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寧拆一座橋,不毀一樁婚。”

好像所有認識的人都成了婚姻專家,能給姚夢蘭和謝半悔指點幾句迷津,說起話來,頭頭是道。

這個說“夫妻哪有不吵架,吵架時候動手是正常的,他打你的時候,你也可以打他啊”;那個說,“可不能離婚,以後半輝要娶媳婦,是個單親家庭的讓人瞧不起,怎麽能沒爸爸”;還有的會說教謝半悔,“說到底他是你爸,你媽可以不理他,你卻不能不理他,以後還是要孝敬他”

……

似乎每個人都堅強又博愛,周到又守禮。

可姚夢蘭要離的是她自己的婚,謝半悔要離開的是她的原生家庭,和這些人有什麽關系。

輪到這些妖魔鬼怪來說三道四。

可她們攔不住,捂不住別人的嘴巴,就要生活在別人的“熱心腸”裏。

謝光榮一次次去大舅舅家鬧,哭鬧撒潑打滾,擾亂了一家的正常生活,惹惱了大舅舅要動手打人,被大舅媽攔着了,為了擺脫麻煩,不肯讓大舅舅再管姚夢蘭的事情。

謝光榮把天生演技派的天賦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地外人面前表現出:他已經知錯悔改、是謝半悔嫌貧愛富嫌棄有殘疾的親爹、姚夢蘭是被孩子撺掇得才有離婚念頭、姚夢蘭被謝半悔禁锢失去了自由、姚夢蘭曾經未婚生子不守婦道、現在她要離婚是有了相好的……

家醜,被添油加醋一次次地被擴大,恨不得每個無關緊要的人,都能知道幾句片段的實情。

在別人知道的劇情裏,謝半悔和姚夢蘭就是一對心狠毒辣的母女,她們榨幹了謝光榮的利用價值,準備卷錢跑路。

感情尚未破裂。

調解,反複的調解。

這不是治療姚夢蘭傷口的藥,而是往她傷口上撒鹽。

要她忍耐,要她屈服,要她低頭,要她絕望,要她再也不提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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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住姚夢蘭和謝半悔的嘴巴,把她們塞回陰暗的家裏。

好像這樣,就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就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連自己都顧不得,憑什麽要顧着別人的感受。

壓抑、痛苦,每一天,都在撕扯着謝半悔的神經。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同學她不敢見,親戚朋友她不想見。

姚夢蘭的手機是關機的,可為了方便律師聯系,謝半悔留的是自己的手機號碼。

她不能關機。

許久不聯系的小舅舅給謝半悔打電話,“你們到底在哪裏?你爸到處找你們,已經找到我公司來了,哭着求着讓我交出我姐。你們家的事情,別給別人添亂行不行,煩死了。”

劈頭蓋臉的一通罵,這已經不是謝半悔接到的第一次電話,同樣不是最後一次。

大舅舅、大舅媽、二姨、小舅舅、小舅媽、有着體面工作的表哥、正談婚論嫁的表姐……謝光榮把姚夢蘭能伸手求助的娘家人全部騷擾了一遍,讓他們煩不勝煩,讓他們遠離姚夢蘭的家務事,一步步的瓦解姚夢蘭的庇護。

謝光榮真的是太了解姚夢蘭了,才會把她欺辱這麽些年。如果是以前,謝光榮做到這個份上,周圍又有一圈人勸着姚夢蘭心軟,她可能就真的回頭了。

然後呢,謝光榮下一次的家暴毆打。

日複一日,就看誰能活的更長久一點。

謝半悔是個就算碎了牙齒,也要吐一口血水的人,她不肯忍了這個憋屈。

“媽,我們去打工吧。”

高考已經過去幾天,謝半悔對姚夢蘭提,她已經精疲力盡。

姚夢蘭手裏折疊着衣物,“你別擔心學費,我手裏有錢,夠了。”

謝半悔說,“以後開銷大,我們提前多準備一點吧。”

“等你分數下來了,報過志願,看看能考上哪所學校。到時候你去上大學,我就在那個城市找份工作,離你近點。”說起未來,姚夢蘭一臉笑意,她的想法簡單,只要謝半悔能考上大學,好像就有大把光輝的将來。

不會有大學錄取她了。

謝半悔說,“大學開學晚,一般到九月中了,現在還有兩個月,我不想在家呆着了,想去打暑假工。”

“可以是可以,就是你報考的事情怎麽辦?”姚夢蘭說,“要不在市裏給你找個超市賣東西的工作,你先做着,當鍛煉了。”

“讓同學幫忙填了就行。”謝半悔敷衍着說,“我想去南濱市,我有個同學在那裏,說工廠裏急招員工做流水線,一個月能賺三千,兩個月我就能賺六千塊錢。”

“我跟你一起去,兩個月就能賺一萬二,你的學費就有了。”姚夢蘭簡單地算了算,“這個方法好,等你開學了,我們再回來,不會耽誤上學。”

“好。”

退了租住的房子,回到外婆的老房子,那裏有剛從家裏搬出來時候的物品。

有熟悉的鄰居看到他們回來,着急地說,“你們去哪裏了?半輝他爸爸一天來兩次,喝得醉醺醺的,找你們呢,找不到人就堵在路口破口大罵,鬧得鄰居沒法住。有什麽事情回家說說吧,這麽躲着也不是事兒。”

“下次他再來,麻煩您報警吧。”

只要姚夢蘭和謝半悔還在A市,無論她們搬幾次家,總會被謝光榮找到。

謝半悔不想過這種貓捉老鼠的日子了,她想過安穩、平靜的、不被打擾的日子。

所以,她們必須離開A市。

舉報謝半悔考試作假的人,謝半悔很容易就猜到了,正是謝光榮。

謝光榮的動機也十分的容易想到。

謝半悔态度堅決,要姚夢蘭離婚,徹底寒了謝光榮這顆老父親的心。惱羞成怒下,謝光榮同樣要毀了謝半悔的路,他想得很清楚,把謝半悔留下,折斷她的翅膀。

怎麽折呢?

硬掰斷。

現在在A市,謝半悔還能帶着姚夢蘭躲避得找不到人,如果真等她上了大學,遠走高飛,以後畢業工作定居別的城市。那時候再找上門,要讓謝半悔給自己養老,更是難上加難。

謝光榮是個目光淺薄的人,他要把謝半悔留在A市,至少能讓他找得到,糾纏得了。

可這,正是謝半悔不想要的。

謝半悔沒有行李箱,和姚夢蘭湊合用一個箱子。

姚夢蘭收拾了物品,“只是去兩個月,那邊是夏天,帶幾身夏天換的衣服就行了。等我們回來,你就該上大學了,缺什麽到大學裏再買。”

“嗯。”兩個人的物品,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

準備好行李,姚夢蘭催促着謝半悔去找同學,“你找了哪個同學幫你填報志願?可要找個心細負責任的,別粗心大意給你填錯了,這是大事兒。”

“找好了,很靠譜的同學。”謝半悔嘴上敷衍。

姚夢蘭問,“小戴?”

“……嗯,就是他。”謝半悔繼續敷衍。

姚夢蘭說,“他準備考哪個學校?這孩子挺有禮貌的,很招人喜歡。”

“改天我問問他。”改天的意思是,再說吧,意思是,我不會問。

“我們要去南濱市,你是不是要和他說聲再見。”姚夢蘭說,“上了大學就是天南海北的,以後想見一面都是不容易,高中時候的朋友,比一生中其他階段認識的朋友更珍貴。”

“他可能去畢業旅行了吧,不一定在家。”謝半悔找借口。

“那就可惜了。”過了會兒,姚夢蘭又發現了她話裏的漏洞,“他去畢業旅行什麽時候回來?你不是拜托了他幫忙填報志願嗎?可別耽誤了。”

“……”謝半悔不擅長說謊,所以謊話說得漏洞百出,“我們說好了,在填報志願前,他已經回來了。”

“填報志願可是大事兒,不能粗心大意。”姚夢蘭一再地叮囑,“他家是不是在梧桐路前面的小區住,要不你去和他告別一下,這孩子挺好的。”

謝半悔不知道姚夢蘭為什麽一定要讓她當面和戴瀚漠說再見,或許姚夢蘭已經察覺到,謝半悔根本不是去打暑假工,而是想永遠地離開A市,斷絕和A市所有人的聯系。

可她不明說,只是一遍遍地絮絮叨叨地念,讓謝半悔珍惜同學,珍惜朋友,珍惜喜歡她的人。

喜歡她的人?

除了姚夢蘭,還有誰。

現在誰看她,不是在看一個怪物一樣。

“謝半悔,我喜歡你。”

這句話,戴瀚漠說過,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在謝半悔的皮膚上,她已經被吓得失魂落魄的謝半悔,沒有一丁點的浪漫,可回想起來,還是會覺得溫暖。

除了姚夢蘭,戴瀚漠是第一個說喜歡她的人。

而且是明知道,她是個奇怪的人,仍舊說喜歡她的人。

戴瀚漠發過來的照片,謝半悔很少回,可她每次都會看,看他骨感的大手、寬闊的肩膀,甚至是他故意拍的只有嘴唇和剛冒頭的胡茬……

他在表達:他是一個成熟中的男人。

既然打算離開A市,不再回來,不再和這裏有關的任何人聯系。

當然,戴瀚漠被劃分在謝半悔準備舍棄掉的過往裏的一部分。

既然已經準備離開,那就好好的說聲再見吧。

那就走得利索一點,不帶一點眷戀。

謝謝你喜歡過我。

姚夢蘭買的西瓜,謝半悔挑了最大的一個。

她蹬着自行車,跨了半個城市,從西邊到東邊,太陽正熱躁的時候,她大汗淋漓趕去戴瀚漠家。

見面要說什麽話,她已經打好腹稿。

謝半悔想好了,她還是不會告訴戴瀚漠,她準備離開這件事情。她會漸漸地疏遠、慢慢的消失,只有逐漸透明化的人,才會被徹底的忘記。

上了大學,學業、新的事物、新同學、女朋友,圍繞着戴瀚漠的人和事情多了,他自然就會忘記謝半悔。

就這麽做吧。

放假時間,過早或者過晚,戴瀚漠都可能會不在家,但是中午是肯定會在的。

謝半悔十點半從家出發,她穿了件白色的短袖,汗染濕了短袖,車把燙手,太陽曬得人口幹舌燥。車把上懸挂着的西瓜,沉甸甸地晃晃悠悠。

等紅綠燈時,謝半悔會看着西瓜笑,覺得自己真是學了姚夢蘭的實心眼,現在是夏天,西瓜哪裏不能買,為什麽非要從家裏帶,又這麽遠的折騰過來。

覺得自己傻,又覺得自己挺可愛的。

為什麽可愛,因為她很少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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