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謝半悔拿着手機往路邊的樹蔭下走,捋着電話裏人說的信息。

難怪楊宏偉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太多,大概是心裏明白的,知道說太多,謝半悔會推辭。

項目的确是學校食堂,而且還是個大學的學校食堂。

南濱工業大學共有三個食堂,謝半悔要服務的是第一個食堂,是建校那年就有的,屋頂有些毛病,時常漏雨,修修補補十多次,這次趁着學生放暑假,學校想要把屋頂掀了,整個修一下。

塞牙縫是夠了,可又夠不上剔牙的功夫。

錢少、事兒多、後續維修麻煩。

可楊宏偉能推到這裏,謝半悔又和人打了電話,只能咬牙接下。

接下來打電話聯系人,大工小工,誰有空,工期不會太長,半個月左右,工資按天給。

有人嫌時間短,直接拒絕了,有幾個在出租屋裏等工作,爽快地答應了。

打了六通電話,聯系到十一二個人,還有三四個不确定,大概是不會過來了,只是嘴上敷衍下謝半悔。畢竟,誰也說不準,什麽時候誰就求着誰。

不急着走,謝半悔在路邊找了個樹杈,蹲在路邊算人數。高空的幾個人,地上留幾個人做雜工,工時多少錢,需要墊付多少錢,他手頭流動資金還有多少錢……

算來算去,長嘆一口氣,只當做人情、混口碑了吧。

人,謝半悔這邊找好了。

學校那邊卻說要等等。

等什麽,學校那邊又不給謝半悔說,只說讓等着。

有幾個心急的工人追問謝半悔,“這一天天等着可不是個事兒,不工作,房租水電還是要交的,我們可不能空等着。”

Advertisement

“我知道,我再問問。”謝半悔打電話給楊宏偉,打了三次,楊宏偉才接。

“哥,是不是有變?要是不做了,我就讓手底下的人散了。”謝半悔同樣等不起,這個做不成,他趁着空閑趕緊找下家。

“我給你問問。”這一問,又是兩天沒信兒。

楊宏偉就是這樣不靠譜。

沒人通知謝半悔,謝半悔得給別人答案,他說,“再等今天一天,還不确定開工時間,咱們就不等了,該忙什麽忙什麽去。這幾天耽誤的工錢,我賠給你們。”

“謝工還是厚道。”

包工頭,一個不被法律承認的身份,受幾方的夾板氣。

謝半悔着急得直上火,捧着大水缸,裏面泡着四五朵菊花,還是壓不住謝半悔嘴巴冒水泡。

腫成了歐陽鋒同款香腸嘴。

到了下午,楊宏偉給謝半悔回了電話,“你小子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天上掉餡餅,剛好砸你頭上。”

“……”兩個名字加在一起,謝半悔聽着很沒有食欲,“是不是黃了?”他想着,黃了也好,當止損了。

“不止沒黃,紅得發紫了……”

謝半悔聽了楊宏偉颠三倒四的話,總結出來幾個重點:年代久遠、牆壁斑駁、危險建築,工業大學的食堂還是要修,不過不是只修屋頂,是推倒重建,規模要趕三食堂超二食堂,建面好幾千平方米。

謝半悔嘴上的水泡第二天就消下去了,只是還要塗抹一層紅黴素軟膏,看着油乎乎的。

“什麽時候動工?”謝半悔着急地問。

楊宏偉慢悠悠地說,“工業大學這次是花費了大心思的,準備找個大師畫圖,現在正等圖紙呢,就這幾天的事兒。”

幾天,是幾天?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

謝半悔身為一個不知道過了幾道手的包工頭,不敢問不能催,還要提前聯系工人,以免突然通知開工了,他這邊沒人幹活兒。

難,怎麽會不難。

謝半悔打電話給楊宏偉試探着問了幾次,煙酒送了兩千塊錢的。

“第一版圖紙出來了。”

“學校這邊沒相中,在改……”

“換了一家設計公司,可能要耽誤點時間……”

到底能不能行了!

謝半悔着急得恨不得親自拿筆去幫忙呼嚕幾下。

楊宏偉知道謝半悔心急,他安撫着說,“孫校長有個朋友是設計院的泰鬥,這次的設計圖就是由這位泰鬥執筆,再等等,有消息我和你說。”

這一等,又是一星期。

時間緊、任務重。

在正常上課的校園裏施工,必定會工期趕得很緊,可還得注重質量。

在假期能早點開工,後期施工壓力會小一點。

還好楊宏偉把圖紙拿到手了,打電話叫謝半悔過來。

前期就聽說了關于食堂的設計要求,作為大學食堂,外形不求多麽花哨獨特,但求穩固耐用,既能容納不斷擴招的新生和在讀生,又能節省用餐時間,樓層數是有限制的。

“看看,怎麽樣?”楊宏偉展開,平攤在寬大的辦公桌上。

謝半悔湊過來看,看了兩眼,“還行。”

楊宏偉打趣他,“全國排名前十的設計院裏前十名的設計師,你說還行?”

“什麽時候能動工?”圖紙怎麽樣,謝半悔不感興趣,這不是他一個工地人能左右的事情,他感興趣的是,什麽時候能動工,多久能交付使用,什麽時候能結算費用。

“人你都找好了?”

“嗯。”謝半悔說,“再不開工,他們要把我吃窮了。”

聽說是重建的大工程,謝半悔又找了些農民工,部分是第一次來外地打工,沒處落腳,吃喝拉撒都是謝半悔管着,開工後的工錢适當地少給點。

“估計就這幾天的事兒。”楊宏偉又觀賞了幾秒鐘圖紙,仍舊問謝半悔,“你看着怎麽樣?”

“挺好的啊。”謝半悔敷衍。

楊宏偉呲他一聲,“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說說。”

“一般。”謝半悔實話實說。

楊宏偉來興趣了,“怎麽說?”

“你看看,像不像梅菜扣肉裏的五花肉。”謝半悔指着圖紙外形上一條條的造型。

楊宏偉把圖紙換個角度,“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像。”

謝半悔把圖紙卷成筒,“建的是食堂,也算應景,看着就有胃口。”

“你知道這是誰畫的圖嗎?”楊宏偉品茶,咂舌。

“老泰鬥?”上次楊宏偉提過一次。

楊宏偉搖頭,“說是老泰鬥手底下最有前途的一個設計師,老泰鬥十分喜歡這個學生,這些年的項目基本都會帶着這個學生做,江城前兩年新出的新地标你知道嗎?就是這位設計師的手筆,年輕有為啊,聽說還是在國外留學回來的。”

“吃慣了漢堡牛排,不一定吃得慣梅菜扣肉。”謝半悔說。

楊宏偉呲笑他,“你別在我耳邊一直提這個菜,讓我又有胃口了。”

“建成那天,我請您搓一頓,就點這一道菜,來十份八份的。”謝半悔複印了圖紙,帶走一份。

他的工作,偏向體力活兒,沒那麽多技術含量,別人說怎麽建,他帶人怎麽建就行了。

建房子,說起來是三個字,其中彎彎繞繞多得很。鋼筋水泥、泥土車、腳手架……大小是個工程項目,安全通道、沖洗車輛的池子……都少不了。

夏天天亮得早,七點半開工,下午六點半歇工。

一天三頓飯,頓頓有肉。

為了避免工人天熱中暑,飲用水備足、緊急藥品準備着。

真正開工後,謝半悔的事兒就沒那麽多,多的是需要上下協調關系,鑽進空調房裏,和人聊天胡侃瞎咧咧,口香糖嚼得腮幫子疼。

曹國華是建築方面為數不多把各項建築大獎拿到大滿貫的人,他的建築風格大氣沉穩,作品一般是較為端正的場合形象展示,公共建築、文教建築為主,所以提到曹國華的名字,大家耳熟能詳說出來的就是博物館、圖書館等知名地标建築。有喜歡曹國華建築風格的人,會把他奉為神明,覺得他把中式建築的厚重奢華發揮到了極致,不喜歡曹國華建築風格的人也有不少,說他風格呆板守舊,不夠現代主義,不夠流行風尚。

曹國華帶過的學生不少,有繼承衣缽的,有另類創新的,有十多位成了業界翹楚。

可以說,在圈內,曹國華就是活招牌,只要是曹國華門下的學生,就是鐵打的品質保證。

曹國華這兩年的設計風格,有了極大的改變,有人說他是老骥伏枥,有人說他是丢掉規則做最後的狂歡,有知道內情的人,笑着搖頭,淡淡地說,“這是曹老和他帶着的一幫年輕人打成一片,互相學習。”

就比如設計食堂圖紙的這位設計師,他是曹國華近十年來,最喜歡的學生。有人私底下評論,曹老盡心教這位小徒弟,該人将來的聲望必定趕超曹老。

只是這位小徒弟,到底年輕,設計理念新穎、跳脫,又在某些細節處,傳統別致。

還是能看得出來曹國華的設計風格痕跡的。

比如這次的食堂圖紙,在中國人審美中,方方正正、端莊大氣的風格外,運用大量的玻璃鋼材,利用玻璃的透明和反射作用,不至于遮擋減損原建築物的立面,且光透過玻璃材料傾瀉到室內,給室內的一切帶來溫暖和靈動的感覺。混凝土是建築的主題,更是建築師水平高低的分界線,用得好的是美感,用得不好就是粗拙笨重。

要做到力與美的結合。

“老師,你找我?”

過了十點,戴瀚漠才進設計院,有人轉述說曹老找他。屁股沒在凳子上坐下,又去樓上找曹國華。

曹國華年齡已過八十,是退休後返聘回設計院坐鎮的,按着曹國華的本意,他覺得自己熱愛建築是希望能在建築設計方面,發揮最後的餘熱,可精力和體力到底有限,是應該退出給年輕人機會。江城建築設計研究院是他工作了五十多年的地方,所以當院長主動找到他,請求他幫忙培養一兩個有些才賦的年輕人時,曹國華一口答應了。

挑來揀去,只有兩個人最合眼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