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曹國華現在帶着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魏平金,一個是戴瀚漠。
這兩個學生,年齡差別了三十歲。
魏平金是年少得意,很早就進了設計院,在曹國華未退休時,就和曹國華共事過。為人沉穩、做事嚴謹,在成為曹國華的學生前,已經在圈子裏小有名氣,有過幾個代表作,大大小小的獎杯得過好幾個。難能可貴的是,他肯舍棄榮譽,跟着曹國華靜心學習。
業內說魏平金是最像曹國華的人,把曹國華的設計風格學了七八成。
曹國華對魏平金是滿意的,卻又有些遺憾,看魏平金的作品就像是在看自己的設計稿,滿意卻沒有驚喜。
在創意這方面,曹國華更欣賞的是另外一個學生,戴瀚漠。
戴瀚漠在大學時參加過專業競賽,得過比賽第一名。
當時主辦方是曹國華的一個學生,把作品帶到曹國華面前,讓他做評委點評一下。曹國華初見便覺得驚豔,問這是誰的作品,推薦人說,“戴瀚漠,還沒畢業的一個在校生,他的創意是不錯,美觀和新意都有,可就是太過天馬行空了,建築成本和後期維護成本都高,土地利用率也有些問題……”
曹國華聽得直搖頭,“你說了他是在校生,沒真正建過房子,怎麽知道怎麽充分利用土地。比着你們,也就是差了點經驗,我瞧着挺好。”又說,“等他畢業了,讓他跟着我,我教他。”
推薦人聽得直呼意外,曹國華很少這樣稱贊一個人。
可惜當時戴瀚漠畢業就出國了,在國外摸爬滾打了幾年,沒混出來名氣,灰溜溜地回國了。代表作沒有,但戴瀚漠的設計風格變得更加張狂、犀利。
曹國華第二次抛橄榄枝,戴瀚漠當時沒更好的選擇,就進了設計院,成了曹國華的學生,這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
曹國華第一次見戴瀚漠時,他慈祥得像個老爺爺一樣,耐心地問戴瀚漠,“你的設計為什麽總是不走尋常路?”
戴瀚漠當時可能知道曹國華是誰,或許只是他不在意,“我為什麽要和別人一樣。”
曹國華中規中矩了一輩子,到老了,和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成了忘年交。
是啊,誰說設計就一定要走尋常路,那這棟樓和那棟樓有什麽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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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瀚漠剛成為曹國華的學生時,桀骜、輕狂,就算他才華橫溢也擋不住的招人厭煩。他像是個叛逆期遲到的中二青年,坐不住、閑不住,看什麽都不順眼又毫無成就。
曹國華卻從管教這個年輕人中,發現了樂趣,同樣,他找到了戴瀚漠的問題症結,“你的作品,外形是能多張揚就多張揚,偏偏要和大衆審美不一樣,但細節處,卻是收斂、精細的。”
“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喜歡的是什麽。”曹國華幫戴瀚漠,下了病情評斷書。
此後,戴瀚漠收斂起脾性,耐心學習、認真工作,回歸正常人的行列。
“我聽小趙說你上午沒來上班,怎麽了?”曹國華對戴瀚漠,嚴厲不夠,偏向慈愛。
戴瀚漠說,“感冒,睡過頭了。”
“少熬夜、多運動,又喝酒了?”曹國華看眼他眼皮下的暗色。
戴瀚漠在沙發上坐下,“睡不着,喝了一點。”
“年紀輕輕的,心思不要太重,比我這個老頭子還少覺。”曹國華問他,“南濱工業大學食堂的圖紙你趕出來的?”
戴瀚漠點了點頭。
曹國華把手裏寫着的毛筆,擱置在一旁,“明明早點能做出來,怎麽總要拖到最後。怎麽,不樂意接?”
戴瀚漠搖頭。
“體育館新館的事情,沒讓你接,不樂意了?”曹國華撐着桌面,看紙上的筆跡。
“沒有。”戴瀚漠言簡意赅,表情沒太大起伏。
曹國華招手,讓戴瀚漠過來,“看看這字寫得怎麽樣。”
戴瀚漠這才站起來,立在桌旁,“好。”
其實曹國華練字,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哪個派系都不屬于,随手一寫。
“送你了,我瞧着正和你現在的心境。”曹國華去洗手,看戴瀚漠還在看那副字,紙上只有兩個字:靜、淨。
“……”戴瀚漠等字跡幹了,當真卷起來準備帶走。
曹國華看他這默不作聲的樣子,忍不住朗聲笑,“真不樂意了?”
戴瀚漠擡頭,他把曹國華當敬重的長輩,“真沒有。”
手心手背都是肉,曹國華安撫他,“食堂這個項目是不大,南濱工大在名校裏卻是名聲響當當。食堂是沒有禮堂、體育館這些場館聽着好聽,大多建的中規中矩跟工廠的大通間一樣,你設計得好了,也算是別具一格。”
這就跟拿着棒棒糖哄孩子一樣的語氣。
“我知道。”戴瀚漠知道曹國華這是不想讓自己和魏平金争搶,拿個別的項目來安撫他。
曹國華想要繃着臉訓斥他,聲音卻是帶着笑,“那你還畫塊五花肉。”
戴瀚漠搓着眉頭,無辜地挑眉,“像五花肉嗎?沒注意。”
“算了,建築和文學一樣,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見解。”曹國華問他,“圖紙送過去了?”
“前天發過去了。”
曹國華問,“你現在手頭還有什麽工作?”
“兩份報告沒寫。”
曹國華吩咐,“帶着電腦在路上寫。”
“去哪裏?”
曹國華說,“閉門造車能造出來什麽好東西,不過是千篇一律的複制粘貼。你自己畫的五花肉,你不得去看看裝在什麽樣的盤子裏。圖紙發過去了,你抽時間去現場工地看看,總結利弊,為下次提供經驗。”
“好的。”戴瀚漠嘴上敷衍地應了。
曹國華又問,“小姑娘你見了沒有?”
“沒有。”戴瀚漠看着自己寬大的手掌,“我不是在忙你安排給我的工作。”
“人家小姑娘可是說了,給你發信息你總是不回,這樣可不行。”曹國華教訓他,“食堂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你這兩天感冒好了,趕緊理理發收拾好自己,約人出來吃飯看電影,別總死氣沉沉的,像個小老頭一樣。”
“好的。”戴瀚漠的回答無懈可擊。
曹國華最惱他這樣,魏平金有不滿會來找自己哭鬧,唯獨戴瀚漠的态度總是這樣溫順平和,可實際上卻是最離經叛道的一個。
“工作的事情可以緩一緩,感情問題要趕緊解決。”這個話題,不止曹國華說,戴瀚漠的父母一樣地念叨着,什麽你不結婚,就會給人不夠成熟穩重的形象,會影響晉升這樣的話,都被拿出來說。
“嗯。”戴瀚漠仍舊是點頭應下。
至于到底做不做,就是另當別論了。
不過被介紹的相親對象,戴瀚漠還是約人出來吃了頓飯。
女孩叫褚曉初,和曹國華有彎彎繞繞的親屬關系,鬧得太僵不好。
每個人都在變,戴瀚漠一樣變了,變得開始懂變通,不再死腦筋。
女孩瞧着挺高興的,妝容衣物是精心打扮過的,“你終于有時間請我吃飯了。”家境優渥、性格開朗、品貌上乘、工作穩定,美好得讓人挑不出來毛病。
戴瀚漠回答,“抱歉,前段時間有點忙。”
“我聽舅姥爺說了,你在給一個大學食堂畫圖紙。”女孩乖巧甜美,“所以我沒打擾你啊。”
在外人看來,他們門當戶對,大概是天作之合。
戴瀚漠在認識褚曉初後,曾經動過妥協、就這樣的念頭,戀愛、訂婚、結婚,他應該随大流,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做他該做的事情。
可念頭只是念頭,戴瀚漠尊重褚曉初,就不想傷害這個美好的女孩,“我工作會很忙,人呆板無趣,除了圖紙什麽都不會,和我在一起會是件枯燥的事情。”
褚曉初大概知道戴瀚漠要說什麽,她愣了一下,靜等着戴瀚漠繼續說。
“我們不合适。”無論是什麽性格的人,這輩子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戴瀚漠不想讓褚曉初在自己身上消耗過多的熱量和精力,以免浪費。
“哦。”褚曉初并沒有覺得多麽意外,她平順地接受了,只是好奇地問,“你知道我爸是誰嗎?”
“?”
褚曉初看戴瀚漠迷茫的眼神,她樂得大笑,“我以為你是因為知道我爸是誰,才對我若即若離的,不知道就好。”她接着說,“我今天來,是想當面問你一件事情的。”
“你說。”好合好散,這對戴瀚漠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如果他和褚曉初鬧僵,在曹國華跟前,難免會覺得尴尬。
褚曉初說,“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為什麽這樣問?”戴瀚漠看着眼前笑得明媚的女孩。
褚曉初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你沒看上我啊。”
她有自信的資本。
戴瀚漠說,“不是。”
“肯定有。”褚曉初指着戴瀚漠臉上的表情,“舅姥爺說你人際關系簡單,是你大學同學?高中同學?還是初中同學?你們為什麽沒在一起?”
他們的位置在二樓,旁邊是整張的玻璃幕牆,能清晰地看到樓下的行人和車輛。
戴瀚漠盯着對面的招牌看了大概十秒鐘,他正視褚曉初探究的表情,“她不喜歡我。”
褚曉初八卦的眼神,換成同情,端起咖啡杯,當酒杯,碰了下戴瀚漠手邊的杯子,“我們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