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謝半悔沒有來過戴瀚漠家,只知道他家,是在自家小區往前一段路,高檔的小區裏。

戴瀚漠家小區和謝半悔他們家的不一樣。

謝半悔家在梧桐路的小區是個老舊的小區,出入□□口看大門的是倆老大爺,基本不管不問。可戴瀚漠家住的小區,是高端品質樓盤,單看保安亭和綠化,就能顯出檔次和品位。

能在這裏買房子的業主大多非富即貴,保安盡職盡責地對每個面生的人盤查詢問。

一分價錢一分貨,錢還是要花在哪裏哪裏通暢。

“你找哪戶?”保安問。

謝半悔一時回答不上來,“我找戴瀚漠,他家住在這裏。”

“小區裏姓戴的好幾戶,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保安說,“你要是不知道,我們就不能放你進去。不止領導看到會處罰我們,連業主看到了都不樂意,這是我們的工作,請你配合。”

“我給他打電話了,他關機。”謝半悔把手機通話記錄給保安看。

保安無奈地搖頭,“那就沒辦法了,你只能在這裏等着。現在是飯點,要不你在門口等一下,說不定他家裏人會出來買個菜什麽的。”

“好。”

除了守株待兔,好像也沒其他辦法。

西瓜挂在車把上,擔心會摔碎,謝半悔拿下來,放在門邊的角落裏,省得被來往的高檔車給碾碎了。

等了二十分鐘,謝半悔沒守到戴瀚漠,見到了戴瀚漠的媽媽,莫紅葉。

戴瀚漠的父母偶爾會去學校接送兒子,在那次全市競賽中,謝半悔見過戴瀚漠的父母,所以她認識,同樣認得戴家的車牌號。

黑色的車,好幾個圈,只是戴家的其中一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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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謝半悔站在小區出入口處,車停在升降杆那裏,她快跑幾步,追着車往裏走。

保安在後面攔,“你別進去,你還沒說去哪一戶。”

謝半悔指着前面行駛着的小轎車,“我找這輛車的那一戶,她家的兒子叫戴瀚漠,我們是同學,我是來找她兒子的。”

保安拽着謝半悔的手臂,把他往門外扯,“那是天莫公司的戴總家,你站門外等着,我給你打電話問問。”

謝半悔重新站回小區門外。

保安防備地盯着她看,眼神狐疑,“一個男孩子,說是您兒子的同學,對的……好的……我知道了……”

好像她多麽不配和戴家聯系在一起。

挂了電話,保安刷卡開了門,他做了請進的手勢,語氣客氣很多,“你順着路往裏面走,第二棟別墅就是戴家,戴太太說她會在那裏等着你。”

“謝謝。”謝半輝把西瓜重新挂在自行車車把上,她推着自行車,往裏面走。

高檔小區之所以價格高,不只是地理位置極佳、周邊配套完善,更是小區自身的綠化率、容積率等各方面出色集合的結果。

戴瀚漠家所在的這個小區,綠化率大概在百分之六七十,有高樹有低叢、有花圃有綠葉,人車分流,在小區內地面上,看不到車輛。不像謝半悔家住的那個小區,稀少的停車位,業主又随便停車,能把行車道占去一半。

繞過正中央的水系,往右拐、偏南,有一片別墅區,數量不多,大概二十幢。

謝半悔對樓建築不感興趣,平時沒注意過,可今天她格外留意了。無師自通地竟然想明白了,為什麽戴家的別墅洋房會在偏南的位置,而這個小區的高層住宅卻是在北。大概是因為洋房樓層較低,在向南的方位,不會遮擋住位置在北的高層建築。

坐北朝南,這是北方建築群裏,很常見的一個規律。

如果他能自由選擇大學專業,他應該會學建築類別。

過了幾分鐘,謝半悔見到了戴瀚漠的媽媽,莫紅葉。

莫紅葉身着一字領的連衣裙,頭發精致地挽在腦後,她站在自家樓下,禮貌地問謝半悔,“瀚漠不在家,你要進去坐坐嗎?”

戴家是三層的小樓,一層帶院,院裏種着缤紛的花種,一座自建的涼亭,清新雅致,窗簾是拉開的,靠近窗戶是擺放着一架鋼琴。

謝半悔想,戴家一家三口的日常大概是,莫紅葉夫婦在亭子裏品茶閑聊,多才多藝的戴瀚漠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練琴。

有錢人的生活,平平淡淡。

“不用了。”謝半悔手裏提着的塑料袋子,這個西瓜太重,勒得她手指頭要斷掉一樣,“我是戴瀚漠的同學,我有些話想和他說一下,他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

“說不準,他去找朋友了。”莫紅葉禮貌又客氣,“要不你進家裏等吧。”

“不用了,我再給他打電話吧。”謝半悔把手裏提着的西瓜遞過去,可莫紅葉雙手疊着放在身前,手指上戴了好幾個戒指,保養得不見褶皺的高貴的手,沒有伸出來接。

是啊,戴家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怎麽會在乎一個西瓜。

莫紅葉精貴的手,怎麽可能承受得住一整個大西瓜的重量。

謝半悔送出去的手,尴尬地收回來,她解釋,“很抱歉,我是路過想要找他問點事情,沒有帶禮物來。”

莫紅葉微笑着搖頭,又問她,“你是瀚漠的同學,應該知道你們班裏,有個同學叫謝半輝吧。”

“認識,但是不熟。”謝半悔覺得沉甸甸的西瓜,真的要把她手指頭勒斷了,已經烏青沒有血色。

莫紅葉仍舊是那副帶着點驕傲自豪的語氣,“有幾次他比瀚漠考得成績還好,不知道高考考得怎麽樣?”

“不清楚。”

夏天,本就多雨,雷陣雨更是常見。

謝半悔有幸遇到了一次,明明前一秒鐘還是夏日炎炎的大太陽,下一秒鐘卻是傾盆大雨,她的自行車被風雨掀翻擾亂,騎得歪歪扭扭。不敵強風摔了一跤,她人磕在了馬路上,滑出去五六米,西瓜摔得七零八落。

兩個膝蓋均破皮,血順着腿往下流。

謝半悔推着自行車,淋得濕透走回家,狼狽不堪。

出租屋已經退掉,謝半悔和姚夢蘭準備三天後乘車去南濱市。

她們要把出租屋的物品搬過來,這三天,臨時住在外婆的老房子裏。

大門,晃晃悠悠的,要掉下來。

院子裏的花盆,碎成渣。

姚夢蘭撐着傘,在院子裏清理瓷片,弓着腰,直接用手去撿地上的碎片。

謝半悔想到了戴瀚漠他媽媽莫紅葉的手,幹淨、皮膚細膩。

不像姚夢蘭的手,粗糙,到了冬天會幹裂,不用手霜的話,會凍出血口子。

可姚夢蘭和莫紅葉,她們是同齡人。

“他又來了?”戴瀚漠把自行車靠着在門框上,她走進來。

不用猜測,制造這一地狼藉的,只會是謝光榮。

可她們是昨天半夜住進來的,到現在,才幾個小時,謝光榮就找到她們了。

“被我用棍子趕走了。”姚夢蘭把碎片扔進垃圾桶裏,又把被踢翻的矮凳子扶起來,她這才看到謝半悔腿上的傷,傘顧不得撐,趕緊過來扶住謝半悔讓她坐下,“這是怎麽了?摔倒了?身上還有沒有傷?”

“沒有,不疼。”謝半悔像是做了一場夢,醒來仍舊在犯迷糊,“就是摔了一跤。”

“怎麽摔得這麽嚴重。”姚夢蘭把門口的自行車推進來,車筐歪歪扭扭的變了形,能看出來摔得多麽嚴重。

“見到你同學了嗎?”姚夢蘭拿了碘酒和棉簽過來給謝半悔擦拭傷口。

謝半悔搖頭,“半路上西瓜摔爛了,我就回來了。”

“你這孩子真是死腦筋,瓜摔碎了你再買一個就好了。”姚夢蘭看着袋子裏已經亂七八糟的西瓜,“摔碎就摔碎了,你撿回來做什麽。”

“摔碎了,也是我們的瓜啊。”謝半悔較真地說。

姚夢蘭先用清水給她擦幹淨受傷的腿周圍,這才給她消毒,“傷得這麽深,可別留下疤,要不以後穿裙子就不好看了。”姚夢蘭手上忙活着,嘴上不停地念叨,“這過幾天就要去廠裏上班,要不不去吧,等好了再說。”

謝半悔突然說,“媽,我們提前去南濱市吧。”

“不是買了三天後的車票嗎?”姚夢蘭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為什麽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謝半悔手掌擦破了,她攤着手讓姚夢蘭給她擦,“我那個朋友今天突然說的,說廠裏急招人,這幾天入職的工資能多五百。”

“這麽急,票能買得到嗎?”

“可以。”

謝半悔改簽了火車票,兩張硬座。

下午的火車,第二天一大早就能到陌生的南濱市。

姚夢蘭舍不得家,把被褥全部折疊起來,用袋子裝起來,說是這樣能防潮。

鍋碗瓢盆洗幹淨,放進櫃子裏。

垃圾拿出去丢了。

家裏幹淨得,就像她們只是出趟遠門,過幾天就能回來。

一個行李箱,兩個雙肩包,一兜泡面等火車上吃的零食。

鎖門時候,姚夢蘭傷感地掉了眼淚,“這門不結實,可別被人踹壞了。”

謝半悔說,“我們還會回來的,回來了就修修,換個結實的。”

姚夢蘭這才擦幹眼淚,笑呵呵地說,“對,壞了就修修,房子不重要,人最重要。”

可是,從此以後,她們再也沒回過A市。

暑假是旺季,車票改簽并不容易,車廂裏坐得滿當當。

和謝半悔坐對面的是兩個差不多年齡的女生,歡呼雀躍地看着車窗外,倆人互相拍照互相說笑。枯坐了三四個小時後,幾個人才熟悉起來,倆女孩說,“我們父母在外地打工,我們是今年高考完的,趁着還沒上大學,去找父母過暑假。”

姚夢蘭高興地說,“我家孩子也是今年高考。”

倆女孩星星眼地看着清瘦白俊的謝半悔,“你考得怎麽樣?報哪個學校的?”

“還行。”謝半悔敷衍,她悶頭吃泡面。

姚夢蘭卻接話,“她成績好,肯定能上好大學。我們去南濱市打工,等她開學我們就回來了。”

女孩說,“說不定我們回來時,還能坐同一輛車。”

“媽,吃東西吧。”謝半悔低聲提醒姚夢蘭,讓她不要對陌生人說太多。

姚夢蘭掩飾不住的高興,“我沒讀過太多書,看到大學生就高興,以後都是有本事的人。”

硬座,白天倒還好,晚上卻是分分秒秒的煎熬。

趴在手臂上,渾身僵硬、脖頸疼痛。

謝半悔的睡眠被切割成十分鐘、二十分鐘的短暫片段,夢裏有爽快的笑、有痛苦的哭,有陶彥君、菜瓜、李玲珑、方珊靜、戴瀚漠……他們在招手,說“謝半悔,我們一起去上大學吧”。

醒來後,更覺得難受。

姚夢蘭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謝半悔夾在三人座的中間,她輕聲對挨着走廊的人說,“麻煩讓一下。”那人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側身讓她過去了。

深夜的廁所終于不用排起長隊,謝半悔先去了趟廁所,遠遠地看着自己座位上,有個陌生的婦女坐在自己位置上,她一時不想回去。

火車不是無煙車廂,在兩個車廂的連接處,可以抽煙。

可這個位置是車廂搖晃最嚴重的地方,如果不扶着點什麽,人就搖來晃去的。

晃得人想吐。

那裏站着個中年男人,其實不能說是中年男人,年齡可能三十五往上一點,看着顯老一點。

那人遞了根香煙給謝半悔,“會抽嗎?”

這有什麽難的?

其實謝半悔只抽過一次,只試了幾口,味道實在不好。

是戴瀚漠教會她的。

“會。”謝半悔接了煙。

那人上下打量謝半悔,“你還是個學生吧。”

“不上了。”謝半悔同樣打量他,“你不是個學生吧。”

這人被逗樂了一樣,爽朗地笑,“上學像是上輩子的事情,怎麽不上了,你看着年齡不大。”又語重心長地勸,“還是要多讀點書,往後賺錢就輕松了……”巴拉巴拉的,念叨得像家裏的長輩。

“家裏窮,上不起了。”謝半悔随便編了個理由,“你是做什麽的?”這人一件花襯衣,手指頭上戴着個碩大的金戒指,膚色偏黑,面色顯老,應該是做體力活兒的。

“工地上的。”這人問謝半悔,“你不上學了準備做什麽?進工廠?”

“嗯。”謝半悔目前了解的,只有這一條路。

“進工廠能幹幾年。”這人說,“沒想學個一技之長?”

“學什麽?”不都是打工嘛。

可能是車廂裏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太過響亮,哐當哐當的火車太過吵鬧,清醒的人更覺得難熬。

這人話多了一些,“修車、開鎖、開塔吊、支殼子……”

“賺錢多嗎?”

“多啊。”

年輕人,不問累嗎?而是問錢多嗎?

謝半悔從離開校園,知道這輩子與無憂無慮再沒有關系時,就選擇認命了。

不就是妥協嗎?

不就是不讀書嗎?

不就是碌碌無為嗎?

不就是比別人過得更艱難點嗎?

手機蜂鳴聲嚴重,震得人手發麻。

謝光榮不知道怎麽問到的謝半悔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發信息……

除了謝光榮,打電話的還有戴瀚漠。

戴瀚漠打了三通,他更多的是在聊天軟件上發信息:

“你今天來我家了?找我有事兒?”

“什麽事兒?”

“上不上學無所謂,今年不行,明年再考。”

戴瀚漠發了二十多條。

最後一條是:謝半悔,你他媽的……理我一下,行嗎?

悲憤又氣惱,無奈又卑微。

謝半悔點進戴瀚漠的頭像,找到右上角,點了删除……

最終,謝半輝還是讓戴瀚漠深深記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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