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臨近畢業,戴瀚漠對母校的倒數第二份賀禮,是一份通報批評。

白紙黑字的一張巨幅紙,貼在報欄裏,來往的同學都能看到。

最近謝半悔總是飄忽不定,上課時間不穩定,菜瓜無人聊天,和戴瀚漠來往頻繁一些。他敬佩地比了個大拇指,“學霸就是學霸,臨走了,給母校留個紀念。想你這三年,只給新城高中添光加彩了,最後這個結局好棒,三五年內,是沒人能超越你了。”

戴瀚漠的父母自然知道了這件事情,把他叫到書房訓斥了一個小時,從質問他為什麽抽煙、跟誰學的、有多長時間的煙齡、今天是和誰一起抽煙被抓到的……

最後,戴瀚漠他媽莫紅葉語重心長地說,“你不要怪我們管教你比較多,我們是為你好,你沒有是非的準則,需要我們幫你把控,這樣你才不會走歪路。馬上要高考了,這當是你解壓的放松,我們不會再說你,可你不要再犯。”

“知道了。”戴瀚漠是溫順的,他鮮少和父母正面杠。

可不代表,他真的是個聽話的乖孩子。

因為父母知道他抽煙的事情,戴瀚漠抽煙更加不受控制,就像和誰對着來一樣。

在學校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不在學校,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抽煙。

叛逆、新鮮、刺激,他急切地想要快些上大學,快些成熟,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人。

這樣他才能有擔當,能保護想守護的人。

謝半悔顯然不是這樣想的,她只是把戴瀚漠當成一個曾經做過同桌的學霸來看待。

高三的學生,大部分都有智能機。

戴瀚漠給謝半輝一天發一條信息,問她睡了沒?問她吃了沒?有時拍一張照片發過去,自己的手、自己的肩、自己的唇……

謝半悔從來不回。

可只要每條信息發出去,前面沒有紅色的圓點,戴瀚漠知道謝半悔沒有把他拉黑,他就會一直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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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方面地想,他發了就相當于,謝半悔看到了。

他第一次撩人,就碰到一個硬茬。

“好好考,我在江城等你。”高考前一晚,戴瀚漠給謝半悔發信息。

那邊沒回複。

戴瀚漠斟酌一下,又發一次,“是別的城市也行,你告訴我城市名字。”

過了五分鐘,謝半悔第一次回複,“加油。”

戴瀚漠看着敷衍的兩個字,樂不可支。謝半悔回他了,那就是以前他發的那些圖片,謝半悔都看到了。

“我說的,你認真考慮一下。”戴瀚漠下一條寫:我不想異地戀。

揣摩了下這幾個字,态度過于強硬了。

又覺得把本就狹窄的路,堵得更艱難了,他說:一千公裏以內的範圍可以。

戴瀚漠給自己畫了一個香噴噴的大餅。

謝半悔沒有再回複,她看着一千公裏,想象着戴瀚漠敲下這幾個字時皺眉咬牙的退讓模樣,她忍不住吐槽,“幼稚。”

租的房子是标準間,簡單的家具,只有一張床。

姚夢蘭從浴室裏出來,她把準備好的,給謝半悔的衣服拿出來,整齊地擺放在床邊,“別玩手機了,趕快睡吧,明天要考試。”

“好。”謝半悔手指靈活,在鍵盤上敲下兩個字:我不。

唯恐戴瀚漠發神經打電話過來,謝半悔把手機關機。

熄了燈,母女兩個躺在床上,過了會兒,姚夢蘭爬起來,說要泡豆子,明天要給謝半悔打豆漿,又說家裏沒雞蛋了,明天要出去買早飯。

“媽,你別忙活了。”謝半悔跟着坐起來,她盤腿坐在床上,“成績又不是吃幾個雞蛋就能補回來的。”

姚夢蘭搖頭笑着說,“總覺得距離你高考還有段時間,可明天就要考試了。”她又說,“我看人家說要穿旗袍,叫旗開得勝。”

謝半悔笑得不行,“那你有旗袍嗎?”

姚夢蘭翻着行李箱找,找出一件斜襟的連衣裙,不開叉,但是是旗袍的樣式,她樂滋滋地說,“真有一件,我明天就穿這件,顏色也喜慶,你肯定能考出好成績。”

旗開得勝,要開叉越高越好。

謝半悔沒有打擊姚夢蘭的積極性,她沉浸在姚夢蘭給予的母愛裏。

她是最近才發現,她的媽媽真的很好很好,真的很愛很愛她。

“好,我一定考得好一點。”謝半悔躺下,把臉藏在薄毯裏,“以後你就有福氣了。”

姚夢蘭忍不住樂出聲,“以後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高考,對學生來說,可能是人生分水嶺。

對謝半悔來說,尤其是這樣。

她拿出鯉魚躍龍門的全部勇氣和力量,認真對待這場考試。

她想要逆風翻盤。

六月七號、八號是全國高考的統一時間。

姚夢蘭早上起個大早,做上飯菜,盛好放涼,安靜地等謝半悔起床就能吃。

“媽,早。”謝半悔揉着頭發從床上爬起來。

姚夢蘭立刻把碗筷擺好,“現在吃飯時間剛好。”

“我定的有鬧鐘,不會起晚,你不用等着我。”謝半悔心疼姚夢蘭,又有點無奈。

姚夢蘭看着孩子,滿臉的溫柔慈愛,“你考試我幫不上忙,早上睡不着就早點起床了。”

“準考證帶了嗎?筆帶了嗎?備用筆芯帶了嗎?”等謝半悔出門時候,是姚夢蘭最為忙碌的時刻,“手機要記得關機,不然會以為你作弊。帶個保溫杯吧,還是別了,喝熱水容易上廁所,我給你買瓶瓶裝水……”

“好的,我知道了。”謝半悔搖頭苦笑,孩子無論長多大,在媽媽面前,都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

“騎車小心點,過馬路看着點車……算了,我騎車送你過去吧。”姚夢蘭說着要換鞋跟着出門。

第一場的語文,是姚夢蘭騎電車送謝半悔去考試的,他進考場,姚夢蘭就在外面等着。

等了一整場。

高中三年,謝半悔上了兩遍,她學習了六年,才真正高考一次。

壓力感和緊張感并沒有預料中那麽重,反而是解脫感更明顯。

這是臨門一腳,只要高考完,什麽都會好起來的。

最後一場是英語,在八號下午。

謝半悔考試的考場是一個中學的老校區,教室內沒有空調,頭頂的風扇在咯吱咯吱地轉,讓人擔心會不會突然掉下來,削了人的腦袋。

那天很平靜,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考試中,有兩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和監考老師在說着什麽,四個人往教室的某個位置上看。

後來有一個老師,走到一個同學的位置旁,用手壓住她的卷子,“你先出來一下。”

謝半悔吃驚地看着監考老師,再看看門外并不認識的人。

跟着監考老師走出教室。

一間寬敞又安靜的辦公室裏,謝半輝坐在這邊,對面做了四個陌生人,一臉嚴肅。

其中一個人問,“你是謝半悔?”

“是。”

“你的準考證號是什麽?”

謝半悔把數字背了一遍。

“你的證件號碼說一下。”

謝半悔又把十八位數字背了一遍。

“這位同學,你存在替考的嫌疑,現在我們要請你配合調查。”

“……好的。”謝半悔手指尖發顫。

“你真名叫什麽?”

“謝半悔。”

“同名?”

“不是,我就是謝半悔。”

“你性別是男?”有人問。

“……”謝半悔沒有立刻回答。

後來又進來一個女士,她帶着謝半悔去廁所,回來後和其他人彙報,“她是個女孩。”

“你身份證上是男,實際上你是女,你可能存在替考行為。”

“我沒有,我就是謝半悔。”

“你真實性別和身份證及信息統計表上不符合。”這人語重心長地勸,“你是謝半悔的親屬?還是培訓班找來的專業替考人?你們長得是挺像。”

“都不是,我就是謝半悔。”

“你性別不符合,你在女扮男裝?”

“……是。”

“為什麽?”

“……”

“你家裏人知道嗎?”

“我媽知道。”

“你怎麽能證明,你就是謝半悔?”

“……”我就是謝半悔,可除了身份證,我沒有辦法證明,我就是謝半悔。

我是個女生,我一樣沒辦法解釋得通。

謝半悔身份不符、造假、取消高考成績……

這是新城高中,這一屆高考,最大的一個新聞。

風頭蓋過了,全市高考狀元戴瀚漠的高分摘冠。

除了女裝、擅長運動、數次全校第一外,謝半悔為學校奉獻了另外一個話題度。

謝半輝不是謝半輝。

那麽她是誰?

她不知道。

“謝半悔就是男的啊,怎麽會是女的。”

“是不是弄錯了?”

“聽說是被驗身過的,就是女的。”

“謝半悔是我們同班的,我們都認識他,考試的就是他本人,怎麽可能是替考。”

“真的假的,你這是第幾手的消息了?謝半悔住過男宿舍,怎麽可能是女的。”

“可是外人不知道。”

“我們去找陳老師,找校長,這是冤假錯案。”

“謝半悔性別不符是板上釘釘的,這是貨不對板,只能怪謝半悔倒黴。”

“聽說是有人舉報的,這人也太壞了吧,到最後一科考試才舉報。”

“可是他為什麽要性別造假……”

“謝半悔竟然是個女的……”

是啊,謝半悔替考沒有那麽轟動,真正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謝半悔,性別女。

新城高中的同學和老師們,再也沒有見過謝半悔,包括戴瀚漠。

戴瀚漠給謝半悔發短信、打電話,謝半悔從來沒有回應過,而謝半悔的家,戴瀚漠只知道梧桐路的房子,謝半悔和姚夢蘭早已經搬出去了。

謝半悔就像是投入七班的一枚石子,泛起過漣漪,可終究是恢複了平靜。

這枚石子,被吞沒了。

除了看到過掉入水潭的那個人,沒有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枚石子。

對于被取消成績的事情,謝半悔沒有告訴姚夢蘭。

告訴她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讓姚夢蘭自責愧疚而已。

姚夢蘭和謝光榮離婚的事情,幾乎毫無進展。

申請的人身安全令,有效期是六個月,如果到期可以再次申請,法院會延期或者撤回,視情況而定。可謝半悔和姚夢蘭的生活卻被切割成無數個六個月的保護期,她們要時刻擔心着這個保護令對謝光榮到底有沒有約束的作用,謝光榮會發癫到什麽程度。

把對生活的希望,安放在一個不安穩的人身上,這是一場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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