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有車來往,照得堵在路口的謝半悔和戴瀚漠更奇怪了。

謝半悔問他,“要去走走嗎?”

“嗯。”戴瀚漠往花壇邊上走。

謝半悔挑着鵝卵石的小路走,然後招手叫戴瀚漠,“你過來試試,對身體好。”

“……”戴瀚漠光腳,站在原地等他。

謝半悔來回走了兩趟,覺得過瘾了,也覺得無聊了,對戴瀚漠說,“回房間吧。”

戴瀚漠指着花壇,說,“坐一下。”

謝半悔看眼他光着的腳板子,光腳的人都不怕,他一個穿鞋的怕什麽。

“你酒醒了嗎?”謝半悔問他。

戴瀚漠反問,“你覺得呢。”

謝半悔呵呵笑,“我又不知道你的酒量。”

“架得太高,酒喝得急了點。”戴瀚漠解釋。

謝半悔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兩個人能說的話題不多,在蚊子在謝半悔小腿上咬了三包後,他建議,“我們還是回房間吧。”

一路無話,謝半悔走在前面,戴瀚漠跟在後面,沉默地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戴瀚漠去沖了涼,躺在床上繼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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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眠質量似乎不錯,沾床就能入睡。

謝半悔卻睡不着。

戴瀚漠是客人,他應該睡床,謝半悔躺在沙發上。

翻身坐起來,屋裏沒開燈,可一點都不影響他知道戴瀚漠躺在哪個方向。

戴瀚漠為什麽會光腳站在樓下?他是不是以為謝半悔走了,所以下樓去追的?

戴瀚漠沒有解釋,謝半悔沒有追問。

問出來正确答案又能怎麽樣呢?

戴瀚漠說,“對,是的,我醒來發現你沒在房間裏,以為你要走了,我很緊張就追出去了。”如果他真的這樣說了,謝半悔該做什麽反應呢,是受寵若驚,還是無語無奈的表情呢。

謝半悔沒有學過專業表演,他的演技一定是不過關的。

還好戴瀚漠沒有說,沒有,說這十年他是多麽的憤憤不平,沒有說,他為什麽還要記着謝半悔。

謝半輝熱衷于除了學習以外的任何事情,他害怕別人會忘記他,所以他做了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可謝半悔不一樣,她希望能消失在別人的記憶裏,尤其是戴瀚漠。

戴瀚漠的睡顏安靜,他不打呼磨牙,不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轉。

謝半悔太熟悉戴瀚漠了,在她只是謝半悔時候,她就無比的熟悉戴瀚漠,知道他耳朵尖上有顆黑色的痣,知道他頭頂有兩個旋,知道戴瀚漠所有的喜怒愛好。

活了兩輩子,很多事情改變了,她承受了太多的變數,可唯一沒變的,就是,謝半悔仍舊喜歡着戴瀚漠。

看到他,不可能真的會無動于衷。

悄悄的,謝半悔沒穿鞋,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她蹲在床頭,看着戴瀚漠睡着的臉。

戴瀚漠的手懸在床邊上。

他的手上戴着戒指。

有一天,戴瀚漠會結婚的,他本就前途光明,會有個和他匹配的女子,與他攜手一生。

無論那個人是誰,都不會是謝半悔了。

上一個世界裏,她有過多少不切實際的憧憬和想象,這一世就有多少的落寞和孤寂。

戴瀚漠就在眼前,他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個女孩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到超過了自己的生命。

謝半悔有片刻的沖動,他想把戴瀚漠搖醒,然後質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很喜歡你的謝半悔啊。

戴瀚漠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個有點奇怪的同學,叫謝半輝。

鬼使神差的,謝半悔伸出手,握住戴瀚漠垂着的手。

和他,十指緊扣。

這十年,謝半悔從來沒哭過,這是她的命,讓她重活一世,能再見到戴瀚漠,能照顧姚夢蘭,解開姚夢蘭的心結,她已經賺得足夠多了,再多的其他,都是富裕的饋贈。

真的。

高考之後,謝半悔就認命了的。

可這一刻,謝半悔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不甘。

她和戴瀚漠,沒有圓滿的結果。

握着戴瀚漠的手,放在臉邊,戒指的邊緣,蹭着她的臉。

戴瀚漠的手上被蹭了一片水痕。

除了離開A市的第一年,謝半悔會時常做夢,夢到新城高中的很多人,夢到他們都如願接收到錄取通知書,夢到他們鮮衣怒馬有片光明又寬闊的未來,夢到他自己在迷霧的森林裏,無助地喊:誰能幫幫我,我找不到出路了。

第三年、第五年,謝半悔不再夢到新城高中的人,只能記起小部分的同學的名字。

第七年、第八年,謝半悔能記得的只有陶彥君和戴瀚漠。

第九年,就是去年,和人說起高中時代的事情。謝半悔怔楞了半分鐘,他索然無味地搖頭,用力嚼了兩下嘴裏已經沒有甜味兒的口香糖,“太久了,已經忘記了。”

到第十年,謝半悔已經差不多能忘記新城高中和A市。

可是第十年,謝半悔又見到了戴瀚漠。

忘記的人,像是流失在角落裏的記憶碎片,随着戴瀚漠的出現,再次拼接完整。

謝半悔有兩個關系要好的小姐妹,李玲珑和方珊靜;謝半輝有個女朋友叫陶彥君,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謝半悔的同桌叫戴瀚漠;有個男生綽號叫菜瓜,本名姓蔡,全名叫什麽不記得了……

猙獰面孔着的謝光榮,化身成有着獠牙的怪獸,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兇神惡煞地警告:別讓我找到你,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大舅舅、小舅舅和二姨他們在一旁冷靜地看着,勸說着:我們也沒辦法,結婚之後就各自成家了,你們可別指望我,這是你自己家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吧。

還有幾個熟面孔的人,大概是鄰居,他們對謝半悔指指點點:那畢竟是你爸,賺錢供養你上學和給你生活費,你這樣就是沒良心,快帶你媽回家吧……

回家?

謝半悔往前走兩步,鞋底上沾着濕濕黏黏的紅色液體。

姚夢蘭就躺在他腳邊,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在說:你活着就好。

“啊!”謝半悔驚叫一聲,突然睜開眼睛。

用了四秒鐘,想起來:他是誰?他在哪裏?他在做什麽?

謝半悔噗通又躺回沙發,他不知道從手邊拉了什麽,蓋在臉上,壞脾氣地罵罵咧咧,“戴瀚漠,你他媽的吓死我了。”

像兩個小時前,謝半悔做過的那樣,戴瀚漠蹲在謝半悔躺着的沙發前。

戴瀚漠伸手,拽蓋在謝半悔臉上的布料。

謝半悔雙手摁着,“別,我冷。”

“給你拿被子。”戴瀚漠用了點勁,把謝半悔臉上蓋着的褲子抽走,“你冷也不能蓋着我的褲子吧。”

謝半悔立刻丢開手,前幾秒他蓋在臉上的,還真的是戴瀚漠搭在扶手上的黑色長褲。

謝半悔尴尬,給自己找臺階,“外褲,又不是內/褲。”

“要不我脫下來給你蓋?”戴瀚漠說着真要脫。

這……這還是認識的那個高冷的學霸嗎?

謝半悔無語地瞥他一眼,“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什麽樣?”戴瀚漠從床上,抱了被子悶頭丢給謝半悔。

謝半悔沒客氣,裹在身上,是真的有點冷了。

戴瀚漠拉了張凳子過來,他坐下,又問了一遍,“我變成什麽樣?”

“沒什麽。”謝半悔總不能說,你出門随身帶着避孕套吧。

這沒什麽錯,再說和他也沒太大關系。

戴瀚漠轉着手指上的戒指,“現在和你說話,很累。”

“我看到你就累!”謝半悔在心裏想。

“為什麽?”謝半悔卻問。

戴瀚漠擡頭看他,“你不說實話,總是在掩飾。”

“呵呵。”謝半悔怪笑兩聲,“你一樣。”

“你問我什麽,我一定會實話告訴你。”戴瀚漠真誠地提議。

謝半悔撇開頭,“我偏不問。”

戴瀚漠笑着看他,“那我問你,你實話回答,可以嗎?”

“你說。”謝半悔靠着被子,埋在溫暖裏,他小聲回。

“你沒變性,是不是?”戴瀚漠問。

謝半悔死不承認,“變了啊,你不是摸到了嗎?”

戴瀚漠指着他褲子,提醒,“你的弟弟歪了。”

“……”謝半悔低頭看,罵了句髒話,把被子牢牢地蓋住自己,手伸進褲子裏扶正。

又一個謊話被拆穿,謝半悔惱怒地瞪着他。

戴瀚漠善意提醒,“如果不想讓人關注到,造假就不要太過分,尺寸過度誇張了。”

謝半悔撈起黑色褲子,狠狠地丢到戴瀚漠臉上,“滾。”

“不鬧了,說點認真的。”戴瀚漠輕松地接過褲子,随手塞在身後,他身子往前傾,“我們說說這十年的事情。”

“……”

“你酒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整天和一些酒瓶子們打交道,想不好都不行。”

“你這十年,一直做現在的工作?”

“不是,工地上大小工種都做過。”謝半悔說,“你呢?怎麽學了建築工程類?”

“沒為什麽。”戴瀚漠輕描淡寫地回答。

謝半悔伸懶腰,隔着窗簾看外面稍亮些的天色,“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吧。”

戴瀚漠知道是剛才的回答,讓謝半悔不滿意了,他變得不再直接表達喜怒哀樂。“不想走別人給我規劃的路。”戴瀚漠解釋,“想自己掌握命運。”

“哦。”謝半悔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兩個人都變了,很難再找到過去的痕跡。

“這十年,你是不是過得很不容易?”

“還行。”謝半悔拿了煙盒,遞給戴瀚漠,他沒接,謝半悔自己抽了一根點燃,“就是睡得比別人少了點,酒喝得多了點,被罵得多了點,流離失所得多了點。”

“你昨晚送我回來,是怕我會攪黃你的工作?”戴瀚漠雙手交叉,放在腿上。

謝半悔吐着煙卷,“一半原因。”

戴瀚漠不問另外一半原因是什麽,他說,“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謝謝。”謝半悔找到自己的鞋,他穿上,“你還是再睡會兒吧,工作不急着這兩天。”

謝半悔沒坐電梯,走安全通道下七樓。

站在樓下,擡手蓋在眼皮上,此時正日出東方,預示又是新的一天。

黑夜和白天是有清晰的分界線的,這個分界線是看不到的,沒有固定的時間規定,可有些人是能瞬間感受出來的,因為會在這個時刻,有些人會突然崩潰,想要大聲呼喊求救。

可邁過了這個時間線,有些人繼續看起來堅不可摧,無比正常。

比如謝半悔,過去不可追,他能做的,就是好好賺錢,過好未來。

就算那個未來,沒有戴瀚漠。

他也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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