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謝半悔一夜未歸,姚夢蘭就是一夜沒睡。
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姚夢蘭趕緊過來打開門,讓謝半悔進來。
“怎麽一晚上沒回來?”
姚夢蘭念叨着進廚房,把火上溫着的飯菜端出來,“晚上又加班了?”
“沒有,和楊宏偉他們一塊吃飯了,時間太晚,就在外面睡了一晚。”謝半悔看着姚夢蘭臉上,明顯一夜未睡的倦容,他歉意十分,“我帶的有鑰匙,回來會自己開門,你不用每天等我回來。”
姚夢蘭坐着看着他吃飯,看他夠菜,就把盤子往前推了推,“我沒別的事兒,給你做飯,看你吃頓安生飯,你能平安,就是最重要的事兒了。”
當初到南濱後,下了火車,謝半悔說不去工廠做流水工了,要跟着楊宏偉下工地做體力活兒,當時姚夢蘭是極力反對的,可她又拗不過謝半悔,不放心謝半悔,就跟着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謝半悔白天去工地和水泥、運水泥、爬腳手架,姚夢蘭在附近撿瓶子和紙箱,賣廢品。
是存了些錢的。
五年前,水濕路滑,姚夢蘭摔了一跤,還好被好心路人送去醫院,摔斷了腰椎,醫生說姚夢蘭有中風的跡象。謝半悔就不肯再讓姚夢蘭出去撿破爛,他盡量每天都回來,能看看姚夢蘭。
謝半悔沒心沒肺地笑,“我肯定會平安的,家裏還有老娘要照顧。”
姚夢蘭跟着笑,孩子笑,她就樂,“傻孩子。”她又忍不住落淚,擦着眼睛一個勁地難受,“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我,你應該去上大學,現在畢業五六年了,日子肯定過的比現在強。”
高考取消成績的事情,謝半悔一直沒有對姚夢蘭說,只是說不想上大學了,想出來打工賺錢。
謝半悔放下碗筷,他握住姚夢蘭的手,“不怪你,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選了就不能後悔。說實話我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又何必非在讀書那棵樹上吊死。”謝半悔說,“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下的是力氣活兒,賺的是力氣錢,心裏踏實。”
“對,心裏踏實。”姚夢蘭心疼謝半悔,不想他在外面忙一天,回來還要照顧自己的情緒,趕緊擦幹了眼淚,高高興興地幫他夾菜,“再吃點。”
謝半悔吃的差不多了,他說,“我回房間睡會兒,你也去補個覺吧。”
“你快去睡吧,我去趟菜市場,給你買點骨頭,煲湯補一下。”姚夢蘭端着碗筷送去廚房洗了,又把謝半悔換下來的衣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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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甘心嗎?
多少會有一點吧。
謝半悔想,如果我上了大學,畢業後至少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用像現在這樣風吹日曬地受罪。可轉念又一想,得失,就是有得必有失,他雖然失去了坐辦公室享受冷空氣吹着的待遇,可他現在能賺得不少,而且時間自由,能方便照顧姚夢蘭。
如果他上了大學,時刻擔心會被謝光榮找上門來毀了平靜的生活,那樣的噩夢會再延續十年。
這筆買賣,謝半悔覺得很值當。
戴瀚漠從來是正人君子,從來不做小人行徑,他說不會故意給謝半悔找麻煩,就真的不會故意找茬。反倒是謝半悔,像是覺得虧欠了他,和他共事時,總是心裏不舒坦,連正視都做不到。
論心理承受能力,謝半悔是不如戴瀚漠的。
平時工地上會有一兩排,集裝箱一樣的鐵皮屋做工人宿舍,或者臨時辦公地點。因為食堂這個項目小,又是在校園內,施工的工人們住宿不在校園裏面,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到了上班時間,統一來上班。
謝半悔平時是住在家裏,他一般比工人們早來半個小時,和現場管理安全的人說上幾句話,插科打诨得沒什麽重點,就是閑聊。
謝半悔以前做過分包,是散活兒,但工期沒這麽長。
這次楊宏偉讓謝半悔第一次挑大梁,多少是有些壓力了,可既然想在這一行做下去,遲早是要邁出這第一步。
食堂是趁着學生放假開始推掉重建,按照業主方的工期要求,至少要在一百天內交工、完成使用。通水通電這部分是分包給其他的公司,謝半悔只用把食堂主體蓋好就行,可多方協調,他必須把工期往前趕,才能給後期的瑣碎收尾工作,騰出點時間來。
現在是暑假,中午天太熱,工人幹不了活兒,只能把上班時間往前提,下班時間往後推,這樣才能勉強把工作趕出來。工人們是按天給錢,工作時間超了,有怨言,盒飯不好吃了,有怨言。
這些,謝半悔都得管。
說好聽點,謝半悔是施工分包,可施工合同是學校和楊宏偉這邊簽的,謝半悔從楊宏偉手裏接了活兒,其實只是口頭上的協議,并沒有紙質版的合同,更何況轉包在中國法律上是不被承認的。
實際上,謝半悔的工作看着沒什麽技術含量,比較着工人,不累不曬的,可他要維持好和楊宏偉的關系,還要緩和工人們的不滿情緒,更要保證在完工之後,如期如約地拿到工程款,給工人們把錢發了,這事兒才算完。
謝半悔一整天都呆在施工工地上。
開工時間,往前提了一個小時。
中午,有些離家近的工人,中午能回家睡會兒,離家遠的,就在工地附近,找片樹蔭,脫了鞋子當枕頭,撩了上衣當被子,勉強湊合着睡上一覺。
謝半悔圖涼快,鑽進旁邊的小賣部裏坐上一兩個小時。
從屋裏出來,熱氣呲呲地往臉上貼,身上的涼氣瞬間化成熱乎乎的水珠,謝半悔擡手抹把臉,看着已經豎起的框架,心裏盤算着,如期完工應該是問題不大的。
實在是太熱,擰開水龍頭,地下水嘩啦啦地流出來,比自來水要涼上幾度。
謝半悔捧了一抔涼水,噗噗地拍在臉上,搓了眉眼,覺得不過瘾,又把頭湊到水龍頭下,嘩啦啦地沖洗,擡起頭,再用手抹兩下,當擦幹了。
謝半悔呼了聲爽快,覺得沒那麽熱,甚至冷得打了個寒顫。
又後知後覺地想到,大姨媽是不是快來了。
不管了,一時爽也行。
抹着臉上的水珠,繞過地上的施工建材,往前走,看到圈起來的工地外,站了個人,背對着站在那裏。
所有的工人,謝半悔不可能全部記住名字的,可這人實在是不同,謝半悔才能一眼就認出這不是工地上的人。首先,工地上施工的人,對着裝是有要求的,天氣再熱不能穿涼鞋不能穿短袖短褲,必須佩戴安全帽,一方面是為了統一管理,另外一方面是為了安全。
更重要的是,在工地現場的人,是不會穿白色衣服的。
這人穿了件白色的短袖。
“你怎麽來了?”謝半悔把盆子裏的水,随手潑在地上。
戴瀚漠皺眉看着他濕漉漉的短發,及順着脖頸流進衣領的水珠,他扭開頭,“你沒戴安全帽。”
“現在不是施工時間。”話是這樣說,謝半悔還是從地上撈了一個安全帽,戴在頭上。
“能按時完工嗎?”既然不能做同學,那就做同事。
謝半悔不把話說得太滿,以免被打臉,“盡力而為。”
“你和甲方這樣說話?”戴瀚漠微微皺眉。
謝半悔想想還真的不會,“你又不是甲方。”
你只是建築五方。
一時之間無話可說,戴瀚漠顯然是在沒話找話,“你覺得怎麽樣?”
謝半悔咧嘴笑笑,“挺好的。”
“實話?”
“假話。”
“實話是什麽?”
“像一塊五花肉。”
這是除了曹老外另外一個看出來的,戴瀚漠覺得臉上有點挂不住,敷衍完成的作業,被在課堂上公開處刑的感覺,“像食物不好嗎?”
“這是建食堂,當然沒問題。”
戴瀚漠既然來工地了,大概不是來找謝半悔聊天的。
謝半悔問他,“要進去看看嗎?”
“還有帽子嗎?”戴瀚漠指着安全帽問。
謝半悔又拿了一個,戴瀚漠嫌髒,取了謝半悔頭上的那個。
“瞎講究。”謝半悔用衣服下擺,擦了擦安全帽上的泥塊,罩在自己頭上。
論工地上的體力活兒,戴瀚漠肯定不如謝半悔。
可論建築的專業知識,謝半悔肯定比不上戴瀚漠。
不過到底是吃過豬肉,見過豬跑,沒獨立接過大工程,但是在大工程的工地上參與過建設,這十年的經驗不是瞎吹的。謝半悔還是有一兩句的發言權的,他指着還沒成型的食堂,“這兩根柱子有點累贅,做裝飾,美感度不夠,可以細一點,數量适當增加,承受力是足夠的。”
戴瀚漠看着他侃侃而談,等他說完了,才問他,“你學過結構學?”
謝半悔說,“沒學過。”
“你可以學學。”戴瀚漠建議,“考證吧,會比現在容易一些。”
“故意找茬是不是?”謝半悔不滿地皺眉,“我的事兒,你別管。”
高考那一次,是真的傷到謝半悔了。
提到學習,他就手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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