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半悔點了菜,拿着一包加熱過的牛奶,咬着吸管從扶梯上上來。
“怎麽了?”謝半悔奇怪地看着沉默對坐着的曹孔業和戴瀚漠。
曹孔業問他,“你高中時候,學校多少人喜歡你?”
“怎麽問這個?”謝半悔更奇怪了。
“我說學校很多人喜歡你,戴工不相信,說能有一個喜歡你的就不錯了。”
一個,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謝半悔伸出四個手指頭,晃了晃,“據不完全統計,至少四個。”
曹孔業撇嘴,罵了一句,“出息,還不如我呢。”
“除了陶彥君,還有誰?”戴瀚漠卻追問。
陶彥君、李玲珑、方珊靜、謝半輝行不行,謝半悔卻不肯詳細說,含糊起來,“說了你也不認識。”
“同班三年,你認識的,我一樣認識。”戴瀚漠斜靠着膠凳子的靠背,緊揪着問題不放。
謝半悔嗆聲,“我認識曹孔業,你就不認識啊。”
“……”戴瀚漠被堵得啞口無言,又沉聲命令他,“別咬吸管。”
“你管我!”謝半悔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下,對着戴瀚漠的臉,咔吧咔吧地咬吸管。
曹孔業看看謝半悔,再看看戴瀚漠,斷裂的記憶帶,重新被縫合上,“你是新城高中的戴瀚漠?”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誇張地瞪大眼睛,“我就說這個名字聽着耳熟,原來是老校友。”
謝半悔的白眼要翻到天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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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瀚漠說,“我知道你。”
曹孔業不好意思地順了下自己的頭發,從前腦門撸到後腦勺,“我在咱們學校這麽有名呢,我怎麽不知道。”
“固定吊車尾的就那麽幾個人,成績沒有任何下降空間,學校通報有一小半是關于你的,想不記住都難。”謝半悔說,“估計三年五年內,是沒人能在這方面争風頭能贏過你。”
“不會記着我點好的。”曹孔業拎着謝半悔的衣領,玩笑着要把他提溜起來。
謝半悔護着衣領,笑着求饒,“我知道錯了,放開我。”
是老朋友的閑局,謝半悔穿了件白色寬大的短袖,下面是條黑色的男士休閑大短褲。衣領被曹孔業拎着,倆人玩鬧慣了,曹孔業手下就沒有分寸,幾乎把領口提過謝半悔的腦袋,露出白皙的一截腰身。
曹孔業沒注意到,謝半悔也沒注意到。
可坐着的戴瀚漠卻看得仔仔細細。
幾乎是下一秒發生的事情:戴瀚漠的手,鉗着曹孔業的手腕。
這下不止曹孔業吃驚,連謝半悔都呆呆地看着戴瀚漠的手。
“不鬧了。”謝半悔把衣領從曹孔業手裏揪回來,他尴尬地整理衣服。
曹孔業是個生意人,平時見什麽人說什麽話,人活絡得很。可并不代表他沒有一點脾氣,被戴瀚漠突然捏住了手腕,曹孔業的臉色一樣不好看。
謝半悔打哈哈地活躍氣氛,“戴工可能是想幫你打蚊子,剛才恰好有一只蚊子,落在你手腕上了。”
曹孔業看着上蹿下跳辛苦維系着關系的謝半悔,不想讓他為難,所以他甘願退一步,“肯定是喝飽了醬油,來得真是時候。”
因為掐手腕這個小插曲,氣氛尴尬了三分鐘。
可曹孔業沒忘記,他請戴瀚漠吃飯的主題就是說工作方面的事情,殷勤地給戴瀚漠倒酒,察言觀色地打量着戴瀚漠的喜好。
話題後來說到了上學時候,說到新城高中,兩屆校友,在異地他鄉地團聚,戴瀚漠和曹孔業激動極了,兩個人互相握着手,這個說,“弟弟你不知道,我在這一行混得多難,走得多不容易……”
另外一個說,“弟弟知道。”
這個用力地揮手,“弟弟你不知道。”
另外一個點頭,“哥哥,你再說說……”
兩個酒暈子。
男人的友誼,一起喝過酒,搭過肩膀,就是能恩怨一筆勾銷的。
謝半悔看得樂不可支。
曹孔業酒量不錯,可耐不住對瓶吹,可能是真的他鄉遇舊友,可能是這些年真的吃了些苦頭,反正酒是沒少喝,難受的勁頭兒上,抱着戴瀚漠聲音數次哽咽,差點要哭出來。
謝半悔看情形快要失控,趕緊攔着,“你們是不是喝得差不多了,差不多咱們就走吧。”
“不走,我們今晚不走了,就住在這裏,看,能看到星星。”曹孔業的手對着天空,亂指一通。
謝半悔知道曹孔業酒品不好,深醉倒還好,能倒頭就睡,就是這種喝醉了又沒有醉到不省人事才是最麻煩的,話唠一個。
戴瀚漠應該是一樣喝了不少,他禿嚕着要往地上坐,“今晚我就睡在這裏了。”
曹孔業跟着躺在地上,“好兄弟,今晚我們就住這裏了。”
謝半悔想給他倆一人一腳,把這個攙扶起來,那個又倒下去。
尤其是戴瀚漠,讓他坐在凳子上,他卻把沉甸甸的手臂壓在謝半悔的肩膀上,怎麽推都推不開,腦袋蔫蔫地搭在謝半悔脖頸上。
沒辦法,謝半悔只能叫了服務員,讓人攙扶着曹孔業,他攙扶着戴瀚漠送下樓。
打車,先送曹孔業回家,謝半悔又送戴瀚漠回酒店。
在電梯裏,戴瀚漠應該清醒了一陣,他推開謝半悔,自己站着,“你是男的也好,這樣送我回酒店,別人就不會盤查你的身份。”
謝半悔看着他,“你才來幾天,就喝醉兩次,趕緊回去吧。”
戴瀚漠伸着雙手,頑強不息地倔強着,“我沒喝醉,我給你走個直線。”
他要在電梯裏走來走去。
謝半悔趕緊地拉住他的手臂,讓他老實站着,“行,你沒醉。”
行動受限,被人管教着,不得自由。
戴瀚漠憋着嘴巴,眨巴着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謝半悔。
直看得謝半悔愧疚自責,是不是語氣過于強硬了,“我沒吼你,沒不耐煩你,是你這樣走來走去,不安全。”
戴瀚漠這才消停,靠着牆壁站,“哦。”
回到酒店房間,剛打開門,戴瀚漠跌跌撞撞往洗手間跑,還知道關上門。
謝半悔找到熱水壺,燒了熱水。
過了會兒,戴瀚漠才從裏面出來,匆匆地洗了澡。
謝半悔放下正玩着的手機,“行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浴室靠近門口,謝半悔要出去,就要經過戴瀚漠身邊。
戴瀚漠拉住謝半悔的手臂。
謝半悔沒掙紮,“要借酒裝瘋了?”
“我沒喝醉。”戴瀚漠辯解。
謝半悔點頭,“對,喝醉的是我。”
“你有困難的時候,能想到求助于曹孔業,卻沒想到我。”戴瀚漠說,“曹孔業自己說這些年過得很苦撐得很累,你怎麽就能相信他可以給你說的未來。”
“我誰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謝半悔說,“我還是那句話,你早點回去吧。對接的事情差不多了,竣工的時候再來一趟就行了,你是高貴人不用總往工地跑。”
“我的假期到明天。”戴瀚漠說,“我現在沒買票。”
“沒票了?”謝半悔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飛機票、高鐵票、火車票全部沒有了?”
“我沒買。”戴瀚漠說。
謝半悔看着他,“為什麽?”
為什麽?
戴瀚漠覺得謝半悔是在裝楞充傻。
裝死不承認這件事情,謝半悔太擅長了。
“你說為什麽!”戴瀚漠反問謝半悔。
謝半悔不急着走,和他打啞謎玩文字游戲,“我怎麽知道為什麽。”
“呵。”
謝半悔是打算裝死到底的。
戴瀚漠的手還握着謝半悔的手肘處,手指下移,食指和拇指圍成圓,圈住謝半悔的手腕。
同樣,被圈住的,還有戴瀚漠自己。
謝半悔低頭,看着兩個人纏在一起的手。他常年從事體力勞動,皮膚黝黑、手掌粗糙,但是戴瀚漠不一樣,他是優雅的貴公子,兩個人觸碰在一起的皮膚,謝半悔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裂了紋路的老樹皮。
“戴瀚漠,不管是為了什麽,都不該是為了我。”謝半悔手臂往後撤,态度堅決,“你已經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手指勾纏,黑白相配,纏綿暧昧。
“謝半悔,我來之前并不知道你在這裏。”戴瀚漠的手上用力,就輕松地鉗制住謝半悔想要逃離開的手,緊緊地攥着,“我是來了之後,才發現你在這裏的。如果我知道你在這裏……”
謝半悔擡頭看着戴瀚漠。
兩個人站在房間門後,戴瀚漠剛洗過澡,幹淨清爽。這十年,他改變了很多,同樣有很多沒有改變,比如他看人的眼神,堅定又勇毅。
可謝半悔沒有這樣的毅力,他早已經變得渾濁不堪。
戴瀚漠眼神裏的光,是謝半輝承受不住的重量,所以他轉開頭,“如果知道我在這裏,你是不是就不來了。”
“不是。”戴瀚漠輕巧地說了兩個字,他修長幹淨的手指,托着謝半悔的下巴微微擡頭,擡成……适合他低頭,就能親吻到他的弧度。
這是戴瀚漠第四次親謝半悔了,第一次,生澀;第二次,慌亂;第三次,霸道;第四次,是溫柔。
戴瀚漠從十年前,就是一個溫柔有涵養的人,所以就算當初謝半悔不辭而別,就算再見面,謝半悔裝作不認識,戴瀚漠都沒有撕破臉,沒有當衆揭穿他。
就像現在,戴瀚漠吻着謝半悔,就算謝半悔不回應,戴瀚漠仍舊吻得仔細又認真。
像是他一個人的舞臺劇,沒有觀衆,沒有搭檔,他仍舊盡心完成。
可,仍舊是不甘,是委屈。
“如果知道你在這裏,我早該來了。”戴瀚漠握住謝半悔的手,摁在心口處。
謝半悔靠在門板上,兩頰酡紅、嘴巴濕漉漉地腫着,她低聲說,“對不起。”重逢後,戴瀚漠要求過謝半悔說這句話,當時她說得沒有誠意,現在,謝半悔真誠地說這句話。
對不起,戴瀚漠。
“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戴瀚漠渾身脫力一樣,他要依靠着謝半悔才能站着,“今天我才發現,我是那麽嫉妒曹孔業。你最無助的十年,是他陪着你的,你信任他,你可以放心地跟着他走。你只是不信任我,覺得我沒用。”
不是覺得你沒用,而是……不想拖你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