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謝光榮現在的住址,謝半悔知道,因為房租是她付的。

“你怎麽來了?”謝光榮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謝半悔,往她身後看了看。

謝半悔舉着牛皮紙袋子,“給你送錢。”

“進來,快進來。”謝光榮把門打開,他接過袋子,貪婪地往裏看,“怎麽只有這麽點?”

“十萬塊錢,是我給你的最後一筆錢。”謝半悔走進室內,她只是往裏走了四五步,這個地方,讓她厭惡到不想下腳,“房租,到下個月到期。是繼續租住,還是回A市,你自己決定。”

“我不走。”謝光榮抱着牛皮紙袋,提着殘廢的腿往裏走,“你是我女兒,你得給我養老。”

“我是男的。”謝半悔說,“你忘記了,前段時間,你剛對外宣揚過。”

“我……我那是逼不得已。”謝光榮蠕動着嘴唇,“是你媽讓你來的?她不會教你點好的,一直想把你據為己有,挑撥離間,肯定說了我不少壞話。”謝光榮得意洋洋,“你的姓氏謝,是随了老子,這輩子,我都是你爹,我缺錢,你就要給我,我生病,你就要給我看,這是你的贍養義務,不然,我就去告你去。”

“去吧。”謝半悔說,“我有錢和你打官司,我年輕,耗得起。”

謝光榮瞪着眼睛看着她,“我是你爸,你這是不孝順。”

“孝順?”謝半悔哈哈笑,她揩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你對爺爺奶奶盡孝過幾天?不忠不義不仁不義的人,竟然教我要遵守傳統美德。你以為謝這個姓氏,是多麽高貴的冠冕獎勵嗎?這十三年,我姓姚,名字是姚半輝。如果不是換名字,要回A市,回A市會見到惡心的你,我可能已經把戶口本上改名字。”

“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你媽不怕?你男朋友不怕?”謝光榮氣哼哼地說,“你是有個不争氣的爹媽,可戴瀚漠他爸媽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能不怕人笑話?能接受你?”

謝半悔今天來,有兩個方案,一個是:文明點,給謝光榮十萬塊錢,買斷親情;另一個是:不文明點,給謝光榮點顏色看看,然後斷絕關系。

“你以為我會被你威脅嗎?”謝半悔眼神漸冷,她微微笑着看着謝光榮,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你用我,威脅了我媽一輩子;然後用我媽,威脅了我十多年。我媽現在躺在醫院裏,生死未蔔,你還怎麽威脅我?”

“你別耍橫,我我報警。”謝光榮抖着手,拿手機準備撥打。

謝半悔奪過來,幫他放在桌上,“我記得十三年前,你說過,再動手打我媽一次,就斷一根手指頭。”

“你敢動我,你這是犯法,我能報警抓你,你一輩子就毀了……”謝光榮吓得亂叫,“是姚夢蘭約我出去的,她要和我同歸于盡,要害死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啊……”

慘痛的尖叫聲,聽起來是真的很疼。

可比着姚夢蘭受得罪,還是輕的。

謝半悔沖了馬桶,她踩着地上的幾滴血,“別再去打擾我媽,我有多狠,你應該知道了。”

“畜生,在你小的時候,我就該打死你……讓你敢傷老子……”謝光榮匍匐在地上,罵罵咧咧地哭着亂叫。

“對,你是老畜生,我是小畜生。”謝半悔彎腰撿起地上的牛皮袋,“是你不肯善了,那我不怕麻煩陪你玩一場。我覺得你這個人出爾反爾,沒什麽誠信,所以錢,我不放心現在給你,回A市,辦離婚,離婚後,我把錢給你。”

“你站住……別走……我是你爸……”謝光榮滾着爬着,要追上走到門口的謝半悔。

謝半悔說,“你不是我爸,你是謝半輝的爸爸,可他已經死了。”

上一次,謝半悔猝死那一世,謝光榮是什麽樣的,她記不得了。

這一次,謝半悔希望能有個結果。

“從今天開始,你不是了。”謝半悔肯定地說,“你無妻無子,我只有媽媽,我們沒有關系了。”

“你別走……把錢給我……疼死我了……”

謝半悔不聽,把門關上。

她的後背貼在門板上,外套下的內搭,汗濕地貼在後背上。

謝半悔,從此有母無父。

慢悠悠地走到樓下,有個人正大步往這邊走。

謝半悔看到他的身形,就辨別出來那個人是誰,所以她站在原地等着。

“你有沒有受傷?”戴瀚漠滿頭汗,拉着謝半悔的手臂左右地看。

謝半悔投進戴瀚漠懷裏,乖巧地問,“我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你爸媽會不會更反對我們在一起?”

“不會。”戴瀚漠仰頭,看着樓的某層,他的手用力抱進謝半悔,“我媽已經開始準備我們結婚的用品。”

“嗯,你爸媽真好。”謝半悔聽着戴瀚漠的心跳聲,這段時間的煎熬,似乎得到了治愈,她覺得很累,想一直抱着戴瀚漠,“我最近可能要回一趟A市,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戴瀚漠一口答應,又問,“回去做什麽?”

“成為父母離婚的小孩兒啊。”

戴瀚漠請假一周,曹孔業爽快地批假,調侃着問,“要不要把婚假、陪産假一塊休了,我這個老板比較健忘,你到時候可以休二次。”

“暫時不用。”戴瀚漠收拾了行李,“你別怪她,她不是想故意瞞着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我理解。”曹孔業一個高大的男人,煽情地紅着眼睛,“照顧好她,別讓她有太大心理壓力。不管別人怎麽看待她,在我心裏,她只是她,是謝半悔是姚半輝,沒什麽區別。她是男的,我們就是兄弟,她是我弟弟;她是女的,我們就是兄妹,她是我妹妹。”

一年前,戴瀚漠說過類似的話。

如果你是男的,我們就是同性戀;如果你是女的,我們就是異性戀。

戴瀚漠玩笑着說,“還好你知道得晚。”

如果曹孔業早點知道謝半悔是女的,這十三年,可能就沒有戴瀚漠什麽事兒了。

曹孔業推搡戴瀚漠兩把,“我第一次見她,是在網吧,我逃課,她被退學,可她一點不慌,後來她托我找人偷老師手機,我就打心眼裏佩服她,願意和她做朋友。別人的看法,是別人的看法,我是曹孔業,告訴她,我在南濱市等着她,公司還指望她幫忙出力的。有我在的地方,就給她搭一個避風的小窩。”

“不用了,她以後有我。”

話,戴瀚漠原封不動地重複給謝半悔聽。

她笑着卻哭了,最後什麽都沒說。

別人可以原諒她,她卻無法原諒自己。

遲到了十三年,姚夢蘭和謝光榮終于離婚。

一周後,戴瀚漠回南濱市,恢複正常生活。

謝半悔留在A市。

外婆家本來說要拆遷的房屋,因為開發商資金問題,這件事情擱置住了。離開前,姚夢蘭擔心會壞掉的大門上,多了幾條顏色不一的木板,好在門板還牢固地懸挂在門框上。

院子裏,除了多了落葉,多了雜草,其他依舊。

那個總是放在院子裏的矮板凳上,長着木耳。

鄰居見門敞開着,圍過來看,“以為是進賊了,趕緊過來看看。原來是家的主人回來了,回來就好。”鄰居說,“房頂漏雨、門壞了幾次,左鄰右舍地你一家我一家地幫着修補一下,醜是醜了點,還好能用。”

“謝謝你們。”曾經謝半悔很讨厭這些鄰居,覺得他們七嘴八舌的樣子實在讨人厭,現在她覺得,這些鄰居可能只是太喜歡“大團圓”的結局。

“你媽呢?怎麽沒回來?”

“是啊,你媽手巧,有幾個花樣,只有她會。想等着她回來,教教我們呢。”

“你媽最喜歡這個花種……長成一片就好看了……”

謝半悔在院子裏種了葡萄、一棵果樹,聽人神叨叨地說“院子裏種一棵樹,是困,人就困在了院子裏”,謝半悔又種了一棵果樹。

牆根開辟出來一小片花圃,花期時候,姹紫嫣紅。

謝半悔躺在樹蔭下的躺椅上,頭頂上是垂下來的成串的葡萄串,葉子随着微風,輕輕扇動。

她很久沒做夢了,不舍得打擾她的人,很久沒有入夢了。

今天,姚夢蘭入夢來看謝半悔了。

她還是那麽年輕、溫柔、耐心,好像在謝半悔這裏有用不完的疼愛和喜歡,她無奈地笑着說,“懶姑娘,躺在葡萄藤下,不怕壞葡萄掉下來砸在你臉上。”

“那怎麽辦呢?”謝半悔無賴地問。

姚夢蘭說,“媽媽坐旁邊,替你看着,如果有葡萄要落下來,我就替你攔着。”

“好啊,那我可以安心睡一會兒了。”

其實她一直害怕葡萄會砸到頭。

醒來,又在躺椅上躺了會兒。

戴瀚漠打電話過來,他聲調掩飾不住的興奮,“老婆,阿姨醒了。”

“誰是你老婆?”

“你說的,你媽醒了,我們就結婚。”戴瀚漠緊張地問,“你不會又反悔吧?”

“嚴謹點,領了證才能叫老婆。”謝半悔說,“你想辦幾場婚禮?”

謝半悔是姚夢蘭的命,姚夢蘭怎麽舍得放下謝半悔去圖清閑,所以她回來了,看着她的女兒後半生平安、喜樂、團圓、美好。

謝半悔和戴瀚漠辦了兩場婚禮,A市一場,南濱市一場。

曹孔業兩場都參加了,一次說是以老同學的身份出場,一次說是以娘家哥哥的身份撐場。

固定的流程,來了兩遍,累得新郎和新娘僵硬地微笑着撐完全場。

可連續參加了兩場婚禮的曹孔業,哭了兩場。

“你要對我妹子好,不能欺負她,如果你對她不好……嗚嗚……我就開除你。”曹孔業喝多了,按他的話說,是高興得落淚。

“哥,謝謝你。”謝半悔把手捧花塞給曹孔業,“你可以放心結婚,過你的日子了。”

曹孔業哭得更痛了。

這兩年,曹孔業為謝半悔花費了多少心思,熟悉的人沒有不知道的。熟人看曹孔業哭得形象全無,調侃他,“知道的,是哥哥不舍得妹妹結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男二來鬧婚禮的。”

衆人笑鬧成一團。

姚夢蘭跟着笑,她指着穿婚紗的女孩慈愛地說,“她長得真好看,像我女兒。”

其他人說,“她就是你女兒。”

畢業十五年,戴瀚漠和謝半悔年齡邁入三十二大關。

一直潛水的班級群有人召集,“咱們剛上高中時,也就十五六的年齡。現在畢業年齡和剛認識年齡一樣,是不是該聚一下。”

“響應。”

“響應。”

“響應。”

“響應。”

群裏七嘴八舌,憶青春、念過往。

有人說,“開始回憶的時候,表明我們開始走向衰老了。”

“被孩子的成長催着老,老了也好,這是生命的自然生長。”

群裏有個人說,“我孩子明年中招考試,準備考新城高中。”

“恭喜。”

“恭喜。”

“恭喜。”

“恭喜。”

天南海北,湊齊一場聚會,是參加聚會的人,對過往有未完的遺憾。

新城高中,高三七班,畢業照片上全班同學65人。

十五年後,參加聚會,到場的同學有二十五人。

帶上家屬、孩子,實數仍舊是65人。

一個開始,一個結尾。

現場拍了照片,由組織者發到群裏,衆人圍在一起看照片。

這個說,“我沒睜開眼睛,照的醜了。”

另一個說,“把我拍得好胖啊。”

別人說,“再拍一張。”

重新拍一張,這次是63個人。

有人發現了這個問題,“是按着拍畢業照時候的位置,怎麽空了兩個位置,這倆原來是誰的位置來着。”

這個說,“我左邊是戴瀚漠。”

那個說,“我挨着的是謝半悔。”

衆人把前後兩張照片放在一起比較,不由得驚呼,“還真的是戴瀚漠和謝半悔,謝半悔留長發了,女神哦。”

“她穿旗袍那次,可是超級驚豔的。”

“那次是男扮女裝……”這人說着又改口,“不對,謝半悔本來就是女同學。”

有人召喚班長,“咱們班男女人數可要改一下了。”

“新城高中2005屆,高三七班,全班人數共65人,原紀錄:男同學44人,女同學21人。由于統計錯誤,現重新更正為:男同學43人,女同學22人。”

有同學家屬不認識謝半悔,好奇地問,“謝半悔是誰?在你們學校很有名氣?”

“她打籃球很厲害。”

“她是唯一敢在政教樓前和操場吃燒烤的人。”

“她不怎麽愛說話,性格有點陰郁。”

有人糾正,“不會啊,我記得她挺活潑好動啊,沒事兒就去打籃球。”

“最後一次校運動會,她反串,可是驚豔全場。”

“她成績很好啊,有幾次成績超過了我們班第一名。”

“我們那屆的校花,是她女朋友。”

“她老公是戴瀚漠,是我們那屆的學霸、男神。”

“謝半悔?她可是個神人。”

好像同班的誰,都能有一兩個謝半悔的記憶點。

她是謝半悔。

她也是謝半輝。

她是她。

現在,她和愛的人,仍舊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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