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媽,你沒想過離婚嗎?”謝半悔問過姚夢蘭,這樣聚少離多、貌合神離的婚姻,存在的必要是什麽。

“你這孩子,怎麽總是勸着我們離婚,有爸媽同時陪着你,不好嗎?”姚夢蘭無語地看着謝半悔,“和你說過多少次了,那是意外,以後不會再動手打架了。”

“你相信他?”謝半悔問姚夢蘭,是不是家暴真的只有一次的。

姚夢蘭忙活着布置碗筷碟子,“家裏的錢大部分是他賺的,你馬上要上大學,以後要結婚買房子,要花很多錢……以後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那就讓他把你打死嗎?用命去換那些錢嗎?那我不要了。”謝半悔求姚夢蘭,“我可以不上大學,房子不用他買,我賺錢可以自己買。”

姚夢蘭敷衍,“以後再說吧。”

容忍,仍抱有希望,是家暴一再發生的原因之一。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柔軟的脾氣、寬宏大量的包容去柔化,去化解,那怎麽還會有那麽多的惡人呢,還需要法律來制裁呢。

在距離高考的前半個月,五月中,距離上一次謝光榮上次打姚夢蘭過去一周多的時間,謝光榮再次動手,打了姚夢蘭。

這次是因為謝半悔。

在謝半悔将滿十八歲時,親生父親終于發現了,謝半悔是個女兒,并不是兒子。

“你敢騙老子,你騙了我這麽多年。”

“為什麽你能給別人生兒子,給我生的卻是女兒。”

“你是不是把我的孩子送人了,又養了別人的孩子來糊弄我。”

“她不是我的女兒,我的是兒子。”

這天,謝半悔本來可以不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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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高考,考試過後有些同學已經預定要去畢業旅行,大家考的學校又是天南海北,再想要湊一塊沒那麽容易,趕在高考之前大家聚一下。

因為是自發性,大家需要對錢AA制,費用是人均一百,陳老師等幾個老師出五百或者三百作為贊助。謝半悔回家,只是想問姚夢蘭要餐費,可就是又讓她見到了家暴現場。

謝光榮揪着姚夢蘭的頭發,往牆上撞,嘴巴在罵罵咧咧地說着髒話,大概是要讓姚夢蘭死。

姚夢蘭護着頭,去踹謝光榮,去掰他的手。姚夢蘭一米六三四的身高,将近一百三的體重,卻輕易地被謝光榮像拖着一袋大米一樣,輕易地甩來甩去。

哭聲、罵聲、疼痛的哀嚎聲……

謝半悔傻了一樣地站着,她眼前又出現了大片大片的鮮血,比陶彥君在廁所割腕的血跡更多,那天謝半悔就曾看到過血,是一個女人從樓上跳下來,落在地上摔碎了腦袋的血跡。

紅色,一點點的蔓延,刺激着視線……

口鼻好像能聞到血腥味兒……

謝半悔扶着牆,彎腰幹嘔起來。

自從有過那個幻象之後,謝半悔避開一切高樓的樓底下,她躲避着任何可能會遇到跳樓的情況。可有一種情況,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避開的,如果那個死亡的女人,是他媽媽呢。

對,跳樓的人,就是姚夢蘭。

“你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了。”這話,姚夢蘭說過不止一次。

大概很多父母都會這樣說,謝半悔只是把它當成了父母表達對孩子的疼愛的誇張說法。

婚姻不幸福,可能支撐着姚夢蘭繼續走下去的,只是因為孩子。

上一世,謝半悔猝死之後,姚夢蘭怎麽樣了呢?

上一世,謝半輝出車禍之後,姚夢蘭怎麽樣了呢?

謝半悔和聲音謝半輝是同一個人,他們為什麽會重生到同一個身體裏面呢。

難道只是上天憐憫她們年少命薄,給她們一個重新體驗的機會嗎?

“你回來的正好,我要親自看看你是男的還是女的。”謝光榮看到了站在門口,還在幹嘔的謝半悔,他猩紅着眼睛,怒沖沖地過來,“你們要是敢合夥騙老子,看我不弄死你們。”

“不要,你別碰她。”姚夢蘭發瘋一樣地撲過來,她揪着謝光榮的肩膀打。

謝光榮揮揮手,像甩開一塊抹布一樣,姚夢蘭已經像一張輕又薄的紙片一樣,飄出去兩三米,倒在地上。

謝半悔眼睜睜地看着謝光榮走過來,她俱血,腿軟到手腳無力。

謝光榮像是拎着小雞仔一樣,抓着謝半悔的衣領把她提起來,拽着她的上衣脫掉……

謝半悔內裏,穿着一件緊身背心……

“你放開她。”姚夢蘭撲過去,擋在謝半悔身前,她撿了衣服蓋在謝半悔身上,嚴實地護着謝半悔,“別怕,媽媽在。”

“為什麽是女孩,你生的是男孩,為什麽是個女的……”謝光榮真實驗證了,他看着姚夢蘭,不可思議、憤怒和惱恨,全部發洩在姚夢蘭身上。

一巴掌揮開,拳頭掄起,砸在姚夢蘭肩上、背上……

只能這樣無能地看着姚夢蘭被打嗎?

上一世,親戚們揪着姚夢蘭欺負的時候,謝半悔惱恨自己無能。

現在呢,只是換了個人,更有力氣的,他一樣在欺負姚夢蘭。

“你沒資格打她。”謝半悔像頭小犀牛崽,她用全身最有攻擊力的地方,狠狠撞在謝光榮身上,“你除了一味的指責她,你對這個家有什麽貢獻,你賺錢,她也沒有游手好閑,比你更省錢積攢了更多的錢。”

“反了你,你敢打你老爹。”謝光榮沒防備謝半悔,或者他從來沒想過,謝半悔會攻擊他。被謝半悔撞得趔趄了幾步,他扶住鞋櫃角站穩,“你吃我的花我的,現在反過來指責我,以後別想花我一分錢……”

“如果可以選擇,我沒有你這樣的爸。”謝半悔慶幸這輩子,她習慣了當男孩,又有一副強壯的身體,她擡腿踹在謝光榮的腹部,“被踹什麽感覺,疼嗎?你知道每次打我媽的時候,她疼不疼嗎?”

“臭小子……”謝光榮被連着踹了幾腳,頻頻往後退着閃躲。

死亡是什麽感覺呢?

謝半悔意識越來越模糊,她覺得自己像是飄在了半空中,在俯視着正在發生的一切:被制服住被拳打腳踢的謝半悔、撲在謝半悔身上的姚夢蘭,狂躁地用腳踹着謝半悔和姚夢蘭的謝光榮……

她是不是又要死了。

“我是死了嗎?”謝半悔動彈不得,她微微地睜開眼睛。

姚夢蘭哭得滿臉淚水,她用力地抱住謝半悔,“我的孩子你終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屋子裏很安靜,或者是謝半悔的聽力出現了問題。

“他呢?”

“出去喝酒了。”姚夢蘭緊張地問謝半悔,“你是不是疼?你告訴媽媽哪裏疼。”

哪裏都很疼。

謝半悔睜着眼睛,她看着蒼白的天花板,“你對他還有期待嗎?”

“我對他早就失望了,早就對他心死了。”姚夢蘭泣不成聲,“結婚沒到一年,他動手打過我一次,我想過要離婚,可你外公外婆說他跪下保證過肯定能改,讓我給他一次機會。當時我已經有了你,我想着為了你,我忍忍,後來他找了份海上的工作……”

“離婚吧,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謝半悔抓着姚夢蘭的手,“忍耐是不會換來同情的,只有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辱。”

“你馬上要高考,等考完再說。”姚夢蘭要把謝半悔攙扶起來。

可能等幾天,謝光榮苦求求饒,姚夢蘭會再次心軟。

這是一個死循環,想要解開這個結,就是手起刀落,從這一刻就開始剪斷連接。

姚夢蘭對謝光榮沒有任何的眷戀,她唯一的顧忌就是謝半悔。謝光榮可以用大學學費、為了的房子這樣的物質來吊着姚夢蘭,謝半悔為什麽不能威脅用自己威脅姚夢蘭呢。

“今天你看到他打我了,他是真的會打死我的,難道你想看着他打死我嗎?”謝半悔痛苦地質問姚夢蘭,“還是讓他把我們母子一起打死算了。”

“不會,只要我活着,我不會再讓他打你。”姚夢蘭用力地保證。

“那就離婚,讓我徹底離開他。”謝半悔必須讓姚夢蘭狠下心來做決定,“我害怕他,我不想看到他,如果你不想讓我死,那就離開他。”

離婚,這個詞,被姚夢蘭在心裏念了無數年無數遍,卻從未張口說出來過。

離婚了,收入不高的她可能得不到謝半悔的撫養權,謝半悔沒有外表看起來完整的家庭,會不會被冷嘲熱諷……

婚姻,讓她心如死水,離婚,讓她既期待又恐懼。

“可以離婚嗎?”姚夢蘭喃喃自語,是問謝半悔也是問自己,“你外婆就是這麽過一生的,你二姨夫活着的時候在外面養女人給你二姨氣受,現在不是……”

謝半悔握住姚夢蘭的手,她紅着眼睛,“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我,你不需要再忍了。”

謝半悔帶姚夢蘭去醫院驗傷,找律師起訴離婚。

他們沒有再回梧桐路的房子住,而是搬到了外婆留下的老房子裏,謝半悔找人換了門鎖,加固了門窗,白天謝半悔回學校上課,晚上回到外婆家住,她騎自行車,要走一個小時。

“你昨天為什麽沒去?”今天上課,謝半悔戴了頂帽子,剛到學校,就被戴瀚漠堵着了。

謝半悔壓低帽檐,“有事兒忘記去了,怎麽了,昨晚玩得開心嗎?”

戴瀚漠擡手,掀開謝半悔頭上的棒球帽,“誰打的?”

“還能有誰。”謝半悔自嘲地笑笑,第二次了,就不像第一次那樣尴尬,謝半悔把帽子從戴瀚漠手裏奪過來,戴在頭上,“你就當沒看到吧。”

“跟我來。”戴瀚漠往班級門外走。

謝半悔站在原地,“快上課了。”

“跟我來。”戴瀚漠還是這三個字。

謝半悔把帽檐壓得更低,避開同學們的視線,從班裏出去了。

還是籃球場,還是水泥臺階,最近沒下雨,上次摁滅煙時留下的黑色痕跡還在。

是啊,事情才過去幾天啊。

“你需要幫助嗎?”戴瀚漠問他。

謝半悔和戴瀚漠,隔了四五步的距離,“暫時用不着。”

戴瀚漠的右手捏着褲子口袋,那裏放着煙盒,軟盒的包裝,是戴瀚漠順走他爸的軟中華,“你準備考哪所學校?”

“沒想好,考完再說吧。”謝半悔興趣缺缺。

“我會報考江城的學校。”戴瀚漠陳述。

謝半悔看着操場洗手間的方向,“哦,江城有幾所學校挺好的,恭喜。”

“你想不想報考江城的學校?”戴瀚漠猶豫着問。

現在壓在謝半悔心上的事情太多,學校她沒有太多的心思去想,“江城的幾所名校,不是985就是211,以我現在的成績怎麽可能考得上,不如往遠處點考,說不定錄取分數能低一點。”

“江城理工和江城財經,不只有一本專業,還有二本、三本、專科的專業。”戴瀚漠又說。

謝半悔有點吃驚地看着戴瀚漠,“你想讓我和你報考同一所學校?”

“是同在江城的學校。”戴瀚漠說得更準确一些。

謝半悔轉開頭,“當了三年的同班同學還不膩啊,大學自然是要報喜歡的學校,你喜歡江城,我又不喜歡,我幹嘛要去江城上學。”

江城,謝半悔夢寐以求的大學就是在那裏。

難怪桌上有江城的照片,大概是謝半悔知道戴瀚漠喜歡,才跟着喜歡吧。

戴瀚漠想也沒想問她,“你想去哪裏上大學?我報那裏。”

山不來,他可以就山。

謝半悔看他一副要誓死追尋的表情,心猛地跳了幾下,她嗤嗤地笑,“最北、最南、最東、最西,你爸媽會同意嗎?”

“這個是我的事情。”戴瀚漠說,“填報志願,你把報考的學校告訴我一下。”

填報志願是分批次,戴瀚漠一定是最前面的,謝半悔卻不知道會是哪一批。

“為什麽?”

上一世,謝半悔垂懸梁錐刺骨,為的就是要發奮讀書,能追趕上戴瀚漠的成績,如願和他報考同一所大學,這樣她設想的偶像劇劇情才有可能發生。

可是這一世,謝半悔沒有拼死的追趕戴瀚漠,她嚴格地控制着和戴瀚漠的距離,不崇拜他,不喜歡他,只是把他當成全班同學的七十三分之一來看待。

可是,戴瀚漠卻主動要求,和他報考同一所學校。

可能因為什麽,謝半悔有想象力,卻不夠豐富。

“不知道,可能是只和你做三年同學,沒夠。”戴瀚漠笑着說,“想要再做四年校友。”

“大可不必。”謝半悔抖着肩膀,誇張地呲牙咧嘴,“戴瀚漠,你是不是頭腦發熱了,你看清楚,我是個男的,你這語氣和內容太暧昧了吧,我們最多算是同桌,這是小孩子的游戲嗎?要幼兒園同校,小學也要同校。你不會……喜歡我吧……”

戴瀚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住,他的眼神漸冷,“你什麽意思?”

“你喜歡的專業,我一定不會喜歡,我不會和你報考同一所學校。”謝半悔說,“你可能誤會對我的感覺了,那不是喜歡,只是……怎麽說呢,好奇?憐憫?惺惺相惜?不管是什麽,都不是喜歡,而且我不喜歡你的這種喜歡。”

“不喜歡我的這種喜歡……”戴瀚漠重複了一遍。

該說的還是要說清楚,謝半悔說,“我喜歡異性戀。”

能提出這個要求,要走出這一步,戴瀚漠要有多大的勇氣,現在就有多麽的失望。

搖旗吶喊的只有他一個,上陣殺敵的只有他一個,收拾敗局的只有他一個人。

這場喜歡,只是他一個人的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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