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年,不過是十個春天和十個冬天。

南濱市比A市氣候養人,所以十年,沒那麽難熬。

謝半悔把二手的桑塔納停在停車場裏,他大步往大樓的三樓走。

這棟樓曾經是一家公司的集團辦公地,後來該公司擴大規模,自建了集團辦公樓,這棟樓就閑置了幾年。是去年才被拿出來租賃,而謝半悔要去的那家公司,就在這棟大樓的三樓,租了三個辦公室。

謝半悔問過這位朋友,“怎麽不在高檔點的寫字樓租間辦公室。”

這朋友神叨叨地說,“這是福地。”

看來不管多有錢的人,在沾光碰運氣這回事兒上,奇跡般地一致。

沒乘電梯,走樓梯上三樓。

來的次數多了,在這棟樓辦公的公司,大大小小都知道。

二樓走廊裏,坐着不少老頭老太太,幾個帶頭的是年輕人,堵在一間辦公室門口,在和人理論什麽。嗓門極大,聲嘶力竭地喊,“你們這是詐騙,要逼死我們吶……”

謝半悔沒停留,一步兩個臺階,往上跑着快走。

到了三樓,先去最近的辦公室,敲了敲隔間的玻璃門,“曉豔姐,楊經理在嗎?”

“出去辦事兒了,你找他?有急事兒你給楊經理打電話吧。”曉燕是公司的行政、人事、財務……一人兼了公司一大半的職位。

“沒急事兒,楊經理打電話叫我過來的。”謝半悔走進辦公室,看劉曉燕在做手工,熟絡地問,“睿睿上幼兒園了?”

“中班,老師天天讓做親子作業。孩子那麽小,能做出來什麽,這不是給家長布置作業嘛。”劉曉燕嘴上抱怨,手上靈活地使喚着剪刀,折疊、剪切、展開,是一個心形。

“手真巧。”謝半悔是恭維,也是真誠地誇。她反方正正地比劃一下,沒折疊成功,嘆口氣,“我不是做這細致活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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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結婚後,你老婆會就行了。”劉曉燕說,“我老公就指望不上,你們男的做這個不行。”

謝半悔笑着打哈哈。

劉曉燕繼續說,“上次給你介紹的女孩怎麽樣?後來又聊天見面了嗎?”

“聊過幾次。”謝半悔翻着桌上的雜志,“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是嗎?我問過她媽媽,說見面當天回去挺高興的啊。”劉曉燕斜眼看謝半悔,“是你沒看上人家吧。”

謝半悔呵呵地傻笑。

劉曉燕大概知道謝半悔的毛病在哪裏了,“你這顏控的毛病,要改改。”

“改,以後再改。”

謝半悔二十七,将近二十八,沒見談過女朋友,熟悉他的人自然着急着幫忙張羅,可哪一個都能被謝半悔挑出來點不順眼,次數多了,劉曉燕就總結出來:謝半悔大概是喜歡長得漂亮、身材好的。

想想也是,男的有幾個不喜歡兇大蜂腰,摟在懷裏凹凸有致的。

從樓下傳來幾聲痛哭聲,是扯着嗓子在哭。

謝半悔說,“怎麽還沒談攏?”

劉曉燕說,“且等些日子鬧的,人都走了……”又嘆,“這家公司夠缺德的,明知道對方有疾病,還推薦自家藥,這不是謀財害命嘛……”

“楊經理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搬新地址?”謝半悔和人閑唠嗑。

劉曉燕撇嘴巴,“楊經理嫌別處貴,圖這裏租價便宜。恨不得鬧大點,租金能更低點。”

“啧。”謝半悔吧唧嘴,沒再繼續往下說。

和人聊天,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尺寸,劉曉燕可以背後随意議論楊經理,謝半悔卻不行,誰知道劉曉燕會不會轉頭就把他賣掉。

正說着話,從走廊拐彎處,走過來一男的,四十多歲,頭發剃得極短,花襯衫,手上戴着兩個金戒指,腋下夾着公文包。

“楊總。”劉曉燕站起來和來人打招呼。

“幫我泡壺茶。”楊宏偉兜了下手,示意謝半悔,“我們辦公室說。”

謝半悔放下翻了一半的雜志,跟在楊宏偉後面,屁颠屁颠地進了辦公室。

劉曉燕的辦公室,是隔出來的,只有十平方左右。

楊宏偉的辦公室稍微大點,有三十平左右,一張實木辦公桌,兩張真皮沙發,一張茶幾,裝模作樣地豎立兩個玻璃推門的書櫃。

在寸土寸金的南濱市,能有這麽一間辦公室,已經算是混得不錯的。

十年前,謝半悔高考成績作廢,她下學打工。

十年過去,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包工頭。

楊宏偉就是十年前,謝半悔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人。聽楊宏偉說做工程賺錢,謝半悔就轉了主意,沒去工廠做流水線,而是跟着楊宏偉做了工程。

其實所謂的做工程,只是好聽點的說法,實際上,只是在工地上打工,下力氣的體力活兒。

工地上的工種,大工小工,他基本做過來一遍。

謝半悔剛下工地那會兒,楊宏偉只是個包工頭,手底下有二三十個工人,現在楊宏偉開了家皮包公司,對外聲稱是建築公司,其實公司員工一共就五六個。

昨天楊宏偉給謝半悔打電話,讓他今天一早過來一趟,說是有好事兒。

謝半悔剛從床上爬起來就過來了,沒想到等了快兩個小時。

大概是有活兒了,謝半悔心裏有點盤算。

剛進了楊宏偉的辦公室,謝半悔把半開的門關上,悄聲問,“有好事兒?”

“狗鼻子真靈。”楊經理笑着打趣,“是不是老遠就聞着味兒了。”

“那可不,你給我打電話,一準是有好事兒。”見多了人,場面話就學會了怎麽說。

謝半悔算是下了學就跟着楊宏偉讨生活的,到現在,已經有十年時間。楊宏偉這個人,怎麽說呢,對他有用的人,他就能親近平和地對待,好說話得很,對待沒用處的人,橫眉冷對得冷着張臉,怎麽着都不行,現實得不行。

謝半悔剛跟着楊宏偉做工時候,楊宏偉就是把他當成個剛長成的大孩子,什麽髒事兒瑣碎事兒都交給他去辦。謝半悔什麽都不懂,把楊宏偉當師傅,見他各個關系混得開,敬佩得不得了,有心跟着楊宏偉學習賺錢之道,嘴甜、腿勤快,吃過幾次啞巴虧之後,才知曉事情怎麽辦才夠圓潤。

既要把事情辦的漂亮,還不能讓楊宏偉出錢,最後還要把利潤分大頭給楊宏偉。

如果是在校園時候的謝半悔,他可能會梗着脖子問:憑什麽啊。

可十年間,社會教會了他怎麽做事兒。

有時候的事情就是這樣,你必須得吃虧,必須得彎腰,因為你還不夠格擺架子。

前些年,楊宏偉不做工程這一塊,去跟着人做鋼材生意,聽說是賠了不少錢,這兩年才回來又接觸工程。只是愛面子,說什麽不肯再下工地,就開了個挂名的建築公司,認識些彎彎繞繞的關系,接些大大小小的項目,再分包出去。

楊宏偉是總包,謝半悔是被分包的其中一個。

謝半悔沒關系沒熟人,想混飯吃,就要跟着有關系的人走。這幾年,他煙酒、卡、現金沒少送,楊宏偉一直不吞不吐地吊着他,只是分些蒼蠅腿似的散活兒給他。這次還是頭一次主動打電話給謝半悔,大概是有急活兒了。

楊宏偉小舅子就是包工頭,是從窮鄉僻壤裏走出來的,剛開始帶了二十個人出來幹工地,後來又把幾個鄉的青壯年都撺掇出來跟着他混工地,手底下的農民工有千百人。

楊宏偉沒找他小舅子,卻找謝半悔,說明這次的活兒:不夠大,又不夠小,還是楊宏偉推不掉的項目。

要不楊宏偉這樣精明的人,怎麽可能會把利潤分給謝半悔這個外人。

看透不說透,該裝傻的時候要裝傻。

“有眼力見,上道,可是好幾個人誇你誇到我跟前了。”劉曉燕送了洗幹淨的水杯過來,等劉曉燕出去了,楊宏偉捏茶葉、添熱水,“最近怎麽樣?忙不忙?”

謝半悔坐在桌子跟前,看着楊宏偉不倫不類地泡茶,他嘴上說,“還那樣。”

楊宏偉說,“有個朋友可是相中你的口才了,想讓你去他那兒幫忙跑業務,底薪提成給得都不少。”

“我那是糊弄下別人還行,遇到懂行的就歇菜了。”謝半悔見過楊宏偉嘴上提的那位朋友,吹牛亂侃,十句話裏挑挑揀揀能有兩句半真話就不錯了。如果謝半悔耳朵聽了心跟着信了,改行去跟着跑業務做銷售,那才是真的傻呢。

又說了幾句市場行情不好、材料越發貴之類不疼不癢的話題後,楊宏偉終于說到了重點,“我這邊接觸了個新項目,還不錯,想着推給你做,你看看行不行。”

“建什麽的?”這些年,謝半悔把工地上的工種差不多幹了一遍,後來帶人混工地,大大小小的工程都做過,大的參與過體育館的建設,小的城郊的自建房也蓋過。

能賺錢就行,他不挑嘴。

“學校食堂。”楊宏偉給謝半悔杯子裏添熱水。

“哦。”謝半悔撥弄着辦公桌上的綠葉子,心裏清楚楊宏偉為什麽把項目讓給他做了,學校食堂面積一般不會太大,不值得楊宏偉小舅子那樣的大包工頭下手。

楊宏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笑着問,“怎麽,嫌小?”

謝半悔問詳細點,“重建?”

楊宏偉老神在在地靠後一靠,翹着二郎腿,“我把聯系人的電話發給你,你和他聯系。”

“好的。”謝半悔拿了電話號碼。

楊宏偉可能知道這次活兒小,沒開口要分成,謝半悔不是不懂事兒,說給他送兩箱白酒。

“您好,我是謝半悔,是楊宏偉楊經理把你電話號碼給我的,說讓我和您聯系。”下了樓,謝半悔就撥了電話號碼,對方接的還算快。

“嗯……我知道……”

“好的……了解……”

“行……沒問題……”

挂了電話,謝半悔在太陽底下站着,七八月的太陽,曬得人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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