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是謝半輝不想聯系戴瀚漠,是他這邊事情太多了。
學校食堂進入主體收尾工作,學生已經開學,工期趕得更着急,一天三遍得催。
還有個更煩心的事兒,上一單工程結算尾款,已經逾期了一個多月,謝半悔上門去要錢,那人避着不見。謝半悔如果家底豐厚,他或許可以等,可他沒有家底,跟着做工的工人催他要工錢的電話,快把他給吃了。
常年看新聞,只聽說過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卻鮮少有報道拖欠包工頭工資的。說到底,包工頭在整個工程施工的過程中,就是一個承上啓下的作用,作用發揮完了,就沒什麽用途了。
追債怎麽追,硬追。
打電話轟炸、電話催促,不行的話,就上門堵人。
那人雞賊得很,公司不去了,謝半悔多方打聽到家住址,就候在樓下。
守株待兔,等了一周,才逮到人。
那人比謝半悔這個要債得還硬氣,“沒錢,沒說不給你結算,是現在手頭沒錢。”又給了個折中的辦法,用房子抵工程款。
這人說了,“甲方也沒給我結算現金,是用房子抵債的,你要是想還錢,就只能抵房子。”
“有總比沒有強。”曹孔業安慰謝半悔,“你不是正準備買房子的嗎?工程款的房子能比市面上便宜一點,就買了吧。”
工程款不夠一套房子的價錢,謝半悔又往裏添了十幾萬,才算落了一套房子。
工人的工資,是曹孔業幫忙支付的,他爸剛給他彙過來一百萬,那是曹孔業準備開公司的本錢。
兜比臉幹淨,留着套房子做什麽。
謝半悔對曹孔業說,“我想把房子賣掉,換成錢。”
“留着吧,你不是一直想在南濱市給你媽買套房子。”曹孔業說,“目前看來這位置偏僻了一點,以後的發展前景還是有的,就當投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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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套房子,安個家。
謝半悔工作十年了,還沒個穩定的窩,他想買套房,讓姚夢蘭沒有心理壓力地住進去,不用擔心房東會不會突然漲房租,會不會突然被收房。
“過日子不能打腫臉充胖子,房子以後可以再買。”謝半悔央求曹孔業幫忙,“你幫我把房子挂出去賣掉吧,不加錢,原價賣就行。”
“轉手的房,怎麽着也要多少賺點。”曹孔業安慰謝半悔,“開公司又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兒,房子挂出去,能賣就賣,不能賣就先留着。我不催你還錢,你別有心理壓力。”
“謝謝。”這幾年,曹孔業沒少幫謝半悔,姚夢蘭摔斷腰椎那次,是曹孔業知道謝半悔騰不出來手照顧,就幫忙找了保姆。
曹孔業滿不在乎地揮手,“別說這客套話,你好,我好,咱們一起越來越好。”
可謝半悔覺得,他怎麽都不會變得更好了。
他就像是處在一個橢圓裏,剛有點起色有點上升,吧唧,下一秒就摔得粉碎。
過了一周,曹孔業說房子聯系好買主了。
對方在外地,不方便過來,謝半悔忙工地,中間的手續是讓曹孔業找人幫忙辦的。
房子轉手,來來回回賺了十萬塊錢。
謝半悔把曹孔業幫忙墊付的本金給他,又額外多給了五萬。
曹孔業拿着五萬塊錢現金,模樣兇狠,卻是輕輕地拍在謝半悔頭上,“故意寒碜我是不是。”
“這是給你的跑腿費。”謝半悔執意要給。
曹孔業從裏面抽了兩張出來,“這就夠了,其他你留着,現在我比你有錢。”
“……好吧,我請你吃飯。”謝半悔知道曹孔業不差這五萬塊錢,只有他差這點錢。
曹孔業看他紅着眼圈的可憐樣子,用大手罩着他的後腦勺,“我把你當弟弟,缺什麽和我提,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其實……”我是個女的。
這句話,謝半悔猶豫過無數次,曹孔業是真誠幫忙,真心把他當朋友的,他不該隐瞞性別的事兒。
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曹孔業以為謝半悔還要說感謝的話,他擺擺手往外走,“吃飯地點我定,走了。”
房子賣掉之後,謝半悔前二十多年的倒黴人生,突然逆風翻盤,來了個大逆轉。
賣房子多賺了十萬塊錢,工作這方面,突然香饽饽起來。
有人給謝半悔主動打電話,說讓他有時間過來談工作。
謝半悔疑惑着問,“是楊宏偉楊經理介紹的?”如果是楊宏偉,就要把純利潤,分過去一半。
對方說,“不是,你來了就知道了。”
一個土豪要建小別墅,極致得奢華。
土豪十分爽快,沒問太多,來了就問什麽時候能開工,工程款預付給了不少。
開工後,謝半悔從別人那裏聽說,這土豪之所以這樣大方,是因為得了一份滿意的設計圖,喜歡得不得了。
“什麽設計圖,又不是藏寶圖。”謝半悔嗤之以鼻。
別人說,“聽說是個很厲害的設計師,咱們看不懂圖紙。”
幾個月的建築,房子終于現了輪廓,驗收過,算是竣工。
土豪來收房那天,裏裏外外地看了一遍,“明天去公司財務結算工資,我已經給他們安排過。”
這是謝半悔見過的,結賬最豪爽的甲方了。
“謝謝你。”謝半悔感謝每位衣食父母。
土豪又問,“你認識戴工?”
“誰?”
土豪拍着謝半悔的肩膀,“戴瀚漠,戴工啊。這房子就是他畫的圖紙,他可是不輕易給人畫圖的。”
“江城的戴瀚漠?”
“除了他還能有誰。”土豪說,“多少人找他求設計稿,你說巧不巧,他就答應我了。”
接私活兒。
戴瀚漠是缺錢了嗎?
土豪接着說,“戴工就一個要求,房子要找你建,說你靠譜。”
“……”原來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別人把餡餅蓋在了他頭上。
距離戴瀚漠離開南濱市,已經過去了一年。
謝半悔給曹孔業打電話,“是誰買了我的房子?”
“怎麽了?出什麽問題了?”曹孔業緊張地問。
謝半悔說,“是戴瀚漠嗎?”
曹孔業罵了句,“不是。”
“和他有關系的人?”
曹孔業見瞞不住了,才說,“是戴瀚漠介紹的買主。你不是讓我幫忙出手房子的嘛,那房子地理位置不算太好,我問了好幾個朋友,都不樂意要。我就發了條朋友圈,上次來,戴瀚漠加了我微信,我忘記屏蔽他,他看到了,問我這事兒了,我就說是你要賣房子,他給介紹的買家……怎麽了?是買家有問題,還是房子質量有問題。”
“是我有問題。”謝半悔啪地一聲把電話挂了。
曹孔業拿着手機,莫名其妙地嘀咕,“我看就是你有問題。”
一單完成了,能休息幾天。
謝半悔去菜市場,買了條魚和些其他菜,提着回家。
姚夢蘭已經煲了粥,準備一個小時後開火炒菜,一般那個時間,謝半悔會回家。
“怎麽買這麽多菜?”姚夢蘭打開袋子看,“想吃魚了?”
“嗯,饞了。”謝半悔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姚夢蘭洗菜。
姚夢蘭勸他,“累了一天了,快去坐着歇歇吧。”
“不累。”謝半悔仍舊站着。
姚夢蘭招手讓他過來,“要不過來看看怎麽做飯的,學會了以後想吃就能自己做。”
“我不學,想吃了,你給我做就行。”謝半悔嘴上說着不樂意,還是挪過來站在旁邊。
姚夢蘭無奈地笑,“我哪能跟你一輩子,你學會了才是你自己的。”
“你就跟我一輩子吧。”
三菜一湯,有葷有素。
謝半悔讓姚夢蘭坐着,他進進出出地端菜上桌。
母女兩個面對面地坐着,姚夢蘭夾菜放在謝半悔碗裏,“今天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事兒啊。”謝半悔擠出一個笑容。
姚夢蘭是親媽,自然看得出來,“明天想吃什麽?我提前去買菜。”
“媽,我們離開南濱市吧。”這件事情,謝半悔想了一路。
姚夢蘭沒問,點頭說好。
謝半悔低頭,不争氣,眼淚掉在碗裏。
“吃飯不許哭。”姚夢蘭抽了紙巾遞給他,這才問,“怎麽想着搬家了?”
謝半悔拿着紙巾揩掉鼻涕,“遇到個熟人,不想讓他發現我在這裏。”
“你爸找你了?”姚夢蘭放下筷子,緊張地追問。
“不是,不是他。是高中同學,很久沒見了,突然見到他了。”謝半悔沒說戴瀚漠的名字,以免姚夢蘭會問得更多。
“那就換吧。”姚夢蘭一直這樣,只要是謝半悔想要的,她總是在盡量滿足。
“欠了人情,該還就還,越堆越多,就還不完了。”
謝半悔在單獨的房間裏坐着,手邊的煙灰缸裏已經堆了五六個煙頭。
他要想想,仔細想想。
當初為什麽要來南濱市呢?
他高考失敗,為了躲開謝光榮,才逃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十年。
謝半悔用了十年時間,才剛剛摸到穩定生活的邊緣。可能再花費掉兩年的時間,他就可以在南濱市購置一套房産,徹底落腳在這個城市。
現在,他要帶着姚夢蘭重新颠簸嗎?
前期投入大量資金維系的關系網,他舍得斷掉嗎?真的能去另外一個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嗎?
今年的謝半悔二十七八了,下一個十年,他就三十七八了。
那時候的姚夢蘭多大年齡了呢,六十多了。
如果下次,在另外一個陌生城市再見到熟人呢,他要再次像個蝸牛一樣,搬着重重的殼,搬家嗎?
謝半悔已經沒有十年前的勇氣,他知道怕了。
這十年,幾乎耗盡了他對生活的全部熱情。
逃避。
這是謝半悔一直在做的事情。
那是因為迎面解決問題,會有損失,而逃避不會。
可現在逃避會帶來一連串的負面效應,謝半悔不得不正面解決問題。
戴瀚漠的手機號碼,謝半悔有。
一個是A市,高中時候用的,另外一個,是戴瀚漠上次來南濱市時候給的,歸屬地是江城的電話。
這十年,謝半悔換過三次手機,戴瀚漠的號碼,被複制了三次。
手指點在“戴瀚漠”這三個字時,謝半悔的指尖微微顫抖。
那邊很快接起。
“咳,我是謝半悔。”謝半悔主動自報家門。
戴瀚漠說,“我知道,有來電顯示。”
謝半悔的手指甲摳着桌面上的一塊翹起來的皮,“劉總的房子今天驗收了。”
“我知道,他給我打電話了。”戴瀚漠回。
“接私活兒,對你沒有影響嗎?”戴瀚漠不是商人,他更像個藝術家,就該愛惜羽毛。
戴瀚漠說,“有,不過不大。”
“哦,這就行。”謝半悔說,“下次別這樣了。”
“怎麽樣?”
“別捆綁我,給我介紹客戶,我不差這一單。”謝半悔打電話就是說事情的,“這次的事情謝謝你了。”
“不客氣。”
話該說的已經說了一大半。
謝半悔又說,“房子的事情也謝謝你了,賣家比着我買的時候,高了十萬塊錢,等會兒我轉給你。”
“不用了。”
謝半悔堅持,“你已經幫了我大忙。”
戴瀚漠問他,“說完了嗎?”
“嗯。”
“挂了吧。”
“……好。”
謝半悔沒來得及摁下紅色的通話鍵,戴瀚漠那邊已經挂斷。
這都什麽事兒!
謝半悔又抽了兩根煙,重新刷牙後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