優先考慮你怎麽樣?”
這個世界上最無理取鬧的話,應該就是惡人犯了錯,該接受懲罰的時候,有人跳出來說:你這是要毀了他啊。
可這人毀別人的時候,怎麽沒有人跳腳出來維護,或者扇這人幾個巴掌呢,難道他們不是在毀了更多的人嗎?
“大學我可以自己考,名額我不要,吃人血饅頭的事情我不會做。”謝半輝捏着拳頭,他在想自己年齡為什麽是十四歲以上呢,不然可以狠狠地揍這些人一頓,至少能立刻為陶彥君讨回點公道,“不是我們得理不饒人,是我們求饒過退讓過,可你們放過我們嗎?是你們把我們逼入現在的困境,那我們只能放手一搏。”
“你想再次被退學嗎?新城高中有幾千名學生和近兩百的教師職工,你知道這件事情傳出去,會給學校造成多惡劣的影響嗎?”
“你擔心的到底是這件事情會讓新城高中被抹黑,還是自己監察不嚴,失職而受到處罰。”謝半輝半步不讓,拒絕這樣的甩鍋行為,“給新城高中抹黑的人,不是我,不是陶彥君,不是那些受害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方思濤,是你劉校長。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可是你因為不想得罪闫部長,一再的包容和包庇,現在事情鬧得更大了,你反而把錯誤推到我們頭上來,說是我們的錯,是我們毀了新城高中的百年名譽。”謝半輝咬緊牙關,“當初,你但凡盡到一丁點的職責,保護學生,維護學生,斥責處罰了方思濤,陶彥君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做壞事兒的不是我們,罪名不該我們承擔,你們也別想把髒水往我們身上潑。”
“反了你了,你一個學生竟然敢這樣和我叫板。”劉校長勃然大怒,口口聲聲說,“把王主任叫過來,看看她帶的什麽學生,我還管不住一個學生了麽。”
謝半輝在別人趕他之前,他打開門自己走出去。
劉校長摔杯子的聲音,方思濤的安撫聲,兩個人的争執聲音……謝半輝統統抛在腦後,他從政教處大樓走下來,經過樓前廣場的升旗臺,經過學校的主幹道,他往操場去。
因為陶彥君的事情,在操場的那間廁所,已經被封閉停止使用,聽說會被拆除,原本就是一間沒太多用途的廁所。
再過些時間,陶彥君這個名字,和這間廁所發生過的充滿傳奇色彩傳聞的廁所,會消失在一屆又一屆的畢業生口中,而別人提起方思濤,只會是“一位優秀的美術老師”。
謝半輝站在籃球場外的鐵網旁,前段時間,也就是幾天前吧,他還在這裏和陶彥君争執過,那天他說了很多言重的話,他當時明明知道陶彥君的身不由己,和方思濤産生糾葛,一定是陶彥君不自願的,可能是方思濤用升學威脅利誘她……
如果那天,他好好和陶彥君說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謝半輝記得,也就是兩年前吧,他慌慌張張地從女廁的隔間裏出來,陶彥君站在鏡子面前,那天陶彥君說“頭發這麽短,夠酷啊”,後來陶彥君主動找到他,讓他做男朋友,說需要他的幫助……
陶彥君說過,她怕疼,害怕血。
可是她卻用刀,在手腕上割出一道道的血口。
她不害怕疼了,更害怕的是被折磨的活着。
謝半輝在鐵網外的水泥臺子上坐下,他彎着脊背,手肘撐在膝蓋上,維持這個動作,已經有十幾分鐘,他在想:我在做什麽?我接下來該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
“地上有寶藏嗎?”一瓶水遞過來,說話的是戴瀚漠。
謝半輝接過水,他沒擰開,放在旁邊,“你不上課,來這裏做什麽?”
“逃課又不是你的專利。”戴瀚漠說,“你缺課那麽多節,成績仍舊能壓我一頭,我要是每天按時上課,豈不是更沒面子。”
謝半輝笑了一下,“學霸都會自我嘲諷了。”
“擰不開?”戴瀚漠突然問。
“嗯?”謝半輝沒反應過來。
戴瀚漠指着自己手裏同樣的瓶裝水,“你為什麽不喝?”
謝半輝把旁邊的水遞過去,他玩笑着說,“還真的擰不開,要不你幫我擰開吧。”
戴瀚漠把自己的手放在地上,把謝半輝的水接過來,擰開,再還回去。
水瓶已經擰開,謝半輝半口都不喝,有些過分了,他抿了一口。不知怎麽就想起來,幫忙擰水瓶好像是男朋友的專項特權,他低頭,笑話自己。
“你在責怪自己?”戴瀚漠卻沒想那麽多。
謝半輝往後揚,他靠在鐵網上,“她那麽信任我,是我沒把事情辦好。”
“聽說她懷孕了,孩子是你的?”戴瀚漠又問。
謝半輝扭頭,看着嚴肅的學霸,嚴謹地問他。
“算是吧。”謝半輝故意似的,偏要把話說得稀裏糊塗。
戴瀚漠皺眉,“什麽叫算是?”
“你們不是已經認為是我的嗎?”謝半輝說,“那就是吧。”
“她是你的女朋友。”戴瀚漠說。
謝半輝笑了一下,“我們是同學,這裏只有我和你,如果我摔倒在地,是不是就能推斷是你推了我?”
戴瀚漠沒立刻回答。
謝半輝往地上一坐,他趴在地上,伸手拽戴瀚漠的衣服,“你推了我,你得負責。”
戴瀚漠趕緊護着褲子,才沒被他拽掉。
謝半輝又爬起來坐着,他說,“這不叫合理推測,這叫碰瓷。”
戴瀚漠問他,“既然你和陶彥君不是情侶,為什麽不澄清?”
“怎麽澄清?”謝半輝繼續坐回臺子上,他說,“如果我在這裏摔倒,你恰好經過,有人看到了誤傳是你推了我,可只有你知道我抽搐是因為羊癫瘋發作,會口吐白沫渾身發抖模樣很難看,你會和別人解釋說,不是推了我而是我在發病嗎?”
“……”戴瀚漠知道這是謝半輝在以此類推,“事情的嚴重程度不一樣,造成的影響也不一樣。”
“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陶彥君只是摔倒了,是我恰好經過,我看到了她發羊癫瘋的糟糕樣子。就算別人誤傳是我推了她,我也不會對外解釋,解釋說陶彥君有病。”謝半輝說,“誤傳我推人是不傷皮毛的小事兒,可傳出去陶彥君的病情卻是傷筋動骨的大事兒。她生病已經夠可憐了,我不能再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你在替陶彥君掩蓋她的‘病情’?”戴瀚漠聽懂了,“和方老師有關?”
謝半輝把剩下的半瓶水,咕咚咕咚喝得幹淨,他拿着空瓶子丢進垃圾桶裏。
“我本來打算不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可是你今天過來找我,我很感動,和你說了這些。這已經足夠了,再多的我不會說。”謝半輝對仍舊坐着的戴瀚漠說,“這個世界真他媽的操蛋,但我不想成為那樣糟糕的人。”
“你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戴瀚漠提醒他。
謝半輝歪頭看着他,“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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